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刺梅 把刀刺進了王子的胸口
——“禮物呢?”
禮物在垃圾桶裏。
俞蜃神情和語氣皆自然:“太貴重了, 我沒有收。請他們在咖啡館吃了蛋糕,下次帶釉寶一起去。”
謝瓷:“這周譚立風來寫作業嗎?”
俞蜃看着她沒什麽情緒的小臉,唇線往下壓, 說:“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不用問譚立風。”
謝瓷不管他:“哥哥叫他來寫作業吧。”
氣氛凝滞一瞬。
半晌,俞蜃說:“知道了。”
“今天聽什麽故事?”
俞蜃擡手至領口,拉鏈“呲”的一聲響, 脫下風衣,随手丢進垃圾桶裏, 口吻散漫冷淡, 一聽心情就很差。
謝瓷跟他賭氣似的:“聽廣播, 你去睡覺吧。”
話音落下,房間半晌都沒聲兒,謝瓷豎着耳朵聽,沒有說話聲、走路聲,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哥哥呢?
謝瓷抿抿唇,不安地喊:“哥哥?”
俞蜃垂眼看着她,又問了一遍:“今天聽什麽故事?”
床上的女孩鼓了鼓臉, 一把丢了收音機, 掀開被子往裏面鑽, 躺好才恹恹道:“聽海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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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蜃在從她的故事書櫃裏挑出安徒生童話,語氣已恢複如常:“在浩渺無際的海底深處……”他緩慢講述着,待講到海巫婆給了小美人一把尖刀, “小人魚吻了王子的額頭, 然後把刀刺進了王子的胸口。”
嗯?嗯嗯嗯?
謝瓷睜開眼,納悶地問:“王子死啦?”
俞蜃:“死了。”
謝瓷:“......”
她嘀咕:“騙人,小人魚明明把刀丢掉了, 然後跳進海裏變成泡沫啦,以前都聽過好多遍了。”
俞蜃:“如果釉寶是小人魚,會刺死王子還是會變成泡沫?”
“那我才不要丢掉尾巴呢,我要把王子拐到海底去,讓他變成啞巴,長出魚尾巴來,我們就能在一起啦。”
謝瓷昂着下巴,想使壞。
俞蜃:“船上是我呢。”
謝瓷一愣:“是哥哥?那我……咦,那去海底還是岸上呢,感覺海底也很熱鬧,美麗又自在。但哥哥是王子,還有國家,會娶鄰國公主。我救哥哥,不去岸上,好不好?”
他淡聲應:“不好。”
謝瓷悶聲說:“你都有公主啦,要釉寶幹什麽?”
“誰說我要公主?”俞蜃放下書,靠近床側,指尖微微蜷縮,輕撥了撥她的睫毛,“明明是釉寶說的。”
謝瓷:“本來就是,以後我不要你管。”
俞蜃:“你怎麽說的,‘我只有哥哥,哥哥也只有我’是不是釉寶說的?”
謝瓷側過身,背對着俞蜃,小聲說:“你會長大的,會認識好多好多人,會有喜歡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喜歡我,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俞蜃:“不會。”
“不會有什麽?”
“除了釉寶,不會有任何人。”
謝瓷靜了片刻,轉身回來對着他,聲音輕輕的,試探着問:“不會有喜歡的人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我很害怕,哥哥。”
俞蜃凝視她許久,俯身靠近,唇很輕地觸碰她的發:“別怕,哥哥只有釉寶,永遠都不會丢你一個人。”
謝瓷細聲細氣地應:“那我不怕了。”
她頓了頓,擡手摟上俞蜃的脖子,小聲道歉:“我對哥哥發脾氣了,對不起。今天我不開心,過生日不能不開心的。”
俞蜃垂眼,低聲問:“還叫譚立風嗎?”
“......”
“小氣鬼,不叫了不叫了!我要睡覺!”
十二月過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俞蜃都沒再見謝瓷悶着臉的模樣,她每一天都過得開心快樂,臉上總是挂着笑,連帶着他也是。
“阿蜃,你最近心情不錯啊?”向今朝他擠眉弄眼,手肘一推他胸口,“放寒假幹什麽去?”
俞蜃:“去海邊。”
向今“哇”了一聲:“去海島啊?”
