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黑白

佟謹坐在工位上一直等到晚上七點, 程明十分鐘前提着公文包下班看到她還沒走，驚訝地問，“佟謹你還沒走？今天要加班嗎？司馬芙派了什麽大project給你？”

佟謹下意識輕咳了聲, “沒有，就是有份數據需要核對一下，快完成了。”

程明不疑有他, “好，那你搞定了就早點走啊。”

佟謹頻點頭, “好的。”

七點剛過, 佟謹對面辦公室的門開啓, 佟謹擡起頭，藺馳便手中挎着西裝外套從裏走出, 對方将領帶解下, 俨然一副下班後休閑的樣子。

待對方走進，佟謹便立刻條件反射地站起身，“藺總。”

對方看了眼她電腦，問, “你還有工作？”

“沒有, 可以随時走的。”

藺馳颔首, “嗯, 走吧。”

佟謹跟着藺馳出門, 藺馳腳步不停, 佟謹打了卡後立刻小跑跟上。

專梯候梯間不大, 佟謹拘謹地站在藺馳身旁, 氣氛安靜得有些凝固。

藺馳在電梯內接了通電話，“在路上了，嗯, 不用等。”

隔了片刻，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又說：“人就在我隔壁。”

佟謹裝作沒聽到，沒多久對方便将電話挂了。

今天藺馳沒有用司機，佟謹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琢磨着想要開口問一下待會飯局的事，事先了解一些注意事項，避免穿幫。

車子駛入高速，藺馳便突然開口，“今晚是私人飯局，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你只要跟在我身邊就行，沒人敢打你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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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謹當即有些了然，也放松了些，“飯局都是藺總的朋友嗎？需要我負責應酬或其他工作嗎？”

“不算特別熟的朋友，但平日裏不多不少都有些生意往來。”

佟謹點頭，就是有利益關系的泛泛之交。

藺馳像是回想到了些什麽，意有所指，“至于應酬，我想你也不必了。”

佟謹：“……”

對不起，她不應該問的。

藺馳突然問了她一句，“有駕照嗎？”

“啊？有的，但……”

“嗯，行。”

佟謹其實還沒說完，她當年考駕照是因為嚴曉薇在大學時候慫恿她，說有駕照以後找工作吃香很多，所以她才咬咬牙和對方一起去考了。

但考了後由于她沒有車，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正式上過路。

這時應該是飯局的人再度打來催藺馳到哪了，而車也下了高速，駛入一家餐廳的地下車庫。

佟謹跟着藺馳上樓，突然有些緊張，藺馳掃了眼電梯中反射出來她的倒影，突然輕笑了聲，佟謹下意識看向他。

藺馳：“如果你以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狀态跟在我身後，別人只會以為你是我秘書，或者某個小跟班。”

佟謹抿了抿唇，放松了下表情，“我會注意的。”

電梯停在特定樓層，藺馳将原本挎在臂彎上的西裝遞給了她，然後看向她，“大可放松點，現在我的身份并不是你的領導。”

佟謹其實想說，她也并不知道要如何才算是跟“男朋友”的正常相處模式。

對方看了她一眼，十分然後地将手臂朝她示意了下，“走了。”

佟謹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地将手塔在對方的手臂上，溫熱的體溫便隔着襯衫傳至她手心。

藺馳帶着她走至一包廂門外，剛推開門，裏面的說笑聲便立刻傳出，佟謹還沒準備好，藺馳便已經領着她走了進去。

包廂是間套房，一邊是休息區一邊是餐桌。

桌上已經坐着四個男人，其中三人身邊都有女伴，另外落單的那人看見藺馳進來，大喊了一聲卧槽，端起杯子的動作都頓住，“怎麽回事？真攜眷了？！”

藺馳看着江唯嘉挑眉，“酒吧很閑？”

“收到風你今天攜眷出席，特意趕來的，比你早到十分鐘。”

江唯嘉眼睛一直往佟謹身上瞄，然後又看向藺馳，問道，“嫂子？”

藺馳帶着佟謹落座，聞言不置可否，卻将佟謹身前的酒杯撤掉，并說道，“今晚勸我酒可以，她負責開車，滴酒不沾。”

