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調查(大修) 他這急症來得可真是時候……

“死了!這才回來才一個多時辰,人怎麽突然就死了!”晏承的怒吼聲,震得檐上夜霜撲簌簌往下落:“昨晚誰負責看管的?給本王滾出來!”

空氣靜默了兩個彈指間,看管薛定山的人,從角落旁‘滾’出來,低低道:“是屬下。”

晏承看到孟昙,一口氣梗在喉間,氣的都要厥過去了。

曲瓷道:“這是怎麽回事?”

“從浣花樓回來,薛定山就一直沒醒,屬下也試過了,他鼻息脈搏皆正常,但兩炷香前,他突然渾身抽搐,呼吸不暢,屬下便立刻讓人去請大夫來,可——”

可還是遲了一步。

等大夫來時,薛定山已經斷氣了。

薛定山在浣花樓時,就被孟昙敲暈了,之後孟昙一直寸步不離跟着他,怎麽會突然死了?

曲瓷問:“死因是什麽?”

“暫不可知。”醫官搖頭。

一聽這話,晏承瞬間就炸了,怒聲道:“毒死的,自殺,他殺,總得有個原因,你這暫不可知是什麽意思?”

“王爺息怒,薛大人身上并未有外傷,老夫觀其面容,亦不像中毒的樣子。”

“沒有外傷,又不像中毒,照你這意思,難不成薛定山還是壽終正寝死的!”晏承說了句氣話,可他這句話說完,站在角落裏的醫官,身子突然輕輕抖了抖。

陸沈白眼尖瞧見了,輕聲道:“照實說。”

“這——”醫官畏縮看了晏承一眼。

晏承怒道:“讓你說你就說!再吞吞吐吐的,本王割了你的舌頭!”

醫官身子一抖,立刻道:“薛大人這樣,表面上看着,倒像是突發急症沒的,但具體如何,還需仵作驗屍之後,方能知曉。”

陸沈白點點頭,讓醫官下去了。

晏承冷笑一聲:“薛定山這急症來得可真是時候啊!他這一死,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歡呼呢!”

“屬下看顧不利,請公子、王爺責罰。”孟昙立刻跪下請罪。

“罰你薛定山能活過來嗎?”晏承翻了個白眼,又扭頭去看陸沈白:“你那邊查的如何了?賬簿拿到手了嗎?”

陸沈白疲累揉了揉眉心:“拿到了一部分。”

“一部分是多少?”

“薛定山将赈災糧倒賣給彙豐商行,以及從彙豐商行購入糠麸的明細賬簿皆已查到,但尚未查到,泰山商行和薛定山銀兩往來的賬簿。”

晏承狹長的眸子眯起來。

薛定山這人唯利是圖,斷不可能,将赈災糧白送給彙豐商行,除非——

“彙豐商行的老板是薛定山?”

“不是,彙豐商行老板是一個姓秦的人,一直在同薛定山狼狽為奸,我已将人帶回來了,現在正在審。”

“在哪兒審?本王過去瞧瞧,本王就不信了,他們能做的天衣無縫,讓人一點把柄都抓不住。”

陸沈白讓随從帶晏承過去。

曲瓷聽他們這般說,心下一動,轉身去看陸沈白:“沈白,自古糧銀不分家,既然彙豐商行查不到薛定山受賄的線索,你不妨從錢莊入手。”

“我已派人查過了,但并無收獲。”

“照你們這種查法,自然是查不出來的。”

陸沈白轉頭看着曲瓷,眸光沉沉:“願聞其詳。”

“我外祖母娘家,先前是開錢莊的,我曾聽她提起過,錢莊是最容易藏污納垢的地方,許多明面上不能見光的銀子,只要通過錢莊運作一番,再出去時,便能成為幹淨的銀子。”

“你懷疑,彙豐商行和錢莊勾結,為薛定山洗贓銀?”

“對,薛定山那人貪婪成性,不可能倒賣赈災糧卻不收銀子,只有一種可能——他要那筆銀子,幹幹淨淨留進他的口袋裏,那麽自然需要借助第三方,而唯一有能力幫他們周轉運作、并不引人懷疑的,只有錢莊。”

陸沈白沉吟片刻,立刻報出一個名字:“泰安錢莊。”

“泰安錢莊?”曲瓷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拉住陸沈白:“沈白,你确定是泰安錢莊?”

“确定。”他看過彙豐商行的賬簿,他們的銀錢存取都是從泰安錢莊走的。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曲瓷心中頓時有了猜想,她擡頭,眸光燦若星子:“沈白,你還記不記得,我先前跟你說,浣花樓為花娘贖身的價格太過虛高?”