“嗯,和釉寶一起去。”
向今羨慕極了:“我和我姐要回鄉下過年,山裏可太無聊了,不過也還行,還有壓歲錢拿嘻嘻。诶,譚立風,你呢?”
他戳戳前面的人。
譚立風:“我就在南渚,和平常一樣。”
向今:“你不洛京人麽,不回洛京啊?”
提起洛京,譚立風下意識看了俞蜃一眼,說:“不回,寒假...我報了補習班,暑假再回去。”
“什麽補習班?”
“防身的。”
“我靠,你打算轉路子了?”
前幾天,俞蜃遞給他一張名片,上面寫了名字和電話,還有一串地址,并和他說,教練只教他一個人,會很辛苦。
譚立風不怕辛苦。
向今叽喳地問了會兒,又來煩俞蜃:“阿蜃,寒假作業你早點寫完,我回來要來問你拿,可不能給別人了。”
“嗯。”
向今在教室裏到處問,跑了一圈,總算問完大家寒假都去做什麽,回來美滋滋地和俞蜃分享,寒假也在他的日複一日的念叨中到來了。
放寒假當天,教室裏充斥着歡聲笑語。
俞蜃神情輕松,收拾完,朝他們擺擺手,不緊不慢地走出教室,剛出門,撞上宋槐她們一行人走過來。
女生們熱情地和他打招呼。
“我們來找向今,約了一起去吃飯。”
“俞蜃,下回喊上妹妹!”
俞蜃笑了一下,溫聲應:“好,她一定很開心。”
她們都和他說話了,只有宋槐沒有。她想,以前他不對她們笑的,這次說起謝瓷就笑了,似乎只有謝瓷能讓他高興。
宋槐低下頭,和他擦肩而過。
俞蜃到了眠湖,沒急着回家,去不遠處的畫室看了一眼,工程已完成大半,等入春,院子裏種了花,謝瓷就能按時去學畫畫。
謝瓷最近也挺忙,趙阿姨店裏推出了産品定制,接了幾個大單子,謝瓷剛開始接觸大物件,特別新奇,晚上恨不得住到隔壁去,一時間都想不起來自己要學畫畫的事,甚至連去海邊的事都忘了。
距俞蜃放寒假七八天後,飯桌上,他問謝瓷:“想什麽時候去海邊?海島上有我們家的酒店,沙灘附近有民宿,想住哪兒?”
謝瓷一呆,想起來:“呀!都要過年啦,我都不記得了。住我們家的酒店,爺爺知道說不定會來看我們呢!我算一算。”她掰着手指頭算起來,“明天我就能修好床邊的小石榴啦,後天就可以出發!”
謝瓷從沒正經去過海邊,頂多在邊上吹吹風,聽聽聲,小時候她不常出門,一出門俞蜃就容易生氣,因為別人總在背後談論她。
這還是頭一回,她可新鮮了。
這新鮮股勁兒一直持續到出發前一晚。
謝瓷蹲在衣櫃邊,指使俞蜃給她挑衣服:“我要海風吹起來,裙擺都鼓鼓的,不能太緊,還要跑步呢。還要漂亮的吊帶和褲子,褲腿寬寬的,風能吹進來,呼呼呼——”她湊到俞蜃腦袋邊,模拟一只鼓風機,企圖把他吹跑。
俞蜃站在那兒,溫熱的氣息盡數往頸後去,皮膚漸漸有了反應,他問:“裙子要什麽顏色的?”
謝瓷消停下來,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說:“玫瑰色。”
和哥哥在一起,她也是玫瑰色的。
謝瓷想着,彎着眼睛偷偷笑了一下。
她看不見——俞蜃停住動作,側頭盯着她彎起的眉眼,鼓成湯圓的臉頰,能放珍珠的小梨渦,慢慢的,那平直的唇線向上彎曲。
他的眼裏有了光亮。
一如謝瓷在他身邊的每一天。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熱帶島嶼,得坐飛機前往。
謝瓷在飛機上蔫巴巴的,捂着耳朵哼哼唧唧,一下飛機就活了,牽着俞蜃到處瞎跑,上了游覽車也舍不得安靜下來,腦袋轉來轉去,恨不得上下左右都長着耳朵。
“哥哥,我聽到路邊有人在賣花!”
