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未來 別怕,釉寶牽着你呢

對俞蜃來說, 高一下半學期的生活還算平靜。

早上偶爾送謝瓷去畫室,等她下課回來,中午打電話時叽叽喳喳地和他說, 今天又學什麽啦,和小朋友玩什麽啦,下午回家,就能看見她坐在廊下, 晃着腳等他。

日子一天一天過,南渚又到了最熱的時候。

俞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都沒見過宋槐, 起初他以為是譚立風做的事起了效果, 卻不想他壓根沒告訴宋槐。

因為他又看見了她。

在眠湖附近的咖啡館。

俞蜃腳步一停,立在玻璃窗側,無聲看向裏面的宋槐,她和朋友說着話,看見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後想到什麽,忽然起身往外走。

宋槐匆匆推開門, 視線停在安安靜靜的少年身上。藍白的校服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炎夏裏他清清冷冷, 眉眼平和,絲毫不被這暑意所惱。

依舊是她喜歡的模樣。

“俞蜃!”宋槐慌亂地喊他,神情緊張, “我不是故意來這裏的, 是朋友約的地方在這兒。還有,過年的事……對不起啊,我失控了, 不該那麽說你和你妹妹。回去我想了很久,一直想和你道歉,可、可是我不敢見你,總之,總之我向你和你妹妹道歉。”

海島那晚過後,宋槐回想,自己的模樣實在太難看了,她慌不擇路,選了最差勁的辦法,讓他不得不順着她的話,從而打消她的念頭。

俞蜃怎麽會喜歡謝瓷。

不可能的。

俞蜃垂眼,心想,譚立風果真沒告訴她。

他眸光冷淡,輕飄飄地看她一眼,說:“別去打擾她。”

說完,他轉過身,邁着原本不緊不慢的步伐繼續往前走,獨留宋槐失落地留在原地,她想不明白,自己怎麽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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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和他隔着遠遠的距離,她只要看到他就滿足了,可離得近了,反而越來越貪心,自己變了模樣。他也是,從前他不會這樣冷淡地看她。

好丢人,宋槐揉了揉酸澀的眼眶。

她不想喜歡俞蜃了。

...

俞蜃回到家,謝瓷還沒下課。

新學期,向葵課表有變化,周六下午有課,照舊上到四點。俞蜃站在書房門口看了會兒,謝瓷支着小腦袋,一副困倦的模樣,向葵也不喊她,居然放輕聲音,生怕把她吵醒了,一時分不清誰是老師,誰是學生。

俞蜃:“......”

王茉莉走過來,悄聲說:“釉寶這兩天都沒睡午覺,不知道一個人偷偷在樓上幹什麽,不讓我上去。”

俞蜃擡手扣了扣門,輕聲說:“向老師,今天先上到這裏吧,辛苦你了。”

向葵點點頭,整理完課件,輕手輕腳地離開。

俞蜃走進書房,在謝瓷對面坐下。

她完全沒意識到對面已換了個人,偶爾還哼哼嗯兩聲,假裝自己在聽的模樣,睫毛都要耷拉到地上了。

“釉寶。”俞蜃低聲喊,“抱你上去睡?”

謝瓷迷迷糊糊的:“幾點了?”

俞蜃:“三點半。”

謝瓷搖搖頭:“不去,要等哥哥。”

俞蜃看了她片刻,徑直将她抱了起來,說不去的小姑娘自覺地纏上來,鼻子在他頸側嗅了嗅,最後腦袋一埋,眨眼便睡去了。

謝瓷醒來時,天已黃昏。

夏日悶熱,她睡得出了一身汗,腦子發懵,看不見、聽不見,心頭忽而一陣恐慌,似乎世界只剩她一個人。

哥哥呢?

謝瓷想去摸助聽器,耳側忽而落下一抹微涼的觸感,片刻後,她被人抱起來,走出房門,走下樓梯,一直抱到樓下,放在廊下。

俞蜃撫去沾在她臉側的發絲,摸了摸她汗涔涔的額頭,問:“釉寶怎麽不說話,把圍欄打開,讓你玩水。”

謝瓷第一次問:“哥哥,我還能看見嗎?”

俞蜃有片刻的怔忪,竟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謝瓷剛來他們家的時候,他不喜歡她。

他不只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他爸媽、姐姐,因為他們同樣不喜歡他,不過俞蜃不在乎為什麽,他自顧自地生活在家裏,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謝瓷來了之後,他身後就總跟着一個小尾巴,她喊他哥哥,明明看不見,也喜歡跟着他跑,摔倒了不會哭,爬起來去牽他的手。

那時,俞蜃喊她,小瞎子。

謝瓷卻只知道對他笑,她說,釉寶本來就是小瞎子。

他記得那晚上,精神病醫院逃出來的瘋子将他們都捉了去,綁在一塊兒,謝瓷傻傻的,看不見也聽不見,只知道牽他的手,問,哥哥你在麽。

俞蜃不理她。

他在聽瘋子說話:“...你們喪盡天良,沒想過有一天會報應到自己頭上吧?不過你們知道,我沒病,是正常人,所以給你們一個機會。我數數,一、二、三……五個人,投票吧,選一個人替你們去死,我放過剩下的人。”

俞蜃注視着其他人。

他們都在看他。

瘋子笑起來,問:“這選擇這麽好做啊?沒勁,說說為什麽。”

“他不是我兒子,是我老婆和我大哥出軌生的野種。”

“放屁!你自己是個孬種,事事不如你大哥,我是瞎了眼,扶你一個還不夠,還要去扶你大哥?你要不要臉?”

“誰不知道,你當初就是喜歡我大哥!”

“你大哥算什麽東西?值得我喜歡一輩子?”