陸沈白點頭。

“今夜你沒來之前,浣花樓在辦花娘贖身競價,出價三千兩,買了個花娘的人,就是泰安錢莊的劉掌櫃。”

現在所有事情就全能聯得上了。

薛定山将赈災糧銀倒賣給彙豐商行,并未直接收銀子,而是讓彙豐商行将銀子交給泰安錢莊,彙豐商行同泰安錢莊有合作,是以沒有人懷疑,他們中間會牽扯到貪污銀。

而這筆銀子進入到泰安錢莊之後,泰安錢莊的老板,會想辦法将這筆銀子轉送回薛定山的手上,比如在浣花樓,花三千兩買個花娘。

但以上這些都是她的猜測,具體如何,還是得陸沈白去查。

陸沈白也想到了這其中的關聯,當即立斷道:“孟昙,去抓人。”

孟昙應聲而去,帶着士兵迅速走了。

月落烏啼,參星橫斜,一晚上的心驚膽戰,如今也該塵埃落地了。

曲瓷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困意頓時席卷而來,陸沈白将她送回房中,便又去了前廳。

整個驿館的人忙碌了半宿,曲瓷一直在房中等消息,到後半夜時,陸沈白遣人來說,基本差不多了,讓她先睡。

曲瓷這才松了一口氣,便安心睡了。

第二天她醒來時,外面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推開窗,冷風拂過臉頰,帶着冬末的寒氣,又夾雜着初春的溫柔,涼涼的很舒服。曲瓷撐着下颌,看着庭中積雪在日光中一點點消弭,房檐上的冰淩,也滴答滴答融化着。

冰消雪融,欽州的春天終于要來了。

“姑姑、姑姑——”

一道軟糯的女聲突然響起,曲瓷回頭,房門被撞開,一個白玉團子一下子撲進來,抱住她的腿:“姑姑,你終于回來了,歲歲好想你的呀。”

歲歲被帶回驿館時,氣色好了很多,臉也圓潤了不少,看着十分粉嫩可愛。

她小貓似的,在曲瓷腿上蹭呀蹭的,蹭的曲瓷心中一片柔軟。

曲瓷彎腰将人抱起來,故意逗她:“好想是有多想?”

“嗯,就是,像沈白大人那樣,很想很想的。”

曲瓷:“!!!!”

“哎呀,就是,”歲歲大概覺得,自己形容的不貼切,絞盡腦汁的想了想,又道:“姑姑不在這段時間,沈白大人哪兒都不去的,他好可憐的,跟歲歲一樣,每天都在等姑姑回來呢!”

曲瓷被歲歲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寵溺刮了刮她的鼻子:“所以歲歲知道姑姑回來,是因為沈白大人開始走動了嗎?”

“是呀是呀。”歲歲抱住曲瓷的脖頸,輕晃着:“姑姑,沈白大人說,你回來了我們就走,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能走了呀?”

“暫時還不能走,沈白大人把壞人還沒抓完呢!”

兩人正笑鬧間,有侍女進來道:“陸夫人,有客來訪。”

曲瓷一臉狐疑,她在欽州人生地不熟的,誰來拜訪她?!

奇怪歸奇怪,但還是換衣裳去了。

剛進花廳,就見臨窗的博古架下,立着個背對她而站的紫衣女子。

“沉霜姐姐?!”曲瓷驚訝喊道。

臨窗而立的女子回頭,露出一雙霜露般的眼睛,而後她長睫下垂,輕聲道了句:“陸夫人。”

昨夜陸沈白剛抓了薛定山的人,沉霜現在便來了,因為什麽而來,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沉霜開口便問:“陸夫人,薛峰現在怎麽樣了?”

曲瓷嘆了口氣。

她被困在花樓時,也曾這般問過沉霜。

曲瓷道:“人被關着,但他什麽都不肯說。”

“他就是這樣,薛定山對他有一飯之恩,他便甘願閉目塞聽,做他手中的刀。”沉霜垂眸苦笑,過了片刻,又問:“陸夫人,我能去看看他嗎?”

“這——”曲瓷有些猶豫。

薛峰是薛定山的心腹,他若肯張嘴,很多事情,他們便能事半功倍。

可昨夜薛定山死的蹊跷,現在唯一知道他密辛的人,只有薛峰了。

若薛峰再出事,那——

沉霜道:“我想去勸勸他,莫要再助纣為虐了。”

“孟昙,帶她過去。”陸沈白的聲音突然響起。

曲瓷扭頭,就見陸沈白從外面進來,他依舊穿着昨夜那身衣裳,眼裏布滿紅血色,明明一宿沒睡,步履卻很穩健。

沉霜立刻起身,沖陸沈白道過謝後,匆匆跟着孟昙走了。

曲瓷見陸沈白一身倦怠,不由得有些心疼,倒了盅茶遞過去:“都查完了麽?”

