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江随舟聞言心下一咯噔,緊接着腦中便是一片空白。
他一時慌了神,張了張嘴,片刻都沒發出聲音。
半晌之後,他有些慌張地解釋道:“沒有,我不過是……”
便見霍無咎笑了起來,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知道了。”他說。“你不過是一時情急,說實話了。”
“我……”
江随舟正要說話,便被霍無咎打斷了。
他将手伸進了江随舟的被子裏,将他放在被中的手一把握住了。
素日裏霍無咎沒少拉過他,但每次都是隔着袖子握他的手腕。這一回,卻是徑直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将他整只手都攥進了手心裏。
江随舟一時有些愣了。
漸漸的,他意識回籠,才反應過來霍無咎的這個動作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只手的手心粗糙極了,一看便知是常年習武留下的痕跡。那只手并不像它主人臉上表現出的那麽從容,反倒攥得死緊,像是滿腔洶湧的情感尋不到宣洩的出口一般,将他的指骨握得生疼。
接着,霍無咎猶嫌不夠似的,将他那只手拽出了被窩,另一只手也裹了上去,将他的手緊緊攥在了雙手裏。
江随舟愣愣地看着他。
他這樣的反應,莫不是對自己也……
一時間,霍無咎素日裏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乃至有時候沒理由的不高興,甚至都有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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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舟只覺得迷幻。
怎麽會呢……他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悄無聲息地對自己也……?
這回應的沖擊太過強烈,讓他一時間連高興都忘記了。
而跪在床邊的霍無咎,将他的手往前一拉,貼在了自己臉上。
“你怎麽不早點一時情急?”他語氣很低,像自言自語似的,一時顯出兩份傻氣。這話一出口,他便像是立刻推翻了自己的問題一般,接着自言自語道。“不對,怪我,居然要你先說。”
說到這兒,他竟兀自皺起了眉頭,說道:“但我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
江随舟低聲接話道:“……我也沒看出來的。”
霍無咎想也沒想,理所當然地說道:“自然不能讓你看出來。你都跟我說了你不是斷袖,萬一讓你瞧見,把你吓跑了怎麽辦?總不能再把你綁回來。”
“我自然不是。”江随舟脫口而出。“我只是……”
說到這兒,他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趕緊閉上嘴,将之後的話都咽了回去。
真是奇怪。之前為了防止龐紹疑心,什麽難以入耳的話他沒在衆人面前說過?向來泰然自若,還可以演得繪聲繪色。但是如今,不過一句簡單的真心話罷了,他卻難以宣之于口了。
即便被握在對方手心裏的手是熱的,心口也是滾燙的。
可他面前的霍無咎卻像是聽懂了一般。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随舟,片刻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好聽極了,帶起胸腔裏一陣悶悶的震顫,一直傳到了江随舟的手上。
接着,霍無咎猶嫌不夠似的,将他握在手裏的那只手重重捏了幾下,又從臉側拉到唇邊,在他的手指上深深吻了一下,緊緊貼在了唇上。
帶着笑的喟嘆,裹挾着呼吸的熱氣,順着指節傳給了江随舟。
江随舟的耳根瞬間被那呼吸點燃了。
他抽了抽手,卻沒抽開,反而被霍無咎握得更緊了。
那滿是笑的灼灼的目光侵略性太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錯開目光,倉皇地垂下眼去,像只一頭紮進了沙地裏的鴕鳥。
這自欺欺人的逃避姿态,反而讓侵略者更興奮了。
悶悶的笑聲順着溫熱的唇,傳過了他的指節,順着胳膊,将他全身的經脈都震得麻癢起來。
——
霍無咎手下的将士效率很高。
這也歸功于霍玉衍的布置。年初時候,他策反了霍無咎手下的吳千帆,使得霍無咎孤立無援,此後便又殺了吳千帆滅口。霍無咎手下的兵馬數量本就比霍玉衍的高出數倍來,霍玉衍的兵力又多部署在邺城周邊,因此一時也撥不出人馬來,将江北的兵馬置換過去。
因此,除了已死的李晟和他的親信之外,如今帶來的這二十萬兵馬,全是霍無咎自己的嫡系。
一日之間,他們便将皇宮和臨安牢牢控制起來,所有京中官員的府邸,都被重兵把守住了。龐炜死後,霍無咎便又将城外的人馬分成幾支,調撥出去,分別去控制南景的各個郡縣。夜深時,四下裏已是一片太平。
李長寧煎好了藥送來,便囑咐江随舟這幾日需多加休息,萬不可勞心費神,否則會不利于傷口恢複。因此喝完藥沒多久,霍無咎便強硬地要他睡下,自己則等江随舟睡下之後,徑直出了這間宮殿。
此時,旁側的後主寝宮已然是一片黑沉的廢墟,周遭已經沒什麽人了。候在門口的是魏楷和眼眶通紅,急得直打轉的孟潛山。
見着霍無咎出來,孟潛山連忙迎上前去。
“将軍……”
便見霍無咎擺了擺手,道:“你家王爺沒事了,進去伺候吧。手腳輕點,他已經睡了。”
孟潛山連連應是,直躬身朝他道謝,接着便轉身輕手輕腳地進殿去了。
便見魏楷迎上來道:“将軍,屬下已經給您收拾出住處了,離這兒不遠,屬下帶您過去。”
霍無咎嗯了一聲,跟着他走了。
不知怎的,魏楷總覺得自家将軍的腳步頗為輕快。
莫不是因為靖王殿下傷得不算重、虛驚一場,将軍才這麽高興的?也不至于吧,許是他看錯了……
不過,一進那宮殿,魏楷便發現,他的錯覺并不是錯覺了。
宮殿中侍立的都是王府裏帶來的人,和霍無咎手下的兵。魏楷領着他進去,正跟他說哪兒是前廳、哪兒是卧室、皇城內外又是如何布置時,便見他家将軍已經心不在焉了。
只見将軍在房中随便溜達了一圈,便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在旁側的榻上随意坐了下來,擡手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魏楷見狀,擺了擺手,讓周遭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再回頭,卻見他們将軍單手端着茶杯,也不喝,竟就這般停在了那裏,垂眼盯着水面瞧,像是在出神。
魏楷皺了皺眉。
莫不是茶中有人動了手腳,被将軍察覺了?