“黃色的,五朵花瓣,她們夾在頭發上。”
“哇,那我也要。”
“到了給你買。”
謝瓷得了花,安靜下來,趴在椅背上,細細聆聽海風,對俞蜃說:“和南渚的海風不一樣,這裏的風膽子大一點兒。”
俞蜃:“釉寶膽子會不會變大?”
謝瓷想了想:“可能也會。”
俞蜃:“帶你去海裏捉魚。”
謝瓷:“...我是膽小鬼。”
俞蜃順了順她被風吹亂的發,眼角眉梢挂着點點笑意。少年俊朗的面容在光束下熠熠生輝,來往的路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宋槐也同樣,她摁着心跳加速的胸口,将帽子往下拉了點,居然真的遇見了俞蜃。從放寒假聽向今說,俞蜃要和謝瓷去海邊玩,她就一直在篩選,排除了不可能的海島後,最後只剩下兩個,人都相對少,但其中一座海島,上面有一家酒店的主人姓俞。
“槐槐,曬不曬啊?把窗關上吧。”媽媽溫聲提醒她。
宋槐搖搖頭,笑着應:“一點都不曬,爸爸你開慢點。”
游覽車上,謝瓷說:“哥哥,有人在看我們。”
俞蜃看向那輛車速較慢的車,停頓幾秒,說:“不是,我們沿着海岸線,他們在看海。我擋着你,不怕。”
到酒店後,俞蜃收拾行李,謝瓷正在驚嘆:“哥哥,這裏的套房和我們家裏一模一樣,還大一點呢,位置都一樣。咦,我的工作臺,還有木頭!”
俞蜃:“爺爺準備的。”
謝瓷:“我給他打電話。”
俞蜃瞥了她一眼,心說他就是為了這個。
謝瓷平日裏不愛打電話,每天中午和俞蜃的電話都要累死她了,怎麽都不肯打第二個,偶爾俞蜃和爺爺視頻,她會湊過去叽叽喳喳說幾句,然後又自顧自地潇灑離去。
謝瓷抱着電話,和爺爺親親熱熱地聊了會兒天,被俞蜃拎着去吃飯。沿着餐廳往外看,放眼皆是碧藍色的海,白沙灘柔軟,人群三三兩兩地散落。
謝瓷卻沒心思纏着俞蜃問這兒問那兒,正在和從沒見過的龍蝦打架,剛摸到的時候她很不可思議,問俞蜃:“這是什麽醜東西?”
俞蜃:“馬上要進你肚子的醜東西。”
謝瓷鼓起臉。
飯吃了一半,酒店經理拿着入住名單匆匆來見俞蜃,不等說話,被他冷淡的眼神趕走。他也不想多呆,他們家的這位太子爺的名聲大着呢。
“嗯?有人來嗎?”
“沒有,別人路過。”
“哦。”
謝瓷低下頭,繼續和張牙舞爪的龍蝦打架,她這次找到了妙招,一定能夠制服它,從它肚子裏找出肉來。
俞蜃垂眼掃過入住名單,最終視線落在宋槐兩個字上。半晌,他和謝瓷商量:“去住別墅好不好?”
“昨天你說別墅不安全。”
“別墅有私人沙灘,釉寶可以在沙灘上跑,不用擔心撞到人,還有游泳池,帶你下水玩兒。”
謝瓷眨眨眼,問:“哥哥看到不喜歡的人啦?”
俞蜃:“可以在沙灘上搭帳篷,晚上睡在帳篷裏。”
謝瓷:“!”
于是,謝瓷就被打包送去了別墅。
...
宋槐進餐廳時已過了飯點,人少了大半,自然也沒能看見俞蜃,她失落地低下頭,轉而往洗手間走,才走到拐角,聽見左邊角落有人在說話,“俞家”兩個字傳到耳邊,她倏地停下腳步。男人似乎在打電話,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
“你猜今天誰來了?”
“不對,也不對,你肯定猜不着,我們家的太子爺來了!小的那個,大的那個不在國內,瞧着好點兒了。唉,當年的事兒就可別提了。”
“和誰來的?還能和誰,和俞家當年領養的那個小姑娘一起。”
“現在挺好,忙一陣歇一陣,你呢?”
“......”
宋槐慢慢地睜大眼,下意識捂住嘴,藏住幾乎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沿着來時的路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俞蜃和謝瓷不是親兄妹。
這個認知砸得她腦袋嗡嗡的,他們不是親兄妹,那……那天晚上,俞蜃曾說‘我會一直帶着謝瓷,不論她願不願意長大’。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喜歡的人,是謝瓷嗎?
