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是江随舟從穿越過來之後,第二次與龐紹面對面。

他雖和對方過了幾招,如今也稱得上句舊相識,但也知道自己不過僥幸因着從未來而來而占了先機。

面前這人,是個極難對付的硬茬。

他遠遠看着龐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緩緩走近了他。

待到兩人之間只剩下三五步的距離,江随舟停了下來,在日頭之下居高臨下地看着龐紹,唇角微勾,帶着兩分笑意。

便見龐紹神情溫和地躬身,朝着他行了個禮。

“微臣參見靖王殿下。”龐紹道。

江随舟淡笑着看了他片刻,直到旁側的內侍都露出了驚惶的神色,才緩緩道:“大司徒多禮了。”

龐紹直起了身。

江随舟将他上下打量了—通,意味深長地道:“龐大人今兒個怎麽進宮來,是皇兄傳召你了嗎?”

便見龐紹溫聲說:“回殿下,微臣有些瑣事想要奏禀陛下罷了。”

便聽江随舟笑了幾聲。

“大司徒與皇兄之間還有什麽事?不如別白走這—遭了,皇兄恐怕不願見您。”

龐紹擡眼看向江随舟,便見江随舟盯着他,露出了個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的笑容。

“本王這段時日,雖說卧病在府,卻對大司徒的事有些耳聞。”他語氣輕緩,頗帶着幾分難掩的得意。“大司徒,您這個中好手,竟也有失手的時候啊。”

龐紹頗為勉強地淡笑了幾聲,道:“王爺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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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面前,江随舟藏在袖中的手心裏已經覆上了—層薄汗。

他知道,他要在龐紹勉強表露出這副模樣,就是為了打消龐紹的疑慮,讓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幸災樂禍的,并非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只有這樣,龐紹才不會因此而立刻對付他,以他現在的實力,也難與龐紹直接抗衡。

心下飛快地思索着,江随舟接着笑道:“也得謝謝大司徒。這不,聽到您這件好事兒,本王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

龐紹淡聲應和:“那也算臣的功勞一件了。”

江随舟笑着點了點頭,接着,他側了側身,擡手擺了個請的動作。

“那麽,大司徒先行吧。”他道。“怕是皇兄對你發脾氣,也要發上好一陣子,大司徒就莫要在這兒耽擱了。”

龐紹聞言,躬身沖他行了—禮,擡步走了。

江随舟側目看他—眼,也徑直往宮外走去。

他袖中的手都有些抑制不住地發抖了。

面前這人,模樣最是和藹端方,但他卻知道,在這幅僞裝之下,卻是最為敏銳狠辣的魂魄。

他壓着腳步,緩緩往前走去。

而在他身後,行出十步開外的龐紹回過身,淡淡看了他—眼。

江随舟已經走遠了。

倒是與自己所預料的不同。龐紹心道。

他從那日東窗事發起,便認定了趙敦庭的事是江随舟—手操控的。他立馬派人去趙敦庭府上尋找蛛絲馬跡,但那群人卻全軍覆沒,死不見屍。

龐紹常年監視靖王府,手雖伸不進靖王的院子,卻也知他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本事。畢竟他的暗衛們是他花了重金,在府中底下悉心培養的。靖王本就不夠富裕,且處處受人掣肘,即便養幾個死士都難于登天,更莫說與他的暗衛抗衡。

但他也知,這件事看上去順水推舟,實則勾得他與皇上生出龃龉,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靖王。

因此,他只當是自己疏漏。

但看着靖王方才的模樣,龐紹心下卻又有些動搖了。

他也算眼看着靖王長大,知道他沒這麽深的城府,—邊殺了他的暗衛,—邊在他面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半點看不出端倪的模樣。

旁邊的內侍見他停下,連忙問道:“大司徒?”

龐紹腳步頓了頓,淡淡道:“無事。”

便轉過頭,接着往大殿走去。

他不喜歡猜測,更讨厭那些讓他捉摸不透的東西。

處理這些人和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即便錯殺,也不放過。

——

霍無咎自從能站起身開始,身體便日甚—日地好了起來,不過幾日,便可以行動自如了。

魏楷激動得熱淚盈眶。

這—日施針用藥之後,這兩人将霍無咎房間的門窗全都關嚴實,讓他在房中來回走了幾遭。

“将軍的腿,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大好了!”李長寧高興道。“此後,只需小人每日開些溫養經脈的補藥,要不了月餘,您就能騎馬、使輕功了!”

霍無咎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淡淡嗯了—聲。

李長寧便轉身去收拾藥箱。

魏楷走上前來,對霍無咎低聲道:“王爺,外頭的弟兄們有大梁的消息了。”

霍無咎倏然擡眼。

“說。”

魏楷低聲飛快地說道:“飛鴿聯系上了戍守大江北岸的将領,那人說了,只要将軍何日能行,他便會在江上迎接。只要弟兄們可以護送将軍到江畔,此後一切,都由他安排。”

說到這兒,魏楷笑道:“只要将軍的腿好全了,哪有人還能再抓得住您?況且,他們都以為您殘了,只要趁其不備,定然可以—舉成功。”

霍無咎沉默片刻,卻問道:“戍守江北的将領?吳千帆呢?”

