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1 (16)
看着幽暗的天,看着墨色的雲,身上的傷痛在一分分減輕,心上的傷口卻在被一寸寸地撕裂開。
那每日跟在她身後“哼唧”叫的小豬崽,那勤勤懇懇修煉的小徒弟,那被她抱一下都羞紅臉的少女……竟然真的是千輪。
苗婧菡先前說自己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她确是知道的,只不過是不願承認罷了。
那一掌的力量不止可以傷到自己,還可通過自己震及舒棠,在那等的危及情況下,她怎會不保護她的小徒弟?
于是,最後一分本源之力沖破而出,雖是緊緊護住了舒棠,可這本源之力混上鮮血正是那修複神魂的鑰匙。它會打開舒棠記憶深處的鎖,将她從小徒弟生生變成一個萬年之前高高在上的真神。
那麽,她的花花呢?
千輪複活,她的花花……便是這樣做了犧牲品嗎?亦或是,千輪繼承了花花的記憶,卻再也不是花花?
芙玉活了這麽多年,知道赤焰死的時候,她覺得無比難過;眼睜睜看着芙舟死的時候,她魂魄顫栗,不知所措;可如今,她才真真切切地體會,什麽才叫做失去摯愛的痛徹心扉。
那種感覺就像是喝白水,不斷地喝,直喝到吐出,都感受不到半分的味道,沒有絲毫的感覺。
心如死灰,沉寂而亡,大概便是這種感覺。
在神力的作用下,除了丹田之中氣力尚空,芙玉的身子已無大礙。她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向着千輪與苗婧菡離開的方向走過去,每一步落下,都不沾一點塵埃。
而此時,魂魄狀态的舒棠已經被千輪帶去了烈猶與南檀、廬華纏鬥的地方。廬華見是舒棠,先是一喜,問“你師父如何了?”,緊接着,卻是徹徹底底地愣住。
這具身體的模樣沒有變,但只需看一眼,便可知眼前之人不是舒棠。
神的氣質,并非是凡人可能模仿而來的。
南檀一眼掃過,心中一動,一個大招打向了盯住“舒棠”的烈猶,卻見“舒棠”衣袖輕揚,已化解了招式,來到了烈猶身邊。
“千輪,你回來了。”烈猶看着她,眼中似乎只有她,全然忘記了自己還在戰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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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輪泛着藍色光暈的眸子輕輕閃爍,道:“是,我回來了。”
下一秒,她人已經被烈猶緊緊擁住,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煞氣在接觸她的瞬間,發出了“哧哧”的響聲,随即化作白煙消散不見。
周圍的打鬥漸漸停息,南檀與廬華站在一起,冷眼看着他們二人。一衆仙兵則是愕然,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只有傳說中才存在的輪回真神——千輪。
千輪靜靜地站在那裏,等他抱的更緊時,輕輕推開了他,“烈猶,萬年過去了,我未曾想過你執念依然如此之深。”
“你曾說萬年之約,我必定是要找回你的。”烈猶溫柔地笑。
千輪看着他,卻也不像在看他,“我也曾說,我寧願徹底消散天地之間,也不願再茍且活在世上。”她眸光微閃,“我不曾對得起六界,不曾對得起自己,唯獨對得起你。你答應我不會再執念于魔,不會再執着于力量,但如今……你又在做什麽?”
烈猶的笑稍稍褪去,“千輪,你這是怎麽了,重逢之時你怎……”
“這當真是你想要的重逢嗎?”千輪的眼眶微微紅着,嬌唇一張一合,“你想要的,不是一個已經成魔、可以為你所用的我嗎?”
霎時間,烈猶的笑完全褪去,他看着千輪的眼睛,道:“我不想你為我所用,只想你助我一臂之力,讓你我今後再無後顧之憂。”
“當真是如此嗎?”千輪向前逼近一步,“真神和神獸必定要回歸,魔獸注定已經死亡,你又為何非要這般執着?!”
話音一落,烈猶身上已是煞氣驟出,“你歸來之後怎變得這般不可理喻,待我解決了仙界這些人,再與你好好解釋!”說罷,他飛身欲起,卻被千輪死死抓住,“是我曾經太過縱容于你,你才會覺得我如今不可理喻。烈猶,你已經錯過一次了,你不能再做錯第二次!”
