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救 還有一個人,可以試一試

“喵嗚——”

夜寒料峭,青棱瓦上銀霜迸裂。

眼看風雪将至,高牆上一只黑貓,嗚咽一聲甩着尾巴躍下牆消失了。

“小姐,不等了!他們侯府實在是欺人太甚,咱們不等了,真是的,咱一落難,他們就一個比一個躲得快!”侍女畫眉被貓叫驚回了神,噼裏啪啦就喊。

“這侯爺若是要見咱們,早該見了的,而且這天氣,尋常人家都燒起了炭盆,堂堂侯府花廳,還冷成這樣,他們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又怎麽?父兄的性命重要。”曲瓷道:“再等等。”

等等,還要再等等……

畫眉氣哼哼又歪回椅子。

終于,風雪撲簌簌來了。

鵝毛大雪落在臘梅梢上,又迅速融成剔透雨珠。

花廳的匾額下,兩只茜素紅燈籠拍拍打打,黃穗子纏成一團亂麻。

快至年關了,官道上到處一派喜樂融融,都在籌置新年,熱鬧聲不時傳進來,偌大的盛京,怕是只有曲家愁雲慘淡……

不,不單是曲家,還有鵲橋巷的居民。

“這曲小姐怎麽好意思來?”

兩個灑掃的侍女路過廊下,聲音不高不低地議論,“眼看就要過年了,鵲橋巷被燒,那麽多人無家可歸,她父親活該被下獄,她找到咱們府裏有什麽用?陛下震怒,誰敢幫忙求情?”

“你小聲點。”另一個侍女聲音輕的像是怕驚了曲瓷,“小侯爺待她可是如珠似寶呢!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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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現在不在盛京,侯爺又不是小侯爺……”說着話,兩人轉過廊下,看到花廳裏的人,聲音便弱了下去。

五天前,鵲橋巷走水,那裏房屋鱗次栉比,且都是由易燃木料所建,雖然軍民救火及時,可還是燒了半條街。

天子震怒,京兆尹曲文正被直接下獄,連其長子也被連坐了。

“小姐——”

畫眉蹙眉。

那兩個侯府侍女歪着攜腕飄過去,頻頻回頭看曲瓷的舉動,讓她心中十分不快。

自曲家出事以來,能求的人,不能求的人,曲瓷都試過了,但對方要麽推三阻四想揩油,要麽怕惹禍上身直接不見。

如今慶候是曲瓷上門的最後一家,如若還是沒有結果——

“啧,煩死了,侯爺什麽時候來啊!”畫眉一掌拍在茶桌上,空茶杯狠狠一跳。

曲瓷長睫一顫,似回神一般,安撫道:“再等等吧。”

但她聲音太輕,襯着霜雪般的肌膚,幽幽的,就像數九寒天中一縷梅花香,風吹便能散。

“好好好,再等等。”畫眉心疼曲瓷,趕緊打包票,“小姐,您別擔心,侯爺一定會幫忙的。”

曲瓷沒再回話,只是黛眉微微蹙了下,細碎的動作,帶的鬓邊花釵上的珍珠流蘇一晃,浮光掠影的燈籠倏忽打旋,畫眉緊張地繃直脊背。

風雪肆虐,兩人凍得早已手腳冰涼。

又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外面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曲小姐——”

廊子外面遠遠傳來一道男聲,這聲音中氣十足,又透着逢迎的親善:“怎麽回事,一堆沒皮小子,連曲小姐都敢怠慢!今日是誰在花廳當值的?!把人給我……”

“蘇先生。”曲瓷起身問好。

蘇敏元打量着她,不由心中嘆口氣,他身後一堆小厮侍女,匆忙開始捧來湯婆子和銅爐。

花廳裏迅速溫暖起來。

“蘇先生,不知侯爺……”曲瓷試探着問。

“嗐,”蘇敏元唉聲嘆氣:“說是京外的豐玉山上有白狐,這侯爺經不住勸,扛着這風雪去獵狐了,一時半會吧,實在是回不來。曲小姐你看……”

“那小……”

曲瓷:“畫眉。”

畫眉噤了聲,蘇敏元察言觀色,笑笑正要再說話,曲瓷已經攔住他的話頭:“那便不打擾了,若是侯爺回來,還煩請蘇先生替曲瓷問個好。”

“哎。”蘇敏元答應了。

曲瓷帶着畫眉朝外面走。

她生的并不十分漂亮,在盛京濃妝豔抹的小姐中,總顯得格格不入,但偏偏眉宇之中,承了她父親的文氣和母親的  義氣,便顯出一種風骨來,自皮相下透出水靜的骨相,沉穩且透亮。

即便此刻,她已經求助無門,卻依舊不卑不亢,比她那個父親好太多了。

“可惜了……”

蘇敏元嘆口氣,對小厮揮揮手,示意好生送曲瓷出去。

出了侯府,曲家的馬車等在門口。

小厮一臉期待迎上來,看見曲瓷倦怠的眉眼,便知道沒成,趕緊垂頭返回身撩起車簾。

曲瓷上了馬車。

小厮小聲趕着馬回府,曲瓷靠着油棕車壁。

“小姐,不若找小侯爺……”畫眉出主意:“咱們兩府是世交,小侯爺又跟小姐青梅竹馬一起念過幾年書,他去西北軍營前,也是……”

“遠水解不了近渴。”曲瓷抿了抿唇。

“不過說起來,當年跟小姐一起玩的,還有個人來着,後來不是上京了麽?小姐……”

馬被驚了一下,突然停住。

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被捂住了嘴。

而後,有人問道:“好姑娘,怎麽樣了?啊?”

