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身亡 薛定山死了

一群魑魅魍魉得令,齊齊面目猙獰朝他們撲過來。

曲瓷瞳孔猛的一縮,只覺眼前虛影晃過,她人已被陸沈白帶進懷中。

“阿瓷,閉上眼睛,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陸沈白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低低的、沉沉的,令人心安。

曲瓷依言閉上眼睛,細白的指尖,緊緊揪住陸沈白的衣襟。

陸沈白擡眸,掃了一眼撲過來的衆人,神色驟然變得狠厲起來。這一刻,他不像是個寫錦繡文章的文臣,反倒像個身經百戰的将軍。

他單手抱着曲瓷,旋身躲過一擊的同時,劈手奪下那人手中的長刀,同衙役們纏鬥起來。

霎時間,桌椅傾倒,刀光劍影中,紅紗飄帛齊齊被裁斷,哀嚎呼痛聲此起彼伏。

燈籠搖曳,将滿室厮殺之景投射在牆壁上,似一場演至正酣的皮影戲,薛定山卻像個沒有耐心的看客,徑自朝外走。

守門衙役見薛定山過來,正要上前去開門時,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哐當——”

朱紅大門撞在牆上,發出重重的悶響聲,門框上的積灰撲簌簌往下掉。

薛定山立刻擡頭,一雙如鷹隼的眸子,迅速朝外望去。

看清來人時,他表情有一瞬的驚愕,可眨眼間,他緊鎖的眉宇又極快舒展開來,森然一笑:“你倒是條好狗,死裏逃生了,不想着自己逃命,倒還惦記着來救你主子,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全了你的忠心,來人,把他……”

“薛大人——”

一道男聲驀的響起,懶懶的,帶似醒未醒的困倦。

薛定山臉色驟變,不可置信看着門外。

孟昙側開身子,沉沉夜色中,晏承擡手撥開冗長流蘇,慢悠悠從外面進來。他眼皮一掀,掃了屋內一眼,笑了:“薛大人,你這就不厚道了,有這種熱鬧,怎麽不叫上本王一起呢?”

薛定山冷汗瞬間下來了。

晏承怎麽會來?現在這個時辰,他不應該在沉溺在溫柔鄉中,怎麽會……

晏承被人簇擁着進來,早有随從搬了把椅子來。

他施施然落座,臉上笑意不減:“薛大人,你送的美人,甚得本王之心,但如果她們不妄圖給本王下藥,或許更得本王之心了。”

“啊!這是下官識人不清,還請王爺恕罪,還請王爺恕罪。”

薛定山連連請罪,眼裏飛快滑過一抹陰翳:一幫沒用的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孟昙早已按捺不住,迅速飛身上前,一腳踹開一個衙役,護在陸沈白身側,厲喝道:“王爺在此,爾等安敢造次!”

“王爺?!”

衆人驚疑,回頭,見晏承坐在太師椅上,一時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公子,你怎麽樣?”

陸沈白沖孟昙搖頭,拍了拍曲瓷的背心,輕聲道:“好了,阿瓷,沒事了。”

曲瓷緩緩睜眼,見陸沈白沒受傷,這才松了口氣,擡頭望去,發現屋內形勢已然扭轉。

薛定山的人,已悉數被他們的人控制住了,晏承大刺刺坐在太師椅上,薛定山低眉耷眼立在一旁,已無先前嚣張的氣勢。

“薛大人,”晏承單手撐着下巴,好整以暇問:“剛才進來時,本王好像聽到你說,你要成全孟昙的忠心?”

“下官、下官……”

“現在看來,孟昙的忠心你是成全不了了,要不你考慮考慮,成全了本王和陸沈白的忠心?”晏承歪在太師椅上,乜了薛定山一眼,臉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薛定山霎時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打着太極道:“下官不明白,王爺這是何意?”

“意思就是,本王和陸沈白來都來了,你也不能讓我們空手而歸不是?”晏承懶散笑着,但那笑卻未達眼底:“你乖乖認罪,把你幹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大家都能睡個安穩覺不是?”

