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随舟第二日醒來時,入目便是一方陌生的帳頂。

他正要翻身坐起,卻又覺得頭疼得厲害,略微一動,便是一陣暈眩。

他皺眉在床上緩了片刻,直到眼前不再那般天旋地轉了,才緩緩坐起了身來。

便見四下大亮,陌生中透出幾分熟悉,竟是霍無咎的房中。

這是……?

江随舟一時有些暈了,低頭扶着額頭半晌,才稍找回了些許記憶。

自己昨天夜裏是在霍無咎這兒喝酒來着,不過那酒性子烈,他這身體酒量又差,喝到一半,便醉暈了。

這會兒任憑他怎麽想,也想不起之後發生了什麽。

所以……他昨天晚上在霍無咎這兒睡了,還把人家的床占了?

江随舟正暈着,便聽卧房裏側的門扉被人打開了。那是洗漱幹淨了的霍無咎,面上帶着清冽的水汽,搖着輪椅往裏走。

“醒了?”他聽霍無咎的問道。

江随舟擡眼看他,便見霍無咎雖面無表情,卻是神清氣爽的,在輪椅上坐得端正。而他歪在床榻上,怏怏地靠在床頭,氣氛怎麽都有點不對勁。

“昨天夜裏喝多了,竟不知在你這兒過了夜。”江随舟單手按着額角,說道。

霍無咎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沒事。”

接着,他便搖着輪椅到了外間,揚聲将孟潛山喚了進來。

孟潛山早在外頭守了一夜,聽着霍無咎的聲音,連忙推門而入,張羅着讓人将早備好的醒酒茶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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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舟由他伺候着喝了醒酒茶,終于不那般暈了,起身換好了衣袍,便見李長寧帶着魏楷從外頭進來了。

見他坐在霍無咎的床榻上喝茶,那二人皆是一愣,接着,李長寧便匆匆垂頭裝沒看見,還不忘拽了一把跟在後頭一個勁兒地看江随舟的魏楷。

“方才小人到主屋中去,沒見着王爺,沒想到王爺竟是在夫人這兒。”李長寧上前躬身道。

江随舟淡淡地嗯了一聲,道:“無妨。今日湯藥的劑量若不許調整,便教人直接去熬了就行。”

李長寧應聲。

江随舟扶着孟潛山站了起來,起身時仍覺得腦中一陣暈眩,險些站立不穩。

他心道,還是需回去補補覺。

他擡手吩咐道:“該做什麽做什麽,本王走了。”

那二人連忙在側恭送江随舟。

江随舟沖霍無咎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眼看着江随舟腳底虛浮,步伐帶飄地走了出去,房門自外側關上,房中與以往一樣,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魏楷立馬警覺地擡頭往外看,直看着江随舟走遠了,他才匆匆看向霍無咎,目眦欲裂:“将軍,他這是……!”

霍無咎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看出了這小子在想什麽。

他皺起眉,道:“別瞎想。”

魏楷聽他這話,才匆匆松了一口氣。

他雖不通人事,看着靖王那副模樣,心下還是警鈴大作。

他怎麽會在将軍這兒過夜,還一副比往日都要虛弱幾分的模樣?莫不是他昨夜與将軍,真有什麽事?

不過幸好,既然将軍說讓他別亂想,那就是沒事。

魏楷震驚了半天,這會兒終于松了口氣,說話也沒了把門,脫口道:“屬下就知道!将軍什麽樣的人,怎會跟他一樣!”

說着,他擡起眼,眼神亮晶晶地看向他家将軍。

卻看見他家将軍的眼睛,竟驟然冷了下去。

魏楷一驚,便見将軍皺起眉,冷聲道:“管好嘴。”

魏楷連忙閉上嘴,連連點頭。

就見将軍不再看他,扶着輪椅站起身,緩緩往床榻邊走去。他頗有眼色地退到一邊,拿出李長寧帶來的藥囊,替霍無咎熬起藥來。

魏楷清楚地知道,自己剛說錯了話,惹将軍生氣了。

只是……

他面露疑惑。

他剛才也沒說錯什麽啊,将軍在氣什麽?

而安隐堂的主屋裏,江随舟由孟潛山扶着在床榻上緩緩躺了下來。

他在自己的床榻上睡慣了,沒想到霍無咎的床那麽硬,一晚上硌得他腰酸背疼。孟潛山伺候着他吃了些東西,便替他放下了床帳,讓他再小睡一會兒。

江随舟還是有點想不通。

他沉思了半天,還是問道:“昨天本王是怎麽在那兒睡下的?”

孟潛山聞言,哎喲了一聲:“王爺,這奴才哪兒知道啊?昨兒個奴才一直守在廊下,一直到三更天,是夫人到門口來說,您要在那兒睡下的。”

江随舟皺眉:“霍夫人說的?”

孟潛山點頭。

“王爺不記得了?”

江随舟片刻之後淡淡嗯了一聲,道:“喝多了,的确沒什麽印象。”

孟潛山應了一聲。

便聽江随舟頓了頓,道:“只是……”

孟潛山忙問:“只是什麽?”