畫眉忙撩起車簾,來人這幾日為了曲家的事情奔走,數九寒天長了一嘴燎泡,這會兒一身常服穿在身上,文氣十足地背着一只手朝着馬車上張望。

曲瓷微微搖搖頭,又勸慰:“二叔,您先看看大夫。”

“我看什麽大夫啊我。” 曲文煜唉聲嘆氣,“都怪我沒用,平日不走動只知道埋頭編書,現下有事,找誰都沒交情。”

曲瓷心裏百味陳雜,正想勸解,旁邊被按在地上的一個男子仰起頭,哼哧氣喘地罵道:“他媽的,你們曲家一家狗東西!就該死在裏面,哈哈哈,活該!”

曲瓷繞過馬車去看。

曲文煜氣得手抖,道:“鵲橋巷的火又非我兄長親手所為,老夫憐你遭逢火災,不跟你一般見識,你,你竟敢污言穢語。”

曲瓷大概懂了七七八八。

鵲橋巷住的都是一些窮苦百姓,避難之地沒了,一時無處可去。偏偏聖上震怒,這又是件沒油水的事情,朝廷官府派遣了宋守備去安撫,臨近年關,朝堂派發了物資,曲瓷也變賣了自家不少産業,去救濟他們,且還将不少災民安置在自家的莊子上,但還是有人不滿,所以才鬧到曲家門口。

“畫眉,跟他去看看,莊子上的人冬衣和糧食如何,親自查點,而後即刻來回我。”

“是,小姐。”

那罵罵咧咧的男人被侍從抓着胳膊,一行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曲瓷和曲文煜進了府裏,曲家花廳裏人來人往,一堆賬房先生正在筆墨翻飛的算賬,管家陪在一邊,正在看點算後的賬冊。

因怕燒着賬本,沒點炭盆,也是冷如冰窖。

“小姐回來了。” 曲文煜喊一聲。

管家立馬合上賬本迎出來。

風雪漸漸小了,地上一片白,烏雲散後皎潔的月色灑落下來。

“小姐,若要賠的話,怕得不少銀子。”管家話裏隐隐透着擔憂。

這些日子,上下打點花了不少銀子,若再賠給那些災民,府裏怕是有些艱難。

曲文煜氣得嘴歪:“一堆刁民!管吃管住都能如此忘恩負義,此事非兄長之錯,宋守備自會……”

“二叔。”曲瓷長睫輕垂。

朝廷是會管,可她父兄是因這事獲罪的,她救助這些災民,他們的罪責也能減輕些,若是有人肯為她父兄說話,她就有把握将此事大事化小。

“賠,”曲瓷語氣堅定,“若是府裏銀子不夠,就去我鋪子裏支,這事平叔你親自盯着。”

管家平叔應承下來。

曲瓷翻看了賬本,又讓人帶曲文煜先去後堂吃飯,好容易空下來,平叔悄聲問:“侯爺那邊?”

曲瓷搖搖頭。

平叔嘆口氣,只安撫道:“沒事,小姐也先去用飯吧。”

曲瓷:“我不餓。”

“小侯爺為從軍和老侯爺鬧得不好看,侯爺遷怒小姐也無可厚非。不過,倒是全無法子。”平叔一邊說話,一邊打量着曲瓷神色。

“有話不妨直言。”

“這還有一個人,可以一試。”

曲瓷翻着賬冊的手指突然一頓,紙張是新近裁剪的上好宣紙,潤墨極好,刀口也幹淨爽快,在她停頓的那一下,紙張劃破了拇指指腹,一滴嫣紅的血珠迅速滲出來。

她眼皮有些癢,眨動了一下,眼前突然像是出現了個幻覺。

那一下太快,她連那人的音容笑貌都沒抓到分毫,又猝不及防地消散了,曲瓷心裏的委屈,突然排山倒海的漾開,強撐這些天沒掉的眼淚,一下子就滾到了眼眶。

“小姐,小姐,不好了!”

外面一個小厮連跑帶滾跑進來。

曲瓷迅速站起來:“怎麽了?”

“小姐。”小厮在路上摔了幾跤,衣裳髒污額頭也破了一個角,“老爺得了癔症,不曉得是不是被老鼠咬了,那邊不肯讓大夫去看,小的守在那兒沒法子,只得回來先回小姐。”

“什麽?!”曲文煜從後面跑出來。

花廳裏頃刻之間,呼天搶地的鬧開。

曲瓷只覺腳底虛浮,她身形晃了一下,幸好靠住了平叔。

“平叔,備馬。”曲瓷輕聲道。

平叔聽她的語氣,也不敢再勸,只好一邊吩咐小厮,一邊扶着她出府門。

兩人上了馬車。

風雪又來了,呼啦啦撲在臉上,仿若冰刃,先前被紙張割開的小口,現在已經不滲血了,只剩鈍疼。

疼得久了,似乎又沒了感覺。

馬車行駛,平叔開口:“我聽說,只是聽說啊,陸公子要尚公主了,他如今身份不比從前。”

“嗯,我知道。”

平叔還想說話,但突然又想到什麽,最後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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