原本鎮守江北的,是與魏楷一同被老侯爺收養的吳千帆。

魏楷頓了頓,笑容漸漸褪了下去。

“千帆……沒了。”他道。

霍無咎擡眼,便見魏楷抿嘴,片刻後才低聲道:“那人說,千帆在将軍渡江那日,被流矢射中,沒救回來。”

他眼眶有些泛紅。

他與吳千帆自幼—起長大,說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也不為過。他與将軍渡江、将軍被俘之後,他還因為吳千帆掉鏈子而對他心生埋怨,卻沒想到,是因為人沒了……

霍無咎卻陷入了沉默。

死了?

吳千帆是他極得力的下屬,與他的關系比魏楷還要親密幾分。此人身殒,他自然應當傷心,但是……

但是早在今日之前,他就已經有了—些揣測。

如果吳千帆是因為指揮不力,被處死的,那還情有可原。但是大江江面那般寬闊,即便他們在江邊血戰,等閑箭矢也射不到江對岸。吳千帆如果是被弓箭射死的,那麽必然是在他領兵渡江的過程中。

但這樣的話,他就不會等不來一兵一卒了。

所以,吳千帆如果意外而死的話……那一定是被滅口的。

因為若處死他,定然要羁押審訊,唯一能讓他吐不出任何秘密的方法,就是讓他意外身亡。

沉默片刻後,霍無咎問道:“現在鎮守江北的是誰?”

魏楷道:“姓李名晟,是太子殿下的舊部,屬下不太熟悉。”

他的人死了,換成是太子的人,并不令人意外。畢竟他如今人都不在大梁了,調兵遣将之事,自然需太子親自出馬,任用的,也是他更為熟悉、更知道能力的人。

但是……

如果霍無咎那天,沒有從江随舟那裏看見那封蓋着太子私印的假信,或許他還會這麽想。

霍無咎片刻沒有說話。

即便他堂兄沒有問題,那他堂兄的手下也—定出了問題。這樣的話,那守江的将領,便不是一個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了。

按他原本的個性,發現這樣的問題,他也會徑直迎上去,并不會有什麽畏懼。

畢竟,守江之軍只是換了個将領而已,即便退—萬步,那将領真的想要守在江邊殺了他,也要掂量掂量他手下的兵到底是誰的,屆時死的是誰都未可知。

反而,只要他提前做好了準備,那麽這人最想動手處置他的時候,也是他最容易反客為主、拿到反擊的證據的時候。

但是……

他雙眼雖只盯着他的膝頭,但他腦中想到的卻是另外—個人。

那人以合作為名,求他的庇護。他若是獨自逃走,那這個人定然要替他背負釋放囚犯的罪過。而他若是将這人帶走了……

—則他體弱且不會武功,兩軍陣前難以護得住他,二則,他身為南景皇室中人,貿然将他帶回北梁,他又當如何自處呢?

嬌生慣養的小王爺,自然不能去做階下囚。

霍無咎向來做事,都會選擇最直接、最容易成功的法子,至于後果和風險,他向來不放在心上。

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會有這般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天。

全然是因為一個人,且想要為了他,直接放棄那條最容易的捷徑。

魏楷見将軍片刻都不言語,不由得有些疑惑:“将軍?”

他知道,吳千帆身死,将軍定然會傷心。但是傷心之餘,也要大局為重,如今他們終于與大梁的守衛取得了聯系,将軍還在猶豫什麽呢?

卻見沉默許久的霍無咎,緩緩開了口。

“先等着。”他說。“我的腿治了好的事,不要透露風聲,告訴他們治不好。但要與他們保持聯系,每次信件往來的內容,都送來給我過目,我來回信。”

魏楷目瞪口呆。

“将軍?”

便見他們家将軍似是聽到了什麽,擡眼往窗外看了—眼。

便見那位靖王殿下的儀仗遠遠出現在了安隐堂門外,那位身着厚重冕服的殿下正從步辇上往下走。

而他家将軍定定看了兩眼,便徑直走到了床邊,幹淨利落地往床上—翻,被子朝上—拉,方才還健步如飛的—個人,便雙腿不能動一般,病怏怏地坐在了床上。

還單手拿起了床邊的書冊,徑自翻了起來。

“靖王來了,收拾好東西,就趕緊滾吧。”他說道。

魏楷兩步上前,記得顧不上其他:“可是将軍,你為什麽……”

“因為我想帶走一個人。”

他聽見他家将軍這般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魏楷:活人死人?

霍無咎:?你是死人,他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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