江随舟皺眉思索起來。

聽孟潛山這麽說,似乎是他主動要求在那兒住下的,可是他卻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反倒恍惚記得,天旋地轉的,自己似乎被什麽人抱起來,不由分說地放在那張床上的。

但那番記憶,又像他夢中的幻覺。他只覺越想腦袋越疼,幹脆揉了揉額角,淡聲道。

“算了,沒什麽。”

肯定是幻覺。他心想。霍無咎的腿還殘疾着呢,更何況,即便不殘疾,他怎麽會抱自己?

——

即便已經确定了江随舟病得厲害,江舜恒還是沒有掉以輕心,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讓太醫來看看江随舟的病情。

顧長筠那劑藥的效力頗好,藥效來時如山催倒,使得府中的大夫和太醫們手足無措。而藥力減退時,也是一步一步地消減,直到維持在一個使他身體和脈象顯得比從前虛弱些、卻能維持日常生活的狀态。

因此,一段時間下來,即便後主給江随舟派來的太醫醫術高明,也并未從中看出什麽端倪。

這幾日,太醫回去告訴後主,說靖王殿下的病雖好了個七七八八,卻傷了身體根本,如今府上養着幾個不知哪兒來的山野大夫,替他調理身體。

不過,一直沒什麽結果罷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主高興極了。

“還真是病急亂投醫。”後主懶洋洋道。

那太醫連連應是。

便見後主道:“既然好得差不多了,便該将他帶進宮來給朕看看了。朕也好勸勸他,太醫院裏想要什麽大夫沒有,何必信外頭的野狐禪?”

旁側的太監意會,連忙賠笑着上前,問後主打算請靖王什麽時候入宮,他好去傳旨。

後主這段時間一直心情不好,也想找點兒樂子。

看江随舟病成什麽樣、再據此揣測一番這病秧子大概什麽時候能死,就是他最大的樂子了。

于是,沒兩日,江随舟便進了宮。

在那藥效的作用下,他身體本就顯得極虛弱,又因着前兩天喝酒醉得厲害,臉色尚沒緩過來,因此入宮時,看起來比平日裏還要再虛弱幾分。

親王的冕服是濃黑的,厚重寬大,雍容逶迤,卻更顯得他面頰消瘦,臉色蒼白。跪地行禮時,瞧上去晃晃悠悠的,似乎不要人推,自己就能摔倒。

這幅模樣,倒像他那妖妃母親臨終前的模樣。

先帝崩在南遷的路上,那妖妃半途中也染了病。先帝一死,後主立馬下令将那妖妃囚禁起來,不許人伺候,更不許太醫給她治病。她臨死前,後主曾去看過一次,便見那妖媚惑人的臉,瘦得脫了形,眼窩下陷,皮膚青白,與往日那副千嬌百寵的得意模樣簡直天上地下。

後主看着實在覺得大快人心。

如今,她生的那個兒子也大有一副要步她後塵的模樣了。

後主心下痛快,陰陽怪氣地關心了江随舟幾句。

江随舟早知道會有這麽一日,來之前便做好了準備,只擺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樣,再敷衍地回答幾句。

果真,他這幅模樣極大地取悅了後主。

後主高興了,便能提前放過他。這日不到正午,後主便覺得心情好了,擡手讓江随舟退下了。

江随舟起身,正要行禮,便聽後主又說道。

“五弟既然身體好了,不如便回禮部當值去吧?”他笑着道。“禮部沒有五弟,朕心裏不安啊。”

不安個鬼。

他在禮部不過領個閑職,有他沒他都沒甚區別。後主這麽說,不過是因為看他身體差,臉色又難看,便故意讓他回去當值,想讓他勞累之下,折幾年壽罷了。

不過還好,這也正中江随舟下懷。

他與龐紹你來我往,也算讓龐紹吃了幾次大虧。這之後,龐紹必然不會掉以輕心,而他若在朝中,也會消息更靈通些。

江随舟這麽想着,面上擺起了一副為難的模樣,虛與委蛇地推辭了一番,最後在後主的強令之下,滿臉不情願地同意結束自己的休假。

後主臉上更高興了。

江随舟這才退下,出殿時,餘光看見後主滿臉惬意地将腿往桌案上一翹。

江随舟淡淡收回了目光。

龐太後的目光也确實短淺,果真與龐紹出自一家。她處心積慮地,教會了她兒子如何痛恨與她争寵的妃嫔、如何殘害兄弟取樂,卻唯獨沒想過,教她兒子做個合格的皇帝。

只當自家朝廷千載萬代,只當前朝有龐紹支撐,便可高枕無憂。

當真是咎由自取。

江随舟一邊沉思着,一邊往大殿外走。日頭漸漸升起來了,他需早些趕出宮,也需回去尋徐渡和顧長筠做些打算。

卻在這時,寬闊的殿前廣場上,他迎面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大步地往這個方向走,應當是往後主所在的大殿去的。一個內侍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側,苦着臉勸他。

“大司徒,大司徒留步吧,皇上此時正忙着,怕是沒空見您……”

江随舟腳步一頓,渾身都警覺地繃緊了。

迎面而來的,是龐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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