“我從未做錯!錯的是神界和你!”
烈猶揮開衣袖,千輪的手登時松開。她看着他飛身而起,半晌,終是緩緩道:“既然你執迷不悟,我便也不必再多說……”
仙兵魔将再次厮殺而起,千輪衣袖随風鼓動,長發飄散飛揚,合上眼眸時,口中輕輕念着來自遙遠上古的神訣。
伴随着神訣的音調,淡藍色的熒光自她身上而起,一點一點落在了每個魔人的眉心處。
那光點逐漸擴大,漸漸附着在每個魔人的面上。神志錯亂的魔人面上皆是閃過一瞬間的錯愕,随即釋然,手上的打鬥也随之停止,只靜靜懸在空中,神态安詳。
“你……”烈猶瞳孔緊縮,他是想讓千輪輪回魔人,讓他們重新擁有曾經的戰鬥力,卻不是如今這樣,被引渡靈魂,重生為人!
千輪閉着眼睛,念下神訣最後一個字符,道:“你願意繼續錯下去,我卻不會再如此了。”
魔人接連消失在空中,熱鬧的戰場一瞬間安靜下來。本在激烈打鬥的仙兵一轉眼失去了對手,面面相觑後,在指揮下紛紛圍住了烈猶。
一旁的苗婧菡不可置信地看着做了這一切的千輪,正要到中間去幫烈猶,卻被千輪壓住了魂魄,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念你是我眼看着長大的,不忍傷你,你莫要再插手此事。”
千輪話音未落,苗婧菡已經失聲喊出:“你為何不相信烈猶,偏要相信什麽所謂的仙家正道!什麽正道,什麽修仙,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對的,世上又哪有那麽多明确的是非!”
四歲那年發生的種種歷歷在目,她似乎又看到了滿身的鮮血,看見了那一張張冷漠的臉,看見了父親絕情的背影……
“你滋養我的靈智,陪我走過蠻荒中漫長的歲月,這份感激我就算是死都不會忘記!但是,你為何就這般肯定地認為我們是錯的?只因為我們是魔嗎?真神和神獸已經得到上天的優待,它們就算死了,萬年之後也可以複活,但魔人呢?魔獸呢?!他們便是應被上天抛棄的嗎?還是說,你們說的正道與道義,就是為了自己茍活?”
蒼白的面孔微有些扭曲,那張舒棠每每看到都被萌化的小臉上此時只有滿滿的不甘。
苗婧菡說完這些,頹然地向後搖晃了兩步,跌坐在地。
那一年,她四歲,她是一派掌門的女兒,也是他與一貓妖的孽果。
貓妖母親修煉時身子出了差錯,命不久矣,只得将她送到修仙門派之中,讓她活下去。怎想這掌門生怕別人知道他與妖界中人有染,竟親自帶她去了山林之中,企圖殺她。
只是,畢竟她是他的親生骨肉,掌門猶豫許久也未成功下手,最後留她在山林中自生自滅,獨自離開了。
一個四歲的小姑娘在山林中,怎會有一絲活命的可能?她雖是天地靈智與獸魂執念化生而成的存在,卻也沒有半點法子,只能在山林中等着活活餓死。
但是,一天後,她遇上了一隊人馬。這些人似是在被追殺,她猶豫之下沒有去尋求幫助,卻在這隊人馬與仇家厮殺時被誤傷了。
被打飛出去的瞬間,她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撕成了碎片。她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鮮血,小小的身子不住顫抖。等那些人解決了追兵,才終于有人到了奄奄一息的她身邊。
“清老二,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傷了人家小姑娘?”
“她看起來應是活不成,哎?她這是要說話?”
“可……可不可以救……救我?”她嘔出一口鮮血,拉着一人斷斷續續地問。
圍過來的幾個人有人說要将她帶回派裏療傷,遠處忽然走來一個人,随意掃了眼她,直接道:“我們走。”
“這個小姑娘……”
“我們不能帶累贅。”
于是,那些人就這麽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一直到她身子冰冷,魂魄離體。
所幸她是半人半妖之身,恰好路過一只野貓,她便将魂魄附了上去,從此便成了只真正的貓。
再後來,是烈猶撿到她,将她帶走,教她修仙,帶她見識三界,也讓她知道了當年那隊人馬皆是清容派的人。
苗婧菡閉上眼睛,嘴唇微微顫動,“我什麽都沒做錯,你們這些修仙的正道又為何不留我一條性命呢?”