這話護短意思太明了，雖然藺馳沒明着介紹佟謹身份，但大家頓時都心知肚明了。

江唯嘉心裏一萬句卧槽，手肘碰了碰藺馳，小聲問，“哪裏來的嫂子？來真的嗎？”

藺馳只給了他一個眼神，“剛剛你不是叫人了嗎？怎麽，你是見人就亂叫？跟洛奇學的？”

江唯嘉被藺馳這話回怼得說不出話，他又看了眼佟謹，對方一副溫順模樣，該吃飯吃飯，該夾菜夾菜，別人跟她攀談也一派随和樣，還時不時看向藺馳，真是乖順得不得了。

藺馳好這口？那司馬家那位大千金怎麽處理？

他可聽說前幾天藺家還在公開場合說對司馬芙這個未來兒媳很滿意來着？

江唯嘉對佟謹可是好奇心爆棚，視線不住地往對方瞟，這突然空降的嫂子怎麽好像越看越有些眼熟？

江唯嘉看了眼藺馳，越過他，跟佟謹打了聲招呼，“嫂子好，我叫江唯嘉，請問怎麽稱呼呢？”

“我叫佟謹。”

“那你是習慣被叫全名呢還是有什麽小名？”

藺馳給了個閑着沒事的眼神過去，“你剛剛怎麽喊的，就怎麽喊得了。”

佟謹乖巧配合不作聲，江唯嘉嘿嘿笑了聲，又說，“嫂子你跟這人怎麽認識的？”

佟謹看了藺馳一眼，對方沒有作态，她想了想，說道，“工作上認識的。”

江唯嘉“哦？”了聲，來了點興趣，“你是乙方？在飯局上認識的？還是幫他幹活認識的？”

佟謹：“是乙方，也是幫他幹活認識的……”

藺馳這時很巧地露出了個笑，沒有看她，自顧自跟飯局上的其他人舉杯，佟謹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赧然。

藺馳無論是領導還是客戶，她好像都是乙方，都在為他幹活，這話不假啊……

江唯嘉又說，“感覺嫂子有些面善啊。”

佟謹愣了愣，“我們之前應該沒見過。”

藺馳放下酒杯，打斷兩人，“聊完了嗎？”

佟謹立刻點頭，等待指令。

藺馳：“那就好好吃飯。”

佟謹也怕對方問太多容易穿幫，這時便不再搭理江唯嘉，專心吃飯。

江唯嘉：“……”

真是天下紅雨了。

飯局臨近結束，佟謹發現藺馳說這是個私人飯局也不全然，好像除了那個叫江唯嘉的，其餘三人對藺馳都有種下意識巴結的态度。

一場飯局結束，藺馳在餐桌上為其中一人放寬了某項目起标價标準，也為LinKe拿到了五個點的合作回傭。

都是借着私人飯局的名義談生意。

藺馳起身時，佟謹很自覺地為其拿上外套，對方看了她一眼，勾出了一個淺笑。

佟謹：看來老板對她的服務還算滿意。

江唯嘉在一旁看在眼裏，反正就是真踏馬賢惠，被藺馳吃得死死的。

走廊上江唯嘉搭上藺馳肩膀，“我也喝酒了，介意嫂子也順路載我一程嗎？”

藺馳：“她可不是司機。”

佟謹聞言愣了愣，她以為這種小事，就像之前讓程明也順道載她回家一樣，作為打工仔為客戶服務挺應該的，但沒想到藺馳會為她拒絕。

江唯嘉：“我跟你家不就一條路上嘛？”

藺馳：“沒錢喊代駕？我可以借你。”

江唯嘉：“……”

佟謹差點沒忍住，藺boss的毒舌在她認識的人裏，幾乎可以和微信上的某人肩并肩了。

電梯直下停車場，佟謹接過藺馳遞來的車鑰匙，便開始慌了，她以為剛剛飯局上那話只是為了因為嫌棄她酒量避免其他人向她勸酒而已，沒想到是真的讓她這個馬路殺手來開。

“藺總，您不叫代駕嗎？”

藺馳此時已經打開了副駕的車門，看了她一眼，“我閑錢多？”