“嗯,”陸沈白接過茶盅,攏在掌心中,開口道:“你猜的沒錯,薛定山沒有直接要銀子,而是讓彙豐商行,将銀子存入泰安錢莊,再從泰安錢莊周轉一圈,最後以為花娘贖身的名義,将贓銀全部流入浣花樓中。”

“人證物證俱在?”

陸沈白點頭。

曲瓷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人證物證俱在,這下同薛定山同流合污的那些人,就一個都跑不了。

“對了,還——”

曲瓷轉頭,正想說話時,陸沈白倚在圈椅上,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連軸轉了一夜,饒了鐵打的人,也該撐不住了。

桌上茶盅還袅袅冒着熱氣,曲瓷将它挪的離陸沈白遠了些,這才拎着裙子,輕手輕腳退出去,守在院外。

遇見有人來找陸沈白,便問事情輕重緩急,聞得沒什麽急事,便讓那些人先回去了,等陸沈白醒了再來回禀。

如此擋了幾撥人之後,遠遠的,便見孟昙帶着沉霜過來了。

曲瓷怔了一下,她沒想到,沉霜看完薛峰還會折返回來,便迎了上去。

沉霜道:“薛峰答應會如實供出薛定山的罪行,但求陸大人看在他主動認罪的份上,能保全他性命。”

說着,沉霜沖曲瓷盈盈一拜。

曲瓷忙扶住她:“沉霜姐姐,你折煞我了,此事我會同沈白的。”

“多謝陸夫人。”沉霜起身,便要告辭離開了,可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她又驀的回頭,突然淺淺笑了笑:“多謝陸夫人,讓我了了夙願。”

“嗯?”曲瓷一臉不解。

沉霜卻笑笑,并未再答話,徑自走了。

曲瓷轉頭去看孟昙。

孟昙其實也不明白,但見曲瓷看着他,便撓了撓頭道:“屬下也不大明白,只是聽沉霜姑娘說,若他肯如實供述薛定山的罪行,她便嫁給他。”

“然後薛峰就答應了?”

孟昙點點頭。

“這——”曲瓷瞠目結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難不成,薛峰早有求娶之意,但沉霜不肯嫁,如今薛定山出事了,沉霜不忍他再執迷不悟,用婚嫁之言勸薛峰浪子回頭?

孟昙又道:“薛峰說要見公子。”

這是個急事,曲瓷不好再阻攔,便讓孟昙進去了。

人證物證,外加薛峰的口中,這次赈災糧銀貪污案,光欽州大小官員涉案其中的,便有十來人,這些官員被抓的那天,百姓們攔路,個個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曲瓷立在驿館裏,都能聽到外面震天的怒罵聲,陸沈白和晏承兩人倒是很平靜。

晏承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歪在椅子上,懶洋洋道:“陸沈白,我勸你也別白費力氣了,直接按照畏罪自殺報上去得了。”

這幾天,陸沈白還在查薛定山的死因。

但查來查去,始終只有一個——疑似急症身亡。

陸沈白眼臉下垂,望着茶盅中浮沉的茶葉,淡聲道:“葉侍郎倒臺之後,薛定山卻沒有半分收斂,他上邊定然還有別人。”

“本王也知道有別人,可關鍵是,現在薛定山死了,”晏承雙手一攤,做無奈狀:“我們總不能請個大仙來,招魂問一問,哪個王八羔子在上面罩着他吧?”

曲瓷嘆了口氣,輕聲問:“薛峰那邊也沒線索?”

陸沈白搖頭。

“他不是薛定山的心腹麽?怎麽——”

“要本王說,你也別倔了,”晏承打斷曲瓷的話,施施然站起來:“葉侍郎都倒臺了,那人連個狐貍尾巴都沒露出來,說明人家官位不低,你一個小翰林就別想着蜉蝣撼樹了,趕緊把這堆爛攤子收拾完,回盛京才是正事。”

說完,晏承轉身走了。

院中只剩下陸沈白和曲瓷兩個人了。

沉默片刻,陸沈白問:“阿瓷,你怎麽看?”

