第54章
霍無咎清楚,有些話一旦當時不說,此後就很難再說出口;有些謊如果默認了,那此後再想要反悔,也很困難。
比如李長寧的事。
一開始,李長寧騙江随舟說他的腿治不好,魏楷也裝作是李長寧的徒弟,而非他的下屬。他那時候默認了這些話,那若再告訴江随舟自己能夠站起身,便算是默認了之前的欺騙。
許是沒什麽騙人的經驗,不曉得怎麽應對,也許是他不知怎的有種莫名的心虛,不敢讓江随舟知道他欺瞞背後的心思。
總之,他那股強烈的、想要與江随舟分享的心思,被他費勁地壓了進去,如咽了一根魚骨頭,卡在喉嚨裏,直紮得人難受。
而他這股難受,自是江随舟無從得知的。
他在徐渡那兒,正跟徐渡坐在一處喝茶。
前些日子,他與霍無咎商議這件事的時候,便聽了霍無咎的意見。霍無咎也贊成他那铤而走險的辦法,于是他便按着自己的計劃布置了起來。
他歸攏了原主所有的人脈,找了個埋在刑部的,暗中同他聯絡。那人知道齊旻要被害時,頗為願意幫忙,于是那人就成了今日能在朝堂上救齊旻性命的人。
江随舟讓他在後主震怒時開口,讓他暫且留住齊旻的性命,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要斬草除根,揪出齊旻背後那些裏通外國的人。
龐紹和趙敦庭的計劃頗為隐秘,即便是他們陣營的人,也不會有幾人知道。只要這官員提出了這個意見,那麽這些人必然響應,畢竟即便抓出來的,那也是與龐黨作對的官員,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樣的話,齊旻的命便算暫且保住了。
接下來,便是另一個人登臺唱戲了。
——
朝堂之上一時間吵得沸沸揚揚。
許多朝臣都同一那位刑部官員的提議,一時間滿朝文武跪了大半,都是請願讓齊旻多活幾日,從他身上挖出更多的信息再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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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仗很大,後主尤其是個沒主見的,見着烏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他立馬下令,要徹查與齊旻有關的所有官員。
一時間,朝中群臣莫敢不從。
就在這時,有個官員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上所言極是!齊旻該查,朝中其他與北梁聯絡的,全都罪該萬死!”那官員道。“只是,臣有一擔憂,還請聖上聽臣一言!”
衆臣看去,便見跪倒在地的,正是齊旻手下的一個六品官。
這官員前幾年才中的舉,打從入朝為官起便一直在齊旻的手下辦事,與齊旻關系不算極親近,卻幾乎算是同黨。
一時間,朝中衆人鴉雀無聲,都等着他說接下來的話。
後主聞言道:“只管說。”
這官員擡眼,在朝中環視一周,叩頭道:“齊旻府中查出信件,全是因着措手不及,被抓了個正着。若現在陛下大張旗鼓去抓,想必定然有人會有所防備,銷毀罪證,到了那時,恐怕即便有奸細,也難再查出。”
後主一聽,有理。
他連連點頭:“那麽,愛卿以為如何呢?”
便見那官員咬了咬牙,擡頭說道:“齊旻在朝中,有幾個親近的同僚、門生。即便臣不說,皇上應該也清楚。不如就現在,請皇上派禦林軍去這幾人家中搜查,群臣皆留在殿內,待到搜查結束,再放出去。”
一時間,周遭臣子大驚。
這是個什麽法子?把所有朝臣當犯人一般拘在原地,再派兵去抄家?
簡直荒唐至極!
但是衆人都能看出,是這小子兵行險招,知道齊旻必然要倒臺,自己又與齊旻脫不開關系,這才提前将齊旻極其同黨賣了,反客為主,在後主面前讨好。
一時間,與齊旻有所關聯的朝臣無不露出幾分擔憂,還有不少人對這人怒目而視,當他背信棄義。
龐紹臉上卻露出了幾分欣喜。
他知道齊旻的人,也不一定幹淨,即便抄不出所謂的通敵證據,也能查出些把柄。他弄倒了齊旻,正好借此機會,将他的勢力連根拔起,也好斬草除根,省得那些人還想着給齊旻報仇。
這麽想着,他一步上前,道:“臣亦以為然。通敵之罪不可小觑,陛下不如照此法一試。”
後主聽到那人進言,本就動了心,聽見龐紹也這麽說,便道:“那便照愛卿所說的去做。”
立馬,龐紹流利地報出了好幾個官員的姓名,都是總與他作對,卻抓不住把柄的。
卻待他說完,那個先前提議的官員又道:“皇上,趙敦庭趙大人雖說是檢舉齊旻的人,但他身為齊旻門生,與齊旻向來交好,也不能将他漏了去。”
龐紹聞言,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便見那人正擡頭看着後主,等後主發話。
龐紹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個急功近利到沒腦子的人。自己都發過了話,他還要插嘴,想來是想立功想得發瘋,反倒失了分寸。
不過,反正他與趙敦庭的來往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唯一一點物證也是栽贓齊旻的那幾封信,早就送到齊旻府裏去了。即便要查,趙敦庭也不怕查,跟着一并查了,反而能給他洗脫栽贓的嫌疑。
這麽想着,龐紹冷冷看了那官員一眼,道。
“臣一時粗心,倒把趙大人忘了。”他說。“既是師徒之誼,那便一并查一查吧。”
——
朝中鬧得厲害,送到王府裏的消息也很快。
江随舟眼看着局勢一點一點往他布置的方向走去,懸着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天色垂暮時,最重要的消息送了進來。
趙敦庭的府中搜出了書信。
竟是龐紹的,接連幾封信,以龐紹手下侍從的口吻,交代趙敦庭怎麽一步一步陷害齊旻,又讓他如何以探病的借口将龐紹準備好的書信送到齊旻的書房裏。
書信放在房中極其隐秘的暗格裏,事無巨細,一步一步的,都能跟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對得上號。
趙敦庭看到那書信滿臉詫異,直喊冤枉,但鐵證如山,他無話可辯駁,被當場關進了大獄,将齊旻換了出來。
而龐紹試圖與後主解釋,後主卻一句都不聽,頭一遭發怒,讓人将龐紹拖出了宮去。
江随舟知道,因為與通敵無關,所以龐紹雖說陷害朝臣,卻不會真的接受什麽實質上的懲罰。
但是,他與後主之間的裂痕,卻會愈加嚴重,直到無可彌合的程度。
這對龐紹來說,是比受罰更嚴重的損失。
江随舟松了一口氣,吩咐徐渡收尾,便離開了他的住處,回了安隐堂。
路過花園時,他讓步辇一轉方向,竟去王府的酒窖之中,取了兩壇好酒,徑自抱走了。
這麽大的好事,怎能不喝酒慶祝?
待回到安隐堂時,四下已經掌了燈。他抱着酒壇下了步辇,正徑直往正房中走,腳步卻頓住了。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北邊望去,便見霍無咎房中的燈火透過窗紗,微微跳躍着。
江随舟心下微微動了起來。
這種高興的酒,怎麽能自己喝呢?
這麽想着,他腳下一轉,朝着那片亮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