佟謹：“……”

佟謹坐在駕駛座上，看了眼方向盤上的标志，還沒開就已經心有餘悸，“藺總，其實我大學考完駕照後，還沒上過路的。”

藺馳；“除非你的駕照是買來的，不然沒有不會開的道理。”

佟謹：“……”

“藺總，您這車應該買了全險的，是嗎？”

藺馳已經閉上了眼，懶懶地說了句，“買是買了，但車上坐着的人身價比這車高出多少倍，你應該心裏有數。”

佟謹：“……”

隔了會，車還是沒有發動，佟謹弱弱地再度開口，“藺總，請問發動引擎的鑰匙口在哪啊？”

藺馳睜開眼，有點意思地看着她，佟謹宛如一只正襟危坐的小羊，也看向他，怯生生的，純淨得很。

藺馳随意伸手替她按下引擎的按鈕，又好整以暇地開口，“那接下來，需要我幫你複習一遍科目三嗎？”

佟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需要的，謝謝藺總。”

車子總算安全上了高架，藺馳按出一個導航，佟謹便一路戰戰兢兢跟着指示走。

直到車拐上了山道，佟謹這時便覺得這路有點熟悉，而導航示意目的地已到達時，佟謹才發現這正是當初跟英爾集團舉辦晚宴的那棟半山別墅。

佟謹将車艱難地成功倒車入庫後，藺馳也适時睜開了眼。

佟謹下車後，将車鑰匙心有餘悸地遞還回去，今天的兼職任務便算告一段落了。

“藺總，那您早點休息，我打車回去就好了。”

藺馳看了眼表，“你覺得在這裏，這個時間點，會有計程車？”

佟謹愣了愣，“我叫滴滴過來。”

藺馳：“別墅有四間客房，你可以在這住一晚。”

佟謹立刻擺手，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好嗎。

藺馳卻說道，“目的只是為了讓你提前熟悉一下洛奇，之後我需要出差一周，需要由你暫為看養。”

“洛奇……是那只德牧？”

藺馳點頭，“它怕生，你最好謹慎一點。”他頓了頓，“它身價，也不低。”

佟謹：“……好的，藺總。”

佟謹跟在藺馳進門，早就聽到腳步聲的洛奇原本朝藺馳跑過去的途中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立刻中途變道朝佟謹撲了過去。

藺馳：“下來！”

洛奇這才從佟謹身上下來，哈着氣對兩人搖頭晃尾，簡直熱情得招架不住。

佟謹看了眼藺馳，這是……怕生嗎？

藺馳：“它待客之道還行，但你要做它主人，還得看你表現。”

佟謹聞言下意識抿了抿唇，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她剛剛其實想說，狗一輩子就認一個主人，暫時寄養的，不叫主人的。

随後藺馳只說了一句讓她自便後便直接上了樓，而佟謹的房間傭人為其安排在了一樓，而主卧在三樓，佟謹得知後輕輕松了一口氣。

傭人大概是得了吩咐，十分貼心地為佟謹準備了一套女款的新睡衣和一次性貼身衣物，“這都是常備在別墅的，有時藺總母親一年裏可能會來住一兩次，佟小姐請放心使用。換下的衣服放在浴室的籃子裏就行，明早會洗幹淨送回給您。”

佟謹洗漱出來後，傭人端着一壺茶有些為難地走向她，“佟小姐，能麻煩您将這茶送上去給藺總嗎？”

佟謹迷惑，“我送？”

傭人：“因為二三樓是會議廳和主卧，有規定十點後我們就不能擅自上樓，可剛剛發現忘了把藺總要的茶送上去了。”

佟謹：“可我上去也不合規定？”

傭人：“藺總的客人自然不在規條裏。”

二樓的會議室佟謹是去過一回的，當初跟英爾集團的初次會議便是在別墅晚宴當天，可當佟謹捧着茶盤走到二樓時，卻發現忘記問傭人藺馳現在是在二樓還是三樓了。

佟謹在二樓樓梯口站了會，似乎聽到走廊盡頭有聲音傳出，她認出來，是電影開場時某影業的經典背景音。

她想了想，便尋聲走了過去。

映像廳就在會議室隔壁，此時門敞開了一條縫隙，佟謹敲了敲門，朝裏面試探性地喊道，“藺總，我是幫傭人們給您送茶的。”