“王爺所言令下官惶恐。”

薛定山垂頭,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褐色眼珠轉的飛快,迅速思量着其中的利弊。

他們到欽州後,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們不可能拿到什麽證據,他們定然是在炸自己。

不能認。

薛定山打定主意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抹淚痛哭:“王爺,下官冤枉啊,下官自任欽州知府以來,便是夙興夜寐,戰戰兢兢,一心想着如何能做好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

“薛大人夙興夜寐,是怕豐陽山的冤魂下來索命吧?”曲瓷冷笑着打斷薛定山的話。

“陸夫人這話何意?”薛定山揣着明白裝糊塗。

曲瓷道:“在我們到之前,你将城中所有生病的百姓,帶去豐陽山,說那裏有大夫為他們治病,可實則呢?豐陽山上只有食人骨肉的豺狼虎豹!薛定山,你身為一州知府,不但不為百姓謀福祉,反倒中飽私囊私吞赈災糧銀,甚至用百姓的性命做仕途的登雲梯,致失母喪子,妻喪夫,子喪父,天理昭昭,冤魂未散,你夜裏焉能安枕?”

這番話一氣呵成,擲地有聲,霎時間,大堂內落針可聞,唯餘夜風飒飒聲。

錦燈被風吹的搖晃,燈暈緊緊拽着薛定山的影子,似是要将他身上的人皮扒拉下來,露出裏面猙獰醜陋的嘴臉。

但薛定山卻緊緊摟住自己的人皮,甚至還作出一副冤屈的模樣來。

“陸夫人,你這可是冤枉下官了。”薛定山嘴皮上下一碰,便将黑的說成白的。

他道:“陸夫人你有所不知,這豐陽山啊,乃是欽州的亂葬崗,專門埋無主之屍的,這次安置在那裏的人,大多都是病死的,讓他們曝屍荒野,下官也不忍心,可那病是會傳染的啊,下官如此做,也是為一城百姓着想啊!”

“你——!”

曲瓷從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氣的整個人都在抖。

陸沈白拉住她,上前一步,道:“那中飽私囊侵吞赈災糧銀一事,薛大人也不認?”

“陸大人,凡事都得講究證據不是,您不能仗着欽差的身份,就随意污蔑下官啊!”薛定山面色憤然,眼神卻很是輕蔑,就差沒把‘你沒有證據,就不能辦我’這句話寫臉上了。

孟昙拳頭捏的咯吱作響。

陸沈白擡手攔住他,看了薛定山半晌,輕聲道:“薛大人所言極是,陸某受教了。”

薛定山現在已經篤定了,陸沈白他們沒有證據,一時不由得意忘形起來,眯着豆大小眼,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再送陸大人兩句話。”

“洗耳恭聽。”

“知白守黑,和塵同光,”薛定山若有深意看着他:“至剛易折,至柔易存吶。”

陸沈白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薛定山沖晏承行了一禮:“王爺,夜深露重的,您還是早些回去歇着的好。”

晏承唔了一聲,似是剛醒,懶散撐着扶手起來時,陸沈白道:“薛大人莫不是忘了,我們倆之間的賬還沒算完?”

“嗯?”薛定山疑惑回頭。

陸沈白突然問:“先前,薛大人想置我們夫婦于死地,用的理由是什麽?”

“這是個誤會,下官可以……”

“陸某知道,薛大人巧舌如簧,自然能給陸某‘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且——”

陸沈白眼臉微擡,纖長睫毛扯出一線流光,有殺氣閃現,但快得像人眼花看錯了一般。

他道:“而且,薛大人用的理由,無非是花樓走水,眠花宿柳的陸某,也恰好在其中罷了。”

“陸大人,這……”

“現在,陸某只想原樣奉還。”話落,陸沈白擡眸看向薛定山。

這下,薛定山确定自己剛才沒看錯,陸沈白是真對他動了殺心,不由得面色大駭,踉跄退了幾步:“陸沈白,我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如此對我!你……”

話未說完,便被孟昙一腳踹上膝蓋,嘭的一聲跪了下去。

孟昙啐道:“我家公子還是欽差呢!你不照樣敢下手嗎?再說了,明天你那些貪贓枉法的證據一出來,所有人都只會覺得,你是為畏罪自殺死的。”

“你你你!!!”薛定山氣的面色鐵青,又去扒拉晏承的袍角:“王爺,救命啊!陸沈白膽大妄為,竟然要當着您的面殺下官啊!”