千輪長久的沒有回應,陰風掃過地面,卷起碎落的塵沙,一個聲音在風中響起:“神魔大戰根本沒有對錯正邪之分,魔獸本也沒有什麽錯,但你們如今錯在……”那聲音愈發冰冷,“不該妄圖阻止神的複活,而要去複活魔獸。”
師父!
靈臺之中,舒棠心頭一喜。師父看着已無大礙,自己也能感覺到她身體已經無毒,看來已是要恢複了。
南檀和廬華擔憂地看向走來的芙玉,看着她沒有一絲表情的模樣,不禁都是心疼。
“而且,你們還錯在,不該一步步設計,讓花花徹底消失。”
不!師父!我沒有消失!我還在這裏!靈臺之中,舒棠拼命喊着,千輪也意識到其中問題,立刻要對她說出真相,卻見芙玉已經籠罩在一片灰暗光芒中,口中念着上古的神訣。
不!不要!
舒棠已經看出她在釋放體內全部的詛咒之力,如此磅礴的詛咒之力,師父她這是……是要與烈猶同歸于盡!
她拼命地喊着,想讓師父停下來,但當千輪閃到她身邊時,神訣已經念罷。
芙玉緩緩擡頭看着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輕輕一笑後,雙手所凝結的詛咒之力已指向了烈猶。
不……不,師父!不要用!
舒棠的魂魄發出一聲哀鳴,她幾乎沖破自己的靈臺,卻見師父當真停了下來。
“師父!!!”
芙玉怔怔地看着千輪,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在意識深處所聽見的那聲嘶喊。
怔愣片刻,她突然不可置信地顫聲問道:
“花花,你……你真的還在嗎?!”
☆、87|51.50.49.48.|4.4
看着師父停下,舒棠身子登時失力,長舒一口氣。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間,一道濃濃煞氣直直轟向了芙玉!
那煞氣蓄了十成十的力,自烈猶掌心猛然而出,以磅礴之勢直擊向芙玉面門,其中殺意滿盈,竟是要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烈猶抓住了芙玉防禦最為薄弱的這個時候,竟然趁此機會出了狠手。在場之人都知道,若這一掌擊向芙玉,足可使她仙身灰飛煙滅。電光火石之間,南檀和廬華皆是第一時間沖向了芙玉,靈臺中的舒棠卻完全愣住,一時間不能回神。
師父……
她輕輕呢喃了一聲,大腦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時,千輪已經出手,神力驟出,替芙玉擋住了攻擊。
但是,此招乃是烈猶的絕殺之技,怎會如此輕易便被化解了去?煞氣接觸神力的瞬間,還是有餘力震向芙玉,将她重重擊出,倒飛出去。
鮮血自芙玉口中噴出,落地的時候,她身子猛地一震,便再也不動了。
師父……
舒棠已經不能反應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自己呼吸已經停止,在千輪神力削弱的剎那,她瞬間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身形瞬移,擡掌來到了烈猶的面前。
這一刻,她心中異常的平靜。她看着地上毫無聲息的人,沒有半點的感覺。
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心死。
迎面而來的雖是他的心上人,但烈猶的感覺告訴他,眼前之人對自己殺意已經達到了巅峰。他閃身避過來人這一掌,迅速祭出了煞神劍。
此劍是世間怨氣與煞氣凝練八千年而得,威力無窮。暗紅色的劍身在空中劃過,發出沉悶的哀鳴聲,舒棠好似看不見那已成實體的煞氣,以仙力與神力一同凝出一道力劍,直迎向了烈猶。
南檀和廬華皆是蹙眉,立刻跟着被殺意籠罩的少女一起圍住了烈猶。然而,就在這一刻,南檀忽然道:“蠻荒那邊開始了。”
烈猶聞言臉色一變,猛然向上飛去,在身前飛快畫陣,陣眼一形成,便消失在了原地。舒棠和南檀等人相互一望,立即跟了上去,在陣眼關閉前随之飛入。
此時,蠻荒中已是地動山搖。穩固了萬年的神魔戰場此刻猶如在風雨中飄搖的一只浮舟,地面劇烈地顫動,石塊炸裂,迸射而出的碎石帶着萬年來積攢的怨氣在空中飛卷。空中獸魂跌跌撞撞地飛躲,卻依然有不幸者被擊中,落入開裂的大地深處,成為力量的祭品。
舒棠從陣眼中飛出,一塊巨石迎面向她飛來,她揮舞手中力劍,斬破硬石,向烈猶追擊而上。
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是舒棠,是白花花,還是千輪。她眼中只有一個烈猶,只想将他斬殺,為師父報仇。
但是,在場的其他人都已看出,現在這具身子裏早已不是什麽輪回真神,而是它真正的主人——舒棠。原來,舒棠并未在世間消散,她依然在這具身體裏,且在芙玉被擊中的一刻被狠狠刺激到,片刻間領悟了世間的巅峰殺意,融合了體內全部神力,從仙人連跨兩級,直升為了上仙!
