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易 我幫你救你父兄,你嫁給我,如何……

“救你父兄?”

陸沈白微颔首,白玉般下巴抵在松軟狐裘中,他似笑非笑,波動眼睑時音色朗潤,誰料他倏爾擡頭,一瞬滿臉潋滟柔色悉數弭散,只餘眸光銳利冷直,猶如冰刃雪刺,又似極冷漠極好笑般,他輕嗤一笑。

“曲小姐莫非不知,陸某要尚公主麽?”

“我……”

“陸某與爾,确實垂髫而宴,後小姐婵鬓娥眉,自稱與我無親非故,總角當年,不過因是頑劣。”

“你偷聽我和兄長議事!”曲瓷又驚又怒:“我當你是君子——”

“小姐當陸某是什麽不重要。”

陸沈白打斷曲瓷的話。

“若非為了救人,你會一直對我避而不見,對麽?閨閣深深,陸某确實無能為力。”陸沈白淡淡笑開,他笑意寡淡,更顯一雙明眸銳利。

“我——”

他言辭毫無規避,話更是一語中的,其間毫無绮念之意,猶似舍情棄欲修身為判官。

妙妙飛雪盤敲檐牙飛鈴,叮——

叮——

叮——

經久不遇,倏爾重逢。

在這透靈一方天地中,僅他與她,她擡頭與他對視,毫無露怯之色,其果敢無畏,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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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瓷啊——”

陸沈白笑開。

這次他不再語氣尖刻,只是嘆息一般,将她的名字纏在舌尖。

“你想救你父兄,求助無地,終上我門,可理由是何?”陸沈白施舍一般,給她抛出話頭:“只因我與你兄長為同僚?”

“我……”

猩紅燈影懸于廊間,灑下炫目朱光,爬過寸寸雕欄畫棟,而後柔柔撲落在他肩頭和下颌。

曲瓷看着他,恍然如看生人。

原來,早已歲歷年年,他與她,都不複當年。

“陸翰林,是曲瓷叨擾。”曲瓷規矩行過一禮。

她低着頭,聽見他腳步聲動了。

他是要走了。

方才他就要走的,是她叫住了他,她不該的——

曲瓷只視線落在自己的裙擺上,她愛衣飾鮮亮,又愛花草熱鬧,于是即便此時心境困苦,随意換上的衣裙,也是針腳細密地開了朵朵山茶。

她想,幸而她在他面前,不是素衣。

此次相見,該是最後一次了。

“呼——”

曲瓷長舒一口氣。

“怎麽?要你嫁給我,就嘆氣?”

陸沈白的聲音突然在曲瓷頭頂響起。

曲瓷吓了一跳,猛地擡頭,又撞在他下颌上,陸沈白嘶一聲,曲瓷更慌。

她後退好幾步,終于穩住身形,擡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不是走了麽?你故意吓我!”

說至一半,恍然自覺如此極為不合适,她又收回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怕了你了。”陸沈白道:“從前就愛走神,現在怎麽更嚴重了?”

“關你什麽事。”

“我幫你救你父兄,你嫁給我,如何?”

“……”曲瓷很懵,方才不是……

“我自有打算,尚公主之後,我将不可入仕,寒窗數年,我母親也……”提到母親,陸沈白頓了下,又道:“你意下如何?”

婚姻大事,本該三媒六聘,但現下——

“好。”曲瓷道:“我要額外加一個條件。”

既然已成籌碼,不如清算得宜。

“我要見我父兄,我父親他……”她說的自然,本想說父親被老鼠咬傷,唯恐癔症發作,自己不放心,但說到一半,恍然自覺不過兩人一場交易,即是如此,何苦教人明晰共情自己的無措和難處。

陸沈白:“好,我帶你去。”

平叔和畫眉跨進花廳,陸沈白正帶着曲瓷朝外面走。

曲瓷:“現在可以探視?不是夜間不可……”

“同我走就是了。”

曲瓷趕緊跟上。

兩人腳步匆匆出去了,畫眉想跟上,曲瓷擺擺手示意不用,人多眼雜,還是不要再多生事端的好。

等兩人走得不見影兒了。

畫眉砸吧嘴:“平叔啊,你說這陸公子不就是個沒有秩品的翰林麽?尚公主可真了不起,走路都這麽拽。”

“要你多嘴。”平叔長舒口氣:“本朝歷來翰林院出重臣,即便不尚公主,他亦是人中龍鳳。”

說着又自覺失言,在瞪着大眼睛一臉好奇的畫眉注視下,揮揮手将畫眉打發走了。

曲瓷和陸沈白兩人一路到了天牢。

暮色半透長霄,灰蒙蒙的鉛雲宛若水銀傾倒,流光水瀉籠在肅冷的蒼穹之上,只零星些光點流竄而下,等落在臉頰上,曲瓷才發覺,那是雪。

雪還在下。

“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停。”曲瓷小聲說。

她不喜歡這場雪,沒有瑞雪兆豐年的架勢,卻有路生凍死骨的徹寒。

“切,陸翰林咋啦?沒手令,誰都不能進去?會不會看時間啊喂,啥時辰了都?!”獄卒年歲半大不小,飽經風霜的臉被這個肥差養的膀大腰圓,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斜眼看人。

曲瓷心裏一緊。

這種樣子,她最近沒少見。

孟昙笑着說好話。

曲瓷立在原地,她和父兄只是一牆之隔了,她應該掏出金銀珠去賄賂這衙差,或者苦苦哀求,再不濟擡出小侯爺威懾他,好歹啊,讓她能見見父親——

但,手指尖探進荷包,才想起金銀珠早在巷子裏被追趕時用盡了,苦苦哀求,她在陸沈白面前實在做不到,而小侯爺的名頭,她……

她動搖了,瞥一眼陸沈白。

他在風雪裏站的極直,風雪穿透腥臭氣,直飒飒飄過他的臉,她站在他身側,風雪幾乎迷了眼,她張大眼睛,只能看見他刀削斧劈般的下颌線,不近人情地繃直着。

一瞬間,眼淚在眼眶打轉。

曲瓷利索回頭,擡高下巴,微微張口:“小——”

“孟昙。”

陸沈白叫回孟昙,自袖口裏拿出一枚玉佩:“給他看這個。”

“這個?!”