晏承擡眸,掃了薛定山一眼,坐直身子,搖頭晃腦活動着脖頸的,道:“罷了,看在你給本王送過幾個美人的份上,本王給你支個招——”

薛定山立刻跪行過去。

“老老實實束手就擒,還有翻身的可能,要是不然,來年的今日可就是你的忌日了,現在死跟遲幾天死,本王覺得你還是選後一個比較好。”

“王爺!”薛定山豆大小眼撐圓,陡然高聲道:“您可是欽差啊!您不能同陸沈白沆瀣一氣,冤死下官啊!下官不服,下官……”

“沆瀣一氣?怎麽會呢!”晏承道:“本王今夜可是在憐惜美人呢,那美人可是薛大人送的,薛大人忘了嗎?”

薛定山臉色頓時氣的發青。

原本他就是這麽打算的——将晏承困在溫柔鄉裏,這樣殺了陸沈白之後,他依舊能把自己摘的很幹淨。

卻不想,到頭來自己竟然成了翁中鼈。

不行,他不能這麽束手就擒。

薛定山不防,眼裏的狠辣被晏承瞧見了。

“怎麽着?瞧薛大人這樣,冤殺陸沈白不成,還想将本王也殺人滅口了?”晏承嬉笑了一聲:“那本王勸薛大人可得看清楚再動手啊!”

說完,下巴往門外揚了揚。

外面月光明晃晃的,但有比月光更亮的,卻是一排排刃光!

晏承今夜是做了準備來的,他若現在動手,無異是以卵擊石。

薛定山跌坐在地上,将頭耷拉下去。

晏承起身道:“行了,本王擺設的作用完了,其餘的事,你們自行處理,本王回去睡覺了。”

說完之後,晏承帶着幾個随從走了,将其他人留給陸沈白,讓他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薛大人,兩個選項,你選一個呗。”孟昙提着把刀,捏住薛定山的肩胛骨,湊過來道。

薛定山痛的面色扭曲,連連道:“我、我認罪,我認罪。”

“早這麽識趣不就好了嘛。”

孟昙松開了手,薛定山正要擡手去揉肩胛骨時,哐當一聲,栽到了地上。

曲瓷目瞪口呆回頭。

孟昙撓了撓頭,小聲道:“這厮詭計多端,打暈了省事,免得他給人通風報信。”

晏承留夠了人手,處理善後也沒費什麽事。

貪污赈災糧銀一事,牽扯甚廣,薛定山和他的人,也都得先被帶回驿館,暫時扣押住,以免遭漏風聲。

等他們從浣花樓時,碧玉盤已遙挂中天了。

馬車駛動之後,曲瓷才開口:“沈白,你們是不是,還沒找到可以讓薛定山定罪的證據?”

若是有,剛才孟昙應該早就拿出來了。

“已經有眉目了,但還沒拿到确鑿證據,需要得再等等。”

陸沈白這麽一說,曲瓷瞬間就猜中了其中緣由,她垂着眼睛,小聲道:“其實你可以再等等的,薛定山又不敢真的動我。”

她是薛定山的籌碼,就算薛定山察覺到陸沈白在查他,他也不敢輕易對自己做什麽。

“阿瓷,你知道的,我向來不賭這種事。”陸沈白知她心中所想,輕聲道:“之所以選擇今夜動手,一為救你,二也是想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曲瓷狐疑道。

“薛定山貪污赈災糧銀一事,欽州官員商戶中牽扯甚廣,這些人之間消息很靈通,一旦有一方察覺到我在調查,其餘人便會立刻有所動作。”

“所以你便棋行險招,讓薛定山以為,他能就借此冤死你,實則卻想絕地反擊,借機扣住薛定山,在其他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一舉翻出他們官商勾結,貪污赈災糧銀的證據?”