“官場上的事我不懂,”曲瓷笑了笑,握緊手中的茶盅:“如今貪污案是查清了,但我們還要處理善後事宜,沈白既不信薛定山是患急症死的,不妨在這段時間先找兇手,找到兇手,答案自然就揭曉了。”

陸沈白輕輕颔首,起身要走,又被曲瓷叫住:“我這幾日施粥時,有百姓在央求,說不忍親人曝屍荒野,想去豐陽山上,為親人收斂屍骨。”

“好,我這邊便下令讓開城門。”

當天中午,閉了數月的欽州城門終于開了,百姓們紛紛湧到豐陽山上,為逝去的親人收斂屍骨,一時豐陽山上悸哭連連,傳的城內都能聽見。

歲歲在院裏追麻雀玩兒,正跑的不亦樂乎時,聽到哭聲時,驀的停下來,撲閃着大眼睛看向曲瓷:“姑姑,城外怎麽有人在哭啊?”

“他們在接自己的親人回家。”

“可接親人回家為什麽要哭啊?”歲歲理解不了。

這種事,曲瓷不知道,要如何告訴歲歲,便伸手将她抱起來,輕聲道:“歲歲還記不記得爹爹?”

“記得,爹爹對歲歲可好了,可後來,他生病了,跟娘一樣的病,就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拉走了,之後,之後歲歲就再也沒見過他了。”說着,歲歲擡手揉了揉眼睛,抽噎道:“娘跟我說,爹爹去看病了,可我知道她在騙我,爹爹死了,跟小豆子的爹爹一樣,都死了。”

曲瓷眼眶一酸,緊緊抱住歲歲,拍着她的背心輕哄着。

豐陽山的屍骨很多,面目依稀能辨認的,都被各自的親人領回去了,剩餘那些屍體腐爛無人認領的,便由官府派人統一掩埋。

那其中就有歲歲的父親。

曲瓷想着,歲歲去了盛京之後,再難回欽州了,第二天一早,便帶着歲歲出城祭拜去了。

歲歲許久沒出門了,一出來,看什麽都新鮮,撩開車簾,趴在窗邊不住朝外面張望,馬車一路行過,外面的交談聲也飄了進來。

不少百姓都在議論薛定山的死。

“呸!那種貪官,讓他就這麽死了,簡直太便宜了他!”

“誰說不是!我聽說啊,盛京裏有一種刑罰,叫活刮——把人的肉一刀一刀刮下來,人還不斷氣,要我說,就該讓他們這種貪官嘗嘗滋味!”

“就是就是!”

有人附和,有人感嘆:“這次老天爺總算開眼了,派了兩個好欽差來,要是再像上次那個什麽狼來,咱們怕得死絕喽!”

歲歲轉過頭來,興高采烈道:“姑姑,他們是在誇沈白大人哦!”

曲瓷笑了笑:“嗯,姑姑聽見了。”

馬車一路出城,往豐陽山的方向駛去。

去了之後,發現拜祭的人很多,歲歲不明所以,但還是學着別人,跪在墳前上香燒紙,末了,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才起身回到曲瓷身邊。

拜祭完了之後,曲瓷又帶着歲歲回城。

一行人剛走到城門口,便發現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突然栽到了地上,周圍人扭頭看了一眼,齊齊漠視躲開了,沒有人願意上前攙扶。

“姑姑,姑姑,他好可憐,我們幫幫他,好不好?”歲歲晃着曲瓷的胳膊。

“好,”曲瓷笑了笑,道:“孟昙,你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孟昙應了聲,勒停馬車,上前去幫忙。

曲瓷掀開簾子朝外看去,這才注意到,那人腿上長了很多凍瘡,一雙腳也全是髒污血痕,腳底板腫脹得老高。

看着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徒步而來的。

孟昙走過來道:“夫人,屬下問過了,那人是欽州人,其餘的,還沒來得及說,便暈過去了。”

欽州人?莫不是先前從欽州出逃的百姓?

曲瓷道:“既然是欽州人,那就把他帶進城,送去粥棚那邊。”

進了城,他們又去了趟粥棚,等回驿館時,已是中午了。

歲歲折騰了一早上,半路上就睡着了,曲瓷将她送回房中再出來時,正好碰上步履匆促的晏承。

“王爺,這是要去花樓?”曲瓷遲疑問。

貪污案查清楚之後,晏承又過起了他醉生夢死的日子,成天往花樓跑,聽到曲瓷這話,他沒好氣翻了個白眼:“你見過哪家花樓白天開張的?”

“那王爺,您這一臉焦急的是要去哪兒?”

“去前廳,聽說殺薛定山的兇手抓到了,本王想去瞧瞧,這個兇手有多厲害,竟然能在孟昙眼皮底下,悄無聲息殺了薛定山。”

曲瓷一聽這話,立刻跟着晏承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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