修仙講究根基穩固,舒棠此番憑借神力連破兩級,已是危險,而她又深陷殺意之中,如若出了差錯,可謂是兇多吉少。南檀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她大喝一聲起身追上,卻被一道劍光逼的向後倒退兩步。
“南修,你!”南檀沒想到來人竟是自己那被報仇蒙蔽雙眼的徒弟,她不忍對其下手,只能喝道:“讓開!”
南修飛速揮劍,劍光層層疊疊,“我很快就能報仇了……等魔君複活魔獸,我便是魔軍統領,到時候莫說是殺了绮璇,便是讓輪回真神複活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也是可以……”
“烈猶是在騙你,你怎會糊塗到相信他?!”南檀恨鐵不成鋼,可依然下不去手,只好擔憂地望着遠處的舒棠。
舒棠如今已經與烈猶纏鬥起來,劍影幾乎将兩人的身形完全遮掩住,看不出哪一方占了上風。不過,她剛剛突破修為成為上仙,現在正是氣力滿盈,而烈猶方才施展了絕殺技,正是需要調養之時,就算舒棠經驗不足,想來在他手上也不會吃虧太多。
南檀這邊被南修纏住,那邊廂,廬華也被一個入魔至深的人纏了住,此人正是绮璇。
只是奇怪的是,這兩人先前明明一直都在這蠻荒中守留,看起來卻不像是見過面的樣子。
此時,蠻荒中天地風雲已皆是變色,原有的陡峭山崖轟然斷裂,砸向飛奔而走的獸魂與人。一些尚在蠻荒中歷練的人一窩蜂地湧向出口,但出入口的陣法已亂,根本無法入陣逃離。
“發生了什麽?!”
“快逃!”
“師兄師姐!救……救我!”
……
上古神魔戰場中一片混亂,而沉寂萬年的真神們,終于要在此刻覺醒了。
地底深處,傳來了悠長的呼嘯龍吟,那是神獸青龍覺醒的信號。萬年來,真神們和神獸們已經修複了神格,只是,除了千輪,他們本身的意識都深陷混沌,對此并無察覺。直到萬年之期達到,神獸們才紛紛有了隐約的意識。
而今,便是他們真正恢複意識的時刻。
然而,這萬年之中,真神們的神力只殘存了一小部分,其餘神力早已被三界與獸魂所瓜分。所以,在初初覺醒之時,惟有赤焰等保留了完整獸魂和力量的神獸才迅速恢複了原本的力量。
于是,在衆真神還在覺醒的時候,赤焰已經恢複了萬年前戰神之獸叱咤風雲的模樣,身周烈焰流轉。
睜開雙眸,掃過四周,不見芙玉的赤焰隐約覺得事情不妙,忙先奔去了舒棠那邊。
但是,當它來到這裏,發現自己似乎也并幫不上什麽忙。
眼下,舒棠眸中灰、藍兩色的光影交錯,出劍的速度已經快到看不清她每次是如何出手。烈猶在完全爆發、且有殺意做輔助的舒棠面前,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赤焰了解烈猶的實力,現在看到他被舒棠步步緊逼,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但舒棠本身卻是意識不到這些的,她來不及想自己在做什麽,也來不及想蠻荒發生了什麽,更看不見旁邊突然出現的赤焰。此時此刻,她的雙指夾住了烈猶刺來的煞神劍,被仙力層層包住的手指微微用力,竟一寸、一寸地折斷了這柄神劍。
仙力一寸一寸地夾斷劍身,可見舒棠對烈猶已是恨到了極點。她看着烈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傷了她,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烈猶在這等情況下,卻是笑了出來,“原來,是她和你一起騙了我。”
起初,他是輕笑,到了最後,他一把扔了廢劍,狂笑出聲。
“我計劃了一萬年,一步步走到今天……沒想到,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是注定失敗的。”
他的一切計劃,他的一切心計,都是基于他相信——萬年以後,對他溫柔縱容寵溺的女子會回來尋他。
可這一刻他才明白,在最初的最初,那個人也根本沒想過與他再有什麽未來,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一直覺得,自己最初修煉是為了化作人形見她,後來的權勢争奪是為了與她般配,最後的統一六界也是為了護她。
但是,她到底……有沒有真正愛上他?