陸沈白點點頭。

曲瓷有些擔心:“可我們只有一晚的時間,能找到嗎?”

無論他們捂的再嚴實,最遲明早,那些人便會得到消息,風起鳥驚飛,這些人一但嗅到異常,定然會立刻毀掉賬簿。

那樣他們想要再查,就難如登天了。

從曲瓷被擄之後,他們便已在調查了。

陸沈白輕聲道:“能。”

“那就好。”曲瓷松了一口氣,等拿到證據後,這幫貪官污吏就能被繩之以法了,日後,百姓不會再被壓榨,豐陽山上的冤魂也能安息了。

紛亂想至此處,曲瓷突然想起一事——金禾臨終前那句說到一半的話,浮現出來。

當年她離開麗端城後,陸沈白發生了什麽?能讓金禾臨終前,都在為他鳴不平。

可當年,明明是他——

曲瓷垂下眼睫,單手撩着車簾,佯裝在看窗外風景,但目光卻時不時偷瞄陸沈白。

問還是不問,她在猶豫。

若擱在平常,陸沈白早就察覺到曲瓷了,但今夜,他亦有心事。

先前,曲瓷那句‘我信沈白’,莫名的,讓陸沈白有了勇氣,想要拔掉心中那根紮了他很久的刺——

他來盛京後,曲瓷一直對他避而不見,若非曲家出事,或許此生曲瓷都會躲着他。

縱然如今他們已成婚了,但,陸沈白還是想要一個緣由。

驀的,兩人欲言又止的視線,在半空中撞了個正着。

兩人齊齊一怔,曲瓷率先不自在挪開視線。

“怎麽了?”陸沈白察覺到了她的反常。

曲瓷立刻搖頭:“沒事。”

她原本是想問的,但在撞見陸沈白視線時,又覺得沒必要了,那些事都過去了,再問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人總得向前看。

曲瓷道:“你讓人查查浣花樓的底細,在欽州這種地方,一個花娘的贖身競價,竟然能出到三千兩,太過虛高了。”

“好。”

車內又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曲瓷才試探問:“你是不是也有話想跟我說?”

陸沈白垂眸,頓了片刻,輕聲道:“歲歲她很想你。”

如今他們已成婚了,因為什麽,都不重要了。

陸沈白将曲瓷送回驿館後,便又立刻走了,薛定山和他的人,都被嚴加看管起來了。

曲瓷回房前,還是有些不放心,沖孟昙交代道:“薛定山今夜要看緊些。”

雖然他們今夜是出其不意抓了薛定山,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夫人放心,屬下親自盯着。”

曲瓷點點頭,回了院中。

這幾日在浣花樓,渾身都是一股脂粉味,曲瓷不喜歡這種太濃烈的味道,一回去,便沐浴換了身衣裳。

原本是想等陸沈白回來的,可等着等着,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睡的迷迷糊糊時,突然聽到外面鬧哄哄的,像是有很多人在走動,聽動靜像是從隔壁院子傳來的。

而薛定山被關押在那個院子裏。

曲瓷猛的睜開眼睛,立刻朝那邊跑去,剛到院門口,就見晏承也着急忙慌的來了。

他一件曲瓷,就急急問:“怎麽樣?怎麽樣?陸沈白拿到證據了嗎?”

曲瓷搖頭。

“什麽?!”晏承臉色瞬間變了,曲瓷又道:“我不知道。”

“能說話你幹嘛搖頭啊!真是的,吓死本王了。”晏承被她這個搖頭差點送走了,心有餘悸拍着胸口,兩人一同往院裏快步走去。

遠遠的,就見屋內燈火通明,陸沈白從臺階上下來,神色不大好的樣子。

“沈白!”曲瓷快步過去,見大夫從屋內出來,她心裏瞬間有種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去看陸沈白。

陸沈白拇指揉着眉心,疲倦道:“薛定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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