冷靜下來後,她給譚立風發了信息:[我聽向今說他們不是親兄妹?難怪他們兩個人不是一個姓。]
譚立風回複;[不是。]
頓了頓,他又發:[宋槐,俞蜃不适合你。]
人大抵都是有一根反骨的,宋槐盯着這兩行字握緊了拳,原本都想好不再靠近,可不服輸和不甘心卻同時冒上來。
為什麽不可以是她?
可以是她。
海島氣候溫暖,入夜海風也是暖和的。
俞蜃牽着謝瓷在庭院裏散步,慢悠悠地說着話:“路邊種着一叢叢虎刺梅,和你身上的裙子一個顏色,身上長着刺,像小錐子。椰子樹和槟榔樹有十個釉寶那麽高,啧,可能是二十個。”
謝瓷不高興地晃他手:“你才矮呢。”
不高興完,還要提要求:“我要摸摸刺!”
俞蜃帶着人蹲下來,捏住她的手指,待指腹輕輕碰到,停留幾秒,就把她的手抓回去,懶聲道:“我太矮了,蹲着費腿。”
謝瓷:“......”
謝瓷:“我想去沙灘上踩水玩兒,我們的帳篷搭好了嗎?上面挂着星星燈嗎,我想把它們都刻下來。”
“在搭,搭完就帶你去。”
謝瓷嘀嘀咕咕的,說的正起勁,忽然“呀”了聲,捂住腦袋,她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輕輕砸了一下。
俞蜃蹙眉,擡手去摸:“疼不疼?”
謝瓷搖頭:“是樹上掉下來的果實嗎?我頭上夾着的花呢?”
俞蜃掃了一眼從天而降的羽毛球,它孤零零地滾到一邊,他撿起來,放到謝瓷手裏:“釉寶自己摸,花沒掉。”
謝瓷:“是羽毛球诶,一定是別人丢的。”
才說完,門鈴響了。
俞蜃拿過羽毛球,牽她走回別墅,說:“在客廳裏玩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不能進廚房。”
謝瓷乖巧點頭。
可前腳俞蜃剛走遠,謝瓷後腳就摸了上去。她惦記着摸虎刺梅的小刺呢,剛剛才摸了一會兒,什麽都沒摸出來。
別墅門口。
俞蜃看着面前貌似訝異的女孩,眸光略顯冷淡,輕聲說:“宋槐,這樣的把戲就沒意思了。”
宋槐收起表情,咬住唇:“我不知道你們也在這兒,中午看見我才知道真的有那麽巧。俞蜃,你上次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俞蜃看她。
“你說,你會一直帶着謝瓷。”
“你是不是喜歡她?”
俞蜃神經微跳,冷漠道:“你上着市裏最好的學校,成績出類拔萃,理應知道人要有邊界感。”
“你逾矩了,宋槐。”
宋槐的臉一陣熱一陣冷,聽心上人這樣說,她幾乎要被翻湧的羞憤淹沒,情緒上頭,口不擇言道:“我知道你們不是親兄妹,出去玩都住在一起,誰知道你們晚上……”
她倏地止住話。
羽毛球幾乎要被他捏得粉碎。
宋槐對着俞蜃陌生的眼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充血的臉變得煞白,張了張唇:“對不起,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
“是。”
俞蜃懶得再藏,直截了當地打斷她。
“問完了?”他松開手,被捏扁的羽毛球可憐巴巴的,“吧唧”一下掉在地上,再也滾不動了,“下次小心點。”
俞蜃又變成那副溫和的模樣。
宋槐怔怔的,眼睜睜看他關上門,再落鎖。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不曾了解俞蜃,他也從沒給過她機會。
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俞蜃轉過身,眸光陰而沉。
果然,麻煩還是得趁早解決。
俞蜃往裏走,在經過那叢火紅的虎刺梅時忽而頓住,路的最邊緣落了一朵花,黃色的,五朵花瓣。
他拾起來,發夾上夾着一根發絲。
是謝瓷的味道。
俞蜃微眯了眯眼,他送她回去的時候,這朵花還在她頭發上。可現在卻憑空出現在了這裏。
瞧,偷聽的小貓咪被他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