烈猶笑的漸漸沒了聲音,舒棠擡劍,緩緩指向了他。赤焰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已猜想到,舒棠變成這樣必定是芙玉出了事。
那劍尖一點點接近烈猶,就在劍尖即将指向他胸口時,一個狼狽的身影撲将過來,大喊道:“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怎麽忍心下手!”
舒棠面若冰霜,似乎沒有聽見有人說話,眸中灰色的光芒忽然大盛,櫻唇輕啓:“我以詛咒真神的名義,詛咒你烈猶——永生永世不得輪回,灰飛煙滅,永散世間!”
“你……”苗婧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化作了黑白相間的小貓,撲向了烈猶身前,“千輪,你瘋了!你怎麽會……”
詛咒之力順着劍尖湧向烈猶胸口,在亂石飛射的空中,面容俏麗的少女沒有絲毫表情,“我不是千輪,我是舒棠。”
小貓的身形停滞了瞬間,卻依然沖向了那把力劍。
“無論你是誰,都讓我去承擔這個後果罷,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得到的機會太多了。”舒棠說完,一掌推開了小貓,赤焰不知狀況,伸出爪子接住貓後,眼睛忽然一亮,喊道:“千輪!”
就在舒棠擊出小貓的那一刻,一個近乎透明的藍衣女子便出現在了她身前,以自己最後的神力全部承接了詛咒的力量。
“夠了舒棠,你不要再去做什麽犧牲了。”千輪伸手在舒棠眸前輕抹過去,“這等強大的詛咒之力會讓你和烈猶同歸于盡,你不能再做傻事,這些詛咒之力還是還給芙舟的好。”
說罷,她素手輕揮,舒棠眸中灰色的光芒已經消失不見,揮出的灰色光道直入地底。
千輪看着神色複雜的烈猶,又偏過身看了眼赤焰,明明面上盡是哀傷之色,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臨走前看見一個老朋友,我也算是無憾了。”
赤焰放下小貓,看着千輪如今的模樣,已經明白了這是如何一回事。
千輪兀自說道:“只可惜再也看不到你和小玉佩戲耍,聽不見你和芙舟鬥嘴,也沒機會與你們敘舊了。”她緩緩收了笑,“烈猶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犯錯的結果,由我自己解決便好。”
烈猶哈哈大笑,笑的聲音沙啞,“解決?你打算如何解決我?千輪,你到底為何要騙我,騙我萬年之約,又騙我你已經回來?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對我又是如何?”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把你當了什麽,”千輪聲音淡淡,“我只知道,無論是萬年前的我,還是現在只剩一律神識的我,都做不到與你茍活在這世上。”
舒棠面色蒼白,赤焰把她拉到一邊,用毛茸茸的爪子安撫她。那邊烈猶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雙目赤紅,“那你在魔界為我留下的這本書又是何意?”
