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結 你為什麽不敢說呢?

曲瓷詫然。

她記得,陸蔓祖籍是闕州的。

闕州與盛京相距數千裏,陸沈白的外祖父,竟然能把生意做到盛京來,想來定然也是個風雲人物。

曲瓷不禁問:“沈白,你外祖父叫什麽?”

她養在姚老夫人膝下時,曾聽姚老夫人講過許多,盛京生意場裏的事情,說不定聽過陸沈白外祖父的事跡。

陸沈白眼睫低垂,在眼窩處撒下一片陰翳,報出了一個名字。

“陸昌齡。”曲瓷念了一遍,她對盛京過往的生意大家都如數家珍,但卻從未聽過陸昌齡這個名字。

“阿瓷應當不知道,這些鋪子雖開在盛京,但我外祖父卻從未來過。”

“哦。”曲瓷無意打聽陸家早年舊事,便沒再問了。

陸沈白也沒再說下去,而是将話題又放到了生意上,他道:“這些鋪子,是原樣經營,還是改做他用,全憑阿瓷做主。”

曲瓷愣了一下,立刻搖頭:“不行,沈白,這些是你外祖父留下來的,我——”

話未說完,曲瓷猛地頓住了,因為陸沈白握住了她的指尖。

“阿瓷怕什麽?”陸沈白輕笑開來,虛虛握住曲瓷的手指,眸光柔和望着她:“我雖俸祿微薄,但保阿瓷衣食無憂,還是能做到的,阿瓷想做什麽便去做,不必生懼。”

“不是——”

曲瓷想說,不是這樣的。

她不是怕做生意失敗,而是這些鋪子,是陸沈白外祖父留下來的,她怕敗在自己手上。

她——

但擡眸,對上陸沈白那雙溫和,甚至帶了幾分縱容的眼睛時,曲瓷瞬間醍醐灌頂。

陸沈白明白她的,他懂她在擔心什麽,便說出這樣輕且重的話來,他鼓勵她去做,但同時又直白的告訴她,即便失敗了,也沒關系,還有他在,他會護着她的。

曲瓷眼眶驀的一熱。

連父兄他們,都未曾給過她這樣的勇氣和底氣,但陸沈白卻做到了。

“沈白,我——”

曲瓷想同陸沈白說些什麽,但偏生喉間哽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反手緊緊攥住陸沈白,深呼吸了好幾下,才下定決心道:“好,我試試。”

“嗯,阿瓷試試。”陸沈白望着她,眼底有笑意蔓延開來。

這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方歇,雨停時,陸家先後來了兩位客人。

第一個來的是羅湘湘。

“阿瓷,阿瓷——”

曲瓷正在同畫眉說話,突然聽到一陣急呼聲。

扭頭,就見豐腴的羅湘湘從外面跑進來,院中積水尚未掃完,羅湘湘連避都顧不得避,直接踩着積水跑過來了。

“阿瓷,阿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開糕點鋪子的。”

說話間,羅湘湘踉跄撲上來,曲瓷被她帶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後退幾步才堪堪站穩。

曲瓷哭笑不得問:“你跑這麽急做什麽?”

“我,我這不是怕你變卦麽?”羅湘湘嘟囔着,大半個身子靠在曲瓷身上,喘息道:“一接到你的帖子,我就來了,這一路上累死我了。”

曲瓷無奈扶住羅湘湘,扭頭沖畫眉道:“去上茶。”

畫眉去了之後,羅湘湘的侍女,才上氣不接下氣跑進來道:“哎呦,小姐,您慢點,要端莊娴雅的”

“噗嗤——”

曲瓷一聽這話,直接笑了出來,見羅湘湘瞪着她,又解釋道:“我沒笑你,只是想起來,我哥以前在盛京的時候,每次見到我,都要訓斥,讓我端莊娴雅的。”

“可你依舊我行我素。”羅湘湘撐起身子,喘勻了氣,問道:“說起來,曲哥哥去随州也兩月有餘了,他在那裏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曲瓷就有些生氣,便将曲硯寫的信說了。

“曲哥哥當兄長當慣了,自然是報喜不報憂,阿瓷別生氣了。”

“倒也不是生氣,我就是擔心他們,你知道的,我哥那人古板端正,又不懂得照顧自己,身邊除了平叔之外,也沒個貼心照顧的人。”

畫眉過來上茶,正好聽到後半句,便笑道:“夫人就別擔心了,老爺臨走前,不是說了麽,要去盯着少爺成親的,萬一……”

“嘭——”

一聲脆響,曲瓷吓了一跳,羅湘湘的侍女,已尖叫起來:“小姐!”

“湘湘!”曲瓷忙去看羅湘湘,焦急道:“怎麽樣?有沒有燙到?畫眉,你怎麽做事的,都說了,讓你上溫茶,怎麽上的是熱茶?”