他連忙上前:“将軍?”
他正要問,卻見霍無咎擡起眼看他。那雙眼裏,笑意怎麽也藏不住,甚至使他整個人的情緒都昂揚了起來,雖沒動,也沒笑,卻莫名神采飛揚的。
魏楷傻了。
“将軍……?”
就見他家将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擡起一條長腿便踩在了榻沿上,胳膊往上一搭,嘴角也跟着往上揚。
“什麽表情,死了人了?”他說。“給我笑。”
魏楷心下無語,卻只得聽話地跟着笑了起來。
“将軍,是有什麽好事嗎?”他問道。
霍無咎卻眉峰一挑。
“你怎麽知道就是好事?”
魏楷:“……。”
以前吧,他們将軍心情好的時候的确有點欠打,不過也沒辦法,從小放肆到大的人,也是應該的。
但是,将軍今日這模樣卻格外的欠打。
想必真是有什麽大好事了。
想到這兒,魏楷心下一驚,一時間産生了個不太成熟的猜測。
“将軍。”他說。“不會是跟靖王殿下有……”
“關系”二字還沒出口,他便見自家将軍展顏笑了起來,搭在膝頭的那只手也不老實地在膝上一點一點的,像甩得直掄圈兒的狗尾巴。
魏楷沒想到,這不成熟的猜測居然是真的。
“竟是靖王殿下他……”他面上一喜。
卻見他們将軍啧了一聲,面上露出幾分兇相。
“沒你事兒。”他說。“有這功夫,三更天之前領兵到宮內宮外巡查一番去,尤其那些大臣的府邸和扣在皇宮裏的那些妃嫔和太監宮女,別放出了找事的。”
魏楷暗地裏撇了撇嘴。
“是。”他不服氣地應聲道。
便見霍無咎擺了擺手:“滾蛋吧。”
魏楷應聲,在心裏暗搓搓地罵罵咧咧,退了出去。
門一關,殿中便只剩下霍無咎了。
他緊盯着面前一支跳動的燭火,盯了片刻,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揚起來了。
他不由自主地從榻上跳了下去,在殿中來回走了幾圈。
七大間的宮殿,寬敞得幾乎站在這頭望不到那頭,但霍無咎卻覺得這屋子小得很,走了幾圈,根本連筋骨都舒展不開。
是有一股情緒,在他四肢百骸中橫沖直撞着,讓他精神極度亢奮的同時,壓根找不到方法宣洩。
他憋不住地要笑,但是笑也不管用。他似乎需要去夜色中好好地縱一番馬,但他這會兒所待的皇城沒有寬闊的草原,只有連到天際的重重宮闕。或者他還需要找一場仗打,最好是極難對付的對手,能讓他酣暢淋漓、筋疲力盡,但放眼整個南景,已經沒有人能做他的對手了。
又或許……他最需要的,是再去看一看江随舟。
也不必做別的,只要看着他,能輕輕碰一碰他,在他床邊守着,那自己此時滿身的焦躁,就都會煙消雲散了。
但是……李長寧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說,江随舟需要好好休息。
他确是需要休息,他今日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還在霍無咎的眼前呢。
他又知道江随舟睡眠淺,經不得打擾,故而他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走了,即便此時一個人困獸般的在房中打轉,也不敢真溜到他的房中去。
忽然,他停下腳步來,仰頭喝光了自己方才倒的那杯茶,接着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天夜裏,霍無咎的宮殿中燃了一夜的燭火,而偌大的宮殿裏,卻空無一人。
露水沉沉的夜,漫天繁星像被圈在了四方的宮牆裏一般,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靜靜地亮了一夜。
而沒人知道,這天夜裏,霍無咎獨自一人,在江随舟門前的漢白玉階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從沒這樣靜靜地看一整夜的星星,也從沒有這樣,只靜靜地聽着一個人的呼吸聲,就能讓整個胸腔,都被熱騰騰地填滿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你試過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
我試過,爽翻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