那書卷上只有兩句話,正是他幾千年來視為寶物的東西。一句乃是“君心烈如火”,另一句則是“浩蕩猶悅情”。
然而,他翻看了無數次的寶物,如今就像是一個笑話。
地底又響起陣陣神獸的尖嘯,千輪長久地看着那本書,終于道了句:“或許我的确是心悅于你,但是,”她微微一頓,“但是,我作為神的職責,一定比你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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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些許強硬與執念的愛情與神的職責,千輪終究還是選了後者。
烈猶眸中是滿滿的不甘,他陰笑一聲,“看來你是一心想拉着我死了。”
“你現在還在執迷不悟嗎?”千輪輕輕問了這一句,嘴角帶了一抹笑,似是想起了什麽,“但你一直都是如此執着,我倒是習慣了。”
她說罷,轉手将一道光束擊向舒棠,擊散了她渾身殺意。
這殺意太過強大,若再任其發展,舒棠自己都會有性命之憂。千輪清楚,舒棠此時極想親手殺了烈猶,但不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千輪都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風沙肆虐,南檀和南修仍在纏鬥,廬華卻已經解決了神志微微有些清醒過來的绮璇,起身趕去了舒棠身邊。
見有陌生人前來,赤焰自然而然地用毛護住了舒棠,失了大多殺意的舒棠卻撥開了它那一堆赤色的毛發,向廬華走去。
但是,才剛剛走了一步,她的身子便忽地顫抖起來。緊接着,她猛地跪向顫動的大地,膝蓋重重砸在地上,頭深深低垂,長發鋪滿了地面。
師父平日裏雖然嗜睡,但萬一這次睡的太久了,她一個人該怎麽辦?
一動不動的女子似乎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舒棠跪着向前爬了兩步,伸手抓住的卻是廬華上仙的衣角。
“師父……”她喃喃喚了聲,忽然感到胸口痛到了極致。
原來,不是她心死了,而是她把那些情感盡數化作了殺意,在殺意消失後,那些悲痛才有了釋放的出口。
小貓搖搖晃晃地站在她不遠處,看着失魂落魄的舒棠。而烈猶本想趁此機會向舒棠出手,卻被身形越發透明的千輪攔了下來。
“烈猶,萬年前我就該死在神界,這樣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她的聲音變得飄渺不定,“所以,現在和我走吧……”
真神最後爆發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當年神魔大戰若不是真神體衰,便是十個魔界攻來,都不會是神界的對手。而現在的千輪就是這樣,她正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死死壓制着烈猶,憑借神格一點點抹去他的煞氣和記憶。
她道:“這一次,我送你輪回,你莫要再記得我,莫要再找我,從此忘卻往昔,重新在世上走一遭。”
烈猶不甘地看着那漸漸堕落地底的魔獸獸魂,看着一個個複活的神獸,終于暴喝一聲,企圖掙脫神的壓制。
“萬年前我沒做錯,如今我也沒做錯!在你眼中唾手可得的地位和權力,而我卻需要處心積慮才能得到!”他的魂魄幾乎被抽離體外,“千輪,我從未想過,最後背叛我、欺騙我的那個人會是你。”
千輪勉強一笑,手上動作不停,“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與你走到這一步。”
舒棠茫然地抓着廬華的衣角,還在一遍遍地喚着師父。烈猶充滿恨意地看了她一眼後,魂魄竟是主動離體,在千輪将注意力放在引渡魂魄上時,他剝離出一份意識鑽入身體,将其全部力量與煞氣爆破開來,血肉飛濺下,他體內的力量竟是擴散了小半個蠻荒,直奔向幸存的魔獸獸魂。
這股力量足以暫時控制魔獸獸魂,使他們向外界發起攻擊,不僅會引起大亂,還會傷及來歷練的人們。
千輪暗道不好,但她此時若再出手,怕是要放走了烈猶的魂魄,使其逃脫。而赤焰眼見那血肉迸濺開來,下意識地便去護住舒棠,替她擋了穢物,随後移開目光,不忍去看即将消失的千輪。
然而,就在那煞氣擴散之時,一道人影從地底驟然沖出!
那人身披耀眼光芒,頭飾黑金發簪,腰間佩環叮咚,竟是回歸了神位的詛咒真神——芙舟。
她淩空而立,俯視四周,未尋到玉佩肉身後,随意揮手驅散了烈猶最後爆發而出的煞氣,蹙眉循向有玉佩氣息的地方。
舒棠此時依然跪在那裏,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她半張着嘴,淚水砸在地面上,口中喚着那人的名字。
芙舟落在她身邊,指尖微動,稍稍一算便知了事情原委,便扶她起身道:“小玉佩魂魄尚存,生命應是無憂,你起來罷。”
魂魄尚存,生命無憂。
這幾個字落入舒棠耳中,猶如一劑找回人心智的湯藥,讓她瞬間清醒了來,忙問道:“她當真無事?”