藺馳的聲音在電影片頭的背景音裏顯得額外低沉，“進。”

說是映像廳，其實就是一面牆的大屏幕，再放着兩張長長的真皮沙發，左右兩邊是置頂的大書櫃，而臨近靠窗的位置還有一個小吧臺。

這俨然是個日常休閑的地方。

而此時藺馳正靠坐在沙發的正中間，一直匍匐在他腳邊的洛奇看見佟謹進來，立刻起身坐好，眼睛圓滾滾看着她，吐着舌頭搖尾巴。

藺馳長腿.交疊，襯衫頂部的扣子被解開，袖子也随意挽至臂彎處，整個人像卸下了平日裏的鋒銳和冷傲，周身氣場全散，閑散得就像只是個在午夜獨自找點樂趣的安靜男人。

佟謹只是往藺馳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這是您的茶。”

藺馳看着佟謹将茶放到手邊的茶幾上，依舊只是淡淡地“嗯”了聲，然後在對方即将轉身時再度開口，“坐。”

佟謹愣了愣，擡頭看向他，而對方沒有其他的指示，她看了眼沙發，依言在離對方一個身位的地方坐下。

佟謹以為藺馳是有話想對她說，或是針對今天她第一次兼職上崗的表現做一下點評，然而她就這樣靜坐了十多分鐘，電影已經開始逐步将故事背景鋪墊，對方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佟謹暗自偏頭看他，幕布的燈光反射在藺馳的側臉上，表情專注得不容他人打擾。

所以這是，讓她坐下陪看電影的意思？

電影只開始了沒多久，故事已經緩緩延展開。

佟謹認出這是剛下映沒多久的一部倫理電影，口碑好壞各占一半，但市場反響卻不小，名字叫《黑白》。

她沒看過，但知道講的是關于一個離異後又重組的家庭的故事。

女主生母已經死了，後母對她并不好，父親是個重男輕女的人，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小嬌縱慣，從沒喊過她一聲姐姐，可也對她不算壞。

在富裕的家庭中，她一直活得像個透明人。

佟謹便在這安靜的氛圍裏，逐漸看入了神。

電影的結局很微妙，女主父親生意失敗锒铛入獄，後母帶着所有錢財跟弟弟連夜潛逃，女主流落街頭，得幸被人救濟。

三年後，女主作為某集團高管到某地視察，看見了流落街頭的後母和弟弟，此時弟弟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後母認出女主，眼中突然蹦出一縷希望的光，而女主則淡然地轉過身，沒有出手搭助，坐上車後座揚長而去。

輕微的水流聲讓佟謹回過神，藺馳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她倒了杯。

佟謹接過。

藺馳：“薰衣草茶，解酒，也助眠。”

佟謹：“謝謝藺總。”

這時屏幕已經滾動起了字幕，藺馳淡淡地開口，“這電影比想象中無聊。”

佟謹點點頭。

藺馳：“不過結局卻有點意思。”

佟謹抿了抿透明的玻璃杯，沒有回話，随後聽到對方繼續問，“要是你，你救還是不救？”

對方問的是電影的最後一幕，可佟謹卻一時有些難回答，她反問他，“那你救嗎？”

藺馳挑了挑眉，“看心情吧。”

佟謹：“……”

這回答，很霸總。

佟謹沒法說清自己到底是站黑還是站白，也絲毫沒留意到身旁的人正端着杯子安靜地看着自己。

藺馳突然揚了揚眉，仿佛在替她做了個選擇，“還是救吧。”

佟謹錯愕地轉頭看他。

藺馳：“既然是白色，就不要沾染其他顏色了。”

佟謹還沒來得及深思他說的話，對方便已經将杯子放下，說道，“十二點了，你今天正式下班了，表現還算不錯，去睡吧。”

仿佛輕描淡寫地點評了一番，然後最後放話，你可以退下了。

佟謹“噢”了聲，明白了，原來陪看電影也是兼職女友的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