“……”畫眉也被吓了一跳,喃喃道:“沒啊,我上的就是溫茶啊,羅小姐,您沒事吧。”

“都別大驚小怪的了,”羅湘湘受不了這麽多人圍着自己,笑道:“哎呀,沒事,我手滑了,這茶不燙,沒事的。”

話雖是這麽說,但曲瓷見她衣襟上被茶潑濕了,便道:“我帶你進房中換衣裳。”

“……”

“別了,穿你的衣裳,衣裳遭罪,我也遭罪。”

羅湘湘拒絕了,她跟曲瓷身高相近,但卻比曲瓷豐腴些,曲瓷的衣裳,她穿着太小了。

“現在天熱,一會兒就幹了,不打緊。”羅湘湘說着,扭頭去看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會意,立刻将懷中的匣子,放到桌上。

“這裏面是我攢下來的小金庫,拿來當開店入股的本錢。”

羅湘湘将匣子打開,珠光寶氣撲面而來。

曲瓷也不同她扭捏,直接道:“入股可以,但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這糕點鋪子,我是開來給我娘解悶打發時間用的,至于生意如何,我可不敢保證。”

“我也沒指望它賺錢,就想給自己找個事做,免得整天無所事事,被我娘拉去參加什麽宴會,你不知道,那幫人有多煩,感覺只要你是個女子,對方是男子,就恨不得立馬摁頭,讓你們倆成親,真是煩死了!”

曲文正開明,是以曲瓷理解不了羅湘湘這種煩惱,只能将羅湘湘愛吃的糕點推過去,聊表安慰。

“算了,不說這個了,”羅湘湘支棱起身子,咬着糕點,口齒不清問:“你聽說了嗎?慶懷他……”

“雖然我不打老弱病殘,但你再逼逼,說不定我就忍不住了!給爺躲開!”

院外突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嚣張的男聲。

羅湘湘将糕點咽了下去,得,現在正主來了,不用她轉述了。

曲瓷剛站起來,慶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口了。

翁伯還在攔他:“小侯爺,這是內院,裏面全是女眷,您好歹等等,讓人進去向夫人通禀一聲。”

“通禀?!笑話!你去問問陸沈白,從小到大,我見阿瓷,哪次需要通……,哎,你看着腳下!”慶懷往裏沖時,還伸手扶了一把差點跌倒的翁伯,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進都進來了,你就別再……”

啰嗦兩個字還未說完,慶懷就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立刻擡頭,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曲瓷。

“阿瓷。”慶懷叫了一聲,立刻笑嘻嘻要跑過來。

曲瓷立在廊下,沒說話,臉上殊無笑意,目光盯着他的腳。

慶懷心裏莫名發毛,邁進去的腳,又麻溜退了出去。

翁伯見狀,原本已經要退下時,又聽慶懷清了清嗓子,道:“那什麽,你去通禀一聲。”

“?!”翁伯扭頭,又急又氣瞪着慶懷。

他這都闖進來了,現在通禀,還有什麽意義?

但架不住慶懷催促,又去看曲瓷:“夫人,這……”

曲瓷輕輕颔首:“好了,翁伯,你先下去吧,沒事。”

翁伯躬身退下了,慶懷扛着個包袱,當即撒着歡過來。

“你來做什麽?賠禮道歉麽?”

曲瓷語氣有些冷,慶懷腳下一頓,立刻委屈道:“阿瓷,你不要這麽無情,我……”

“我無情?你看看,今天這府裏,有幾個小厮能站直身子的。”

“誰讓他們太弱了。”慶懷小聲叽歪,但對上曲瓷涼涼的目光,立刻改口道:“那什麽,昨天是我太沖動了,這樣,他們的傷藥費我出,然後再額外,給他們一人補償一兩銀子,你看怎麽樣?”

曲瓷沒說話。

慶懷抱着包袱,走到臺階下,望着曲瓷,可憐巴巴開始賣慘:“阿瓷,你就看在我昨日一回盛京,就來找你的份兒上,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曲瓷倒也沒真想為難慶懷,只是想讓他長個記性,便道:“昨天那事就算了,但有一點,以後到陸家來,不準動手,要等人通禀。”

“啊!”慶懷從臺階走上來,不滿道:“為什麽?以前我都是直接進的。”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現在是先前。”

慶懷正要說話,卻被人搶了先。

“現在阿瓷成親了,人家是陸夫人,你們男女有別,要避嫌的,你懂不懂?”

循聲望去,慶懷這才看到羅湘湘,詫然道:“你怎麽也在?”

“合着就準你來,我不能來啊?”

“……”

慶懷不欲跟她打嘴仗,上了臺階後,直接走到曲瓷面前,一臉心疼道:“阿瓷,委屈你了。”

說着,還想伸手去碰曲瓷。

曲瓷立刻朝後退了幾步,瞪着慶懷:“說話就說話,你別動手動腳。”

慶懷怔住了。

曲瓷怎麽突然對他這麽生分了?!