“無事。”芙舟安慰道:“我曾是小玉佩的主人,你且放心。”
得知眼前之人是詛咒真神,舒棠眸子裏霎時間重新點亮了光芒。
她師父還活着!
這個消息讓她再也來不及想其他事情,滿心欣喜,最後一分殺意也消散了去。
“小舟舟!”赤焰在舒棠旁邊被忽略,此時忙出聲,引得芙舟擡頭一看,道:“看來,眼前種種當真不是我的幻覺了。沒想到,就算是戰死蠻荒,我們萬年後也是歸了神位,那當年……又是何必。”
說罷,她看向了幾乎要消失不見的千輪,心情複雜地勾起了一個微笑,道:“千輪,好久不見,謝謝你。”
別人不知道真相,她作為千輪的摯友,又怎會猜想不到——他們能在這時複活,與千輪這些年留在蠻荒的神識和神力都是離不開關系的。
沒想到,最後的最後,千輪還是為了整個神界放棄了自己的活路。看着烈猶面目猙獰的魂魄,芙舟心裏更是發酸。
千輪她……分明就是喜歡這個人,可他們二人,偏偏沒有丁點在一起的可能,到最後,終是走了同歸于盡這條路。
時間過了萬年之久,芙舟此時雖是初初蘇醒,卻也知道,她和千輪到了真正不得不分別的時刻。
于是,她只輕輕對千輪笑了下,見她回之一笑,便已經心滿意足。
這是她們最後彼此選擇的路,再不舍,終也是要說一句永別了。
而在芙舟出現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随之紛紛恢複神身,沖出地底,一齊壓制蠻荒亂景。千輪輕松一口氣,将烈猶殘餘的煞氣和記憶抹去後,第一次主動拉起了他的手,對他道:“我帶你輪回,轉世投個好人家,再也不要修仙,平平凡凡過上一生,可好?”
被消了記憶和煞氣的烈猶迷茫地望着前方,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下一瞬,千輪已帶着烈猶消失在原地,二人魂魄和神識消失之處落下點點碎光,那碎光最終凝聚成形,飛入地上小貓的眉心處。
空中隐約響起了千輪的聲音:“你自出生起便遭遇了種種不公,所以我并不責怪你,只望你輪回後再無煩惱,百世無憂……”
聲音漸漸消散,小貓輕輕“喵”了一聲,琥珀般的眸子看向了面上依舊茫然無措的舒棠。
這一瞬,苗婧菡什麽都不想再管,計劃失敗、魔界無救已是事實,現在,她只想與眼中的人再說一說話。
自從那碎光飛向小貓,它的身體便逐漸變得透明,沒有能力再化人形,只能保持本體。可即便如此,等它走到舒棠腳邊時,仍是要消失不見了。
它用盡氣力,蹭了蹭舒棠的衣角,軟軟地“喵”了一聲。
……
“怎麽樣,小豬崽,好久未見,你有沒有想我?”
“小棠棠,好人壞人可不是這麽分的。至少,你第一次見我時,可是喜歡我喜歡得緊啊。”
“你親我一下,我們就算扯平,怎麽樣?”
“若能一直這般,便是最好了。”
“你要記住,我之于你,可能會是一時的朋友,你之于我……永遠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
舒棠緩緩看向地上的小貓,聽她接連“喵喵”叫着,明明之前恨極了她,這一刻依然軟下了心,俯身握住了它伸來的小爪子。
“小棠,我不後悔我做過的所有事,”小貓的聲音在舒棠腦中忽然響起,“我唯一後悔的事,是沒能認認真真地與你說上一句……其實,我騙你歸騙你,心中卻是十分喜歡你的。”
“那次你在河邊捉魚,我在旁邊看着你,恍惚間看見了你長大後的模樣,便是到了現在,我都忘不去。那時我想,若我能陪你長大,一生都與你行走江湖,暢游山間,該有多好。”
“還有,我對你的喜歡,并非朋友間的喜歡,你可不能誤會了啊。”
“我就要失去記憶堕入輪回了,你再化一次小豬崽,讓我看看好不好?”
它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舒棠胡亂點了頭,化成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