孟昙驚疑不定看一眼曲瓷。

令曲瓷意外的是,衙差看眼玉佩,忙佝偻着腰将他們三人請了進去。

“曲大人怎麽得的癔症?”

陸沈白問獄卒。

曲瓷本來急匆匆的腳步一頓:他怎麽知道父親得了癔症?

獄卒打哈哈:“嘿嘿,回大人,小人那時候不當值,具體的啊,小人實在不清楚。”

他們消息相通,怎麽會不知道?

曲瓷垂了垂眼睑。

陸沈白冷笑一聲:“本官既開口問,自是明白分毫的。”

孟昙也笑:“你就別撐了,直說吧。”說着将荷包扔過去。

“謝大人賞!”獄卒雙手一撲抓住荷包,掂量下立馬笑開褶子臉:“不瞞大人,這臨近年關,偷雞摸狗的也都得過年不是,再加上,嘿嘿。”

他掃一眼曲瓷,意有所指:“沒地兒遮風避雨的可憐人兒也多,前幾天進來了兩個偷兒,牢裏實在是沒地方了,就跟曲公子關在了一起,哦,對,就在曲大人的隔壁,但誰知道,那倆偷兒竟然是鵲橋巷的災民……”

又是鵲橋巷的災民?!

曲瓷眼皮一跳,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們還和我哥關在一起?”

“應該在的。”

陸沈白:“帶路。”

“好好好。”

獄卒帶他們穿過纖長走廊,因為夜間不可探視,能進來的人都非富即貴,囚犯們待在監牢裏,長時間不見日月和生人,因此一見他們來,都拍着牢門喊冤。

“我冤枉啊大人!”

“這小娘們兒長得真不賴。”

“哎大爺給口酒吃吃呗,你那兜子又肥了。”

獄卒趕緊将露在袖子外的荷包線塞進去。

“陸大人,見笑哈。”一扭頭,兇神惡煞:“都別嚷嚷了,想讨打啊!”

他手裏的漆紅棗木棍哐當一聲敲在牢門上,頓時不少人閉嘴了。

“我爹呢?”曲瓷臉色煞白。

她這個老爹,雖在朝為官,卻是個愛和稀泥按時領俸祿的主兒,從沒經過這種陣仗的。

“哦,曲大人還未提審,關在前邊的。”

曲瓷撒腳就朝前快步走,眼睛走馬觀花地尋找。

“哎,這——”獄卒想攔住曲瓷,卻被陸沈白一個冰冷的眼神瞬間定住,他嘴唇翕動,不甘地小聲說:“不合規矩啊。”

“爹!”

前面突然傳來曲瓷的尖叫聲。

陸沈白他快步過去,就看到曲文正躺在地上,臉色憋的通紅,正嗬哧嗬哧喘着粗氣。

“爹!”

曲瓷扭身盯着獄卒,厲聲道,“把門打開!”

獄卒也被吓了一跳,趕緊給開門。

“爹。”曲瓷沖進去想扶曲文正,手還沒碰上他衣角,曲文正蹭的一下躲得老遠,“咳咳咳咳咳,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咳咳,請自重!”

“爹,我……我是阿瓷啊!”

陸沈白立在門邊,問:“曲大人怎麽了?”

“聽說是被災民打了之後就不對勁了。”

“阿硯,你站那兒嘀咕什麽呢?”曲文正蹲在草垛上,一臉不高興,“過來,爹有話問你。”

獄卒一臉茫然,陸沈白已經從善如流過去了。

曲文正板着臉:“你妹妹呢?她是不是又跟陸沈白溜出去玩兒了?”

陸沈白點頭。

曲文正唔了聲,臉色這才緩和了不少,“跟沈白一起我就放心了,他性子沉穩,能護得住你妹妹。”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爹……”

曲瓷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曲文正不搭理她,轉頭直接爬上草垛子躺下。

獄卒:“陸大人,這時辰差不多了,您看……”

“我想見下我哥。”

“那不行!”獄卒斷然拒絕。

陸沈白冷眼看過來,獄卒連連拱手告饒:“哎喲,陸大人,您就別為難小人了,這夜間本就不允許探視……”

“不允許,我們不也進來了麽?”

“算了,”曲瓷攔住陸沈白,看向獄卒,“我不讓你難做,但你告訴我,我哥怎麽樣了?”

“曲小姐不必憂心,曲公子好着呢。”

曲瓷點點頭,神思恍惚朝外走,獄卒剛松了一口氣,就聽陸沈白問:“那兩個災民呢?”

“小人剛去打聽了,說牢裏實在關不下了,就放了些罪名輕的。”

陸沈白瞬間明了。

從天牢出來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了。

陸沈白走到曲瓷身邊,将傘撐在她頭頂。

鵲橋巷走水一事,必然內有乾坤,可一旦調查,便是她父兄的催命符。

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

曲瓷顫聲道:“陸沈白,暫時不用查其中內因,先救我父兄平安出獄。”

只要人平安,終于一天,能沉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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