他有些被傷到了,但很快,慶懷又将這種生分,全歸咎到了陸沈白身上。

他覺得,是陸沈白挾恩圖報,才導致曲瓷這樣的。

慶懷當即就動怒了,咬牙切齒轉身:“陸沈白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找他去。”

“站住!”曲瓷怒喝道。

昨天她尚不明白,慶懷為何一見面,就對陸沈白大打出手,現在看他這樣,她便懂了。

“阿瓷……”

“當時,無論那個人是誰,我都會這麽做。”曲瓷打斷他的話。

慶懷一愣,轉過頭,一臉不可置信看着曲瓷。

曲瓷立在廊下,眼臉微擡,神色平靜道:“當時,只要有人能救我父兄,無論是誰,我都會嫁給他。”

曲瓷在陳述一個事實,可這個事實,落到慶懷耳中,卻讓他怒火更盛。

慶懷雙手握成拳,怒聲道:“別人我管不着,但他陸沈白不能這麽做!我們自幼相識,曲伯伯又待他那般好,他陸沈白,不能也不該趁火打劫。”

“我們自幼相識是情分,不是本分。”曲瓷長睫傾覆,神色淡淡的:“慶懷,以後你就會知道,在這世上,只有血親才會不計得失幫你護你,而其他人,你但凡有所求,都得等價交換,沈白救我父兄,我嫁給他,這很公平。”

“不是的,阿瓷,我不是,我……”

慶懷急欲剖白內心,可剛起了個話頭,就被羅湘湘的驚呼聲打斷了。

“陸大人,你回來了啊!”

原本垂眸的曲瓷,聽到這話,猛地擡頭,霍然望去。

便見陸沈白站在院門口,眼臉微垂,讓人看不透他此時在想什麽。

沈白什麽時候回來的?他都聽到了?!

“沈白,我……”曲瓷下意識想要解釋,但剛張嘴,又猛地停了下來。

有什麽好解釋的呢!她剛才說的全是事實。

陸沈白娶她,不過是為了不想尚公主。

而她嫁給陸沈白,亦是為了救她的父兄。

他們這樁親事,一開始就是個交易,這一點,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沒什麽好忌諱的。

曲瓷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平緩了許多:“今日不忙麽?”

陸沈白搖頭,緩步過來。

羅湘湘瞬間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立刻起身道:“那什麽,阿瓷啊,鋪子的事情,咱們就這麽敲定了,別的事我也不懂,我出錢出人,你要有什麽事,派人去傳個話就行了,我答應了我娘,下午陪她去買首飾的,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啊!”

說完,便捏着糕點,攜侍女迅速走了。

院中只剩他們三個人了,曲瓷莫名覺得有些疲倦,轉頭看向慶懷:“慶懷,沒事的話,你也先回去吧。”

慶懷也知,今  日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便點點頭,又扭頭倨傲揚了揚下巴:“陸大人,你不送送我?”

“小侯爺請。”

慶懷和陸沈白走了,曲瓷又坐回石桌上。

畫眉立在旁邊,小聲叫了句:“夫人。”

“我沒事。”

畫眉一臉猶豫,偷偷觑了曲瓷好幾眼,最終還是沒忍住:“夫人,我說幾句話,你別嫌我多嘴啊!”

曲瓷偏頭看了她一眼,畫眉已經叭叭開始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和姑爺,三年前是因為什麽突然生疏了,但如今你們已經成親了,公子對你也很好,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就此放下心結,好好同公子過日子呢?”

放下心結。

曲瓷苦笑,她的心結,便是陸沈白。

若能放下,她便就不會喜歡他了。

曲瓷盯着廊下的檐鈴,出神片刻,才輕聲道:“畫眉,人知足才能不辱。”

陸沈白待她極好的,曲瓷是知道的。

但同時她也知道,他待她極好,對她予求予取,一半是他們過往的情分,一半是陸沈白對她有愧——他不想尚公主,便在曲家落難時,讓自己同他成親。

知道歸知道,但有時候,當陸沈白溫柔縱容望着她時,她偶爾還是會迷失。

為了不讓自己沉湎于此,她只能用這種傷人傷己的辦法,不斷提醒自己,他們這樁婚事,只是一樁交易。

這樣,她才不會,重蹈三年前的覆轍。

***

陸沈白送慶懷出府,一路上,他都做好了慶懷發難的準備,卻不想,竟是風平浪靜了一路,直到快到府門前時,慶懷突兀說了句:“陸沈白,阿瓷不知道,你喜歡她,對吧?”

“那我是與阿瓷之間的事,就不勞小侯爺費心了。”

慶懷對陸沈白的抗拒充耳不聞,繼續步步緊逼:“你為什麽不敢說呢?”

陸沈白眸光微變,但還是極力按捺住了,冷冷道:“小侯爺走好。”

說完,徑自轉身朝府裏走。

但慶懷卻不肯放過他,他目光如箭,死死釘在陸沈白後背上,聲音卻似厲鬼索命,正中陸沈白七寸。

他說:“因為你知道,即便你說了,阿瓷也不會信。”

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讓陸沈白臉色發白,将他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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