瘋子聽得津津有味:“既然他是你和你老公生的,你怎麽也選他?”

“他不親人,是個怪物。”

“你呢,你怎麽選你弟弟?”

“爸爸媽媽是我一個人的。”

瘋子聽完,最後去看謝瓷,她看不見,縮在俞蜃身邊,小聲說話,他湊近了點,聽她說:“哥哥,你是不是害怕?別怕,釉寶牽着你呢。”

瘋子驚奇道:“這小姑娘不選他。喂,你呢,你選誰?”

他看着俞蜃。

俞蜃側頭看謝瓷,她叽裏咕嚕的,小手軟軟的,在他掌心蹭來蹭去。他看了許久,最後指向自己。

瘋子嗤嗤地笑了:“難怪你媽說你是怪物,也是個小瘋子。”

然後呢,瘋子将那三個人都弄死了,也順便弄死了自己。他和謝瓷活了下來,被送回俞家。

後來,有人問俞蜃。

如果小瞎子當時能聽見,她會選誰?

俞蜃把他的頭摁進土裏,一字一句告訴他:“謝瓷不是瞎子。她讓我活,我就活,她讓我死,我就死。”

如果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想讓他活着。

那這個人只會是謝瓷。

......

從過去回到現在,俞蜃看着謝瓷,告訴她:“爺爺每年都在找醫生,釉寶以後一定會看見。”

謝瓷牽他的手,問:“我第一個看見的人會是哥哥嗎?”

“會。”

俞蜃答應她。

伴随着炎夏來臨的,是暑假。

向今一臉潮紅地拿着個小風扇,大大咧咧地坐在課桌上叨叨:“這天氣上體育課,真是遭罪,今天就放暑假了。诶,阿蜃,聽我姐說,妹妹暑假不上課?”

俞蜃轉着筆,随口應:“她說太熱了,老師上課很辛苦。”

向今一呆,随即嘆氣:“這傻妹妹,老師在你這兒掙不到錢,肯定會去別的地方掙錢,照樣要受苦。不過我姐也是,她就是閑不下來,愛好就是存錢,多麽樸素的愛好。對了,你們聽說沒,宋槐要轉學。”

俞蜃沒什麽反應。

譚立風動作一頓,回頭問:“轉去哪兒?轉到二中?”

向今搖搖頭,瞥了眼俞蜃,壓低聲音:“不在南渚了,好像是轉去舅舅那邊的城市,二中放假就走,暑假也不過玩,就挺突然的。”

譚立風克制着不去看俞蜃。

他想問俞蜃,是不是他動了手腳,是不是他讓宋槐轉走的,又是不是因為他沒照着他的話去做,可他不敢,不敢問。這些日子被俞蜃溫文爾雅的外表所蠱惑,他忘了這個人以前是個瘋子,不可理喻的瘋子。

譚立風:“...什麽時候的事?”

向今撓頭:“就最近吧,她爸媽都留在南渚,也沒工作上的調動。你說,是不是因為……”他朝俞蜃那邊使了個眼色。

譚立風緊抿着唇,說:“下午不和你們去網吧了,我有點事。”

“啊?”

向今一臉懵。

等下課鈴聲打響,譚立風第一個沖出了教室,俞蜃凝視他片刻,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地整理書包。

向今納悶:“譚立風怎麽了?他這學期哪裏怪怪的。”

俞蜃表示自己不清楚,拉上拉鏈,溫聲道:“我先回去了,暑假有空找你玩,晚上打球可以喊我。”

向今比了個手勢:“了解。”

俞蜃走出教室,牽起唇,心情愉悅,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着,有條不紊,看來當個正常人還挺簡單的。

...

“……機場?我現在過來。”

譚立風喘着氣,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炎炎烈日不知他的急迫,照舊坦蕩蕩地在地面上晃蕩,曬着樹葉都蔫吧,頗有幾分意趣。

宋槐詫異道:“你現在過來?”

譚立風吞咽了一下,喉間幹澀:“我有事要告訴你,是關于俞蜃的。”

宋槐挂了電話,有一瞬的茫然。

當時,抱着想多了解俞蜃的想法,她添加了譚立風,之後他們偶爾聊天,并不熟稔,在海島上,他曾說她不适合俞蜃,在那之後她減少了和他的聯系,近幾個月說過的話寥寥無幾,他有什麽話、什麽事這麽着急,一定要當面和她說呢?

離登機還有段時間。

宋槐和父母說了一聲,去公共大廳的門口等他,約莫半小時,她看見譚立風氣喘籲籲地朝她跑來,衣服被汗水打濕。

她剛想說話,忽然瞥見他手裏的盒子。

這個盒子……很眼熟。

譚立風熱的嗓子冒火,來不及說話,把禮物遞給她,去邊上買了瓶水,一口喝完,捏扁空瓶,丢進垃圾桶,再回到宋槐面前,對上她古怪的眼神:“這塊表為什麽在你手裏?”

譚立風看着她:“你前腳剛走,俞蜃就把盒子丢了。宋槐,俞蜃他不是你看見的樣子,他...他是個瘋子,在洛京,我們都怕他,他沒有道德心、同理心,暴躁易怒,攻擊性極強,現在的樣子,都是他裝出來的。”

宋槐怔怔的,似是一時無法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半晌,她問:“你為什麽和我說這些?你和俞蜃不是好朋友嗎?”

譚立風扯了扯唇:“我們怎麽可能是好朋友,我不過是他用來安撫謝瓷的工具,好讓他妹妹以為,他就是那個溫柔的哥哥,和普通人沒區別。”

宋槐還是無法理解:“你為什麽告訴我?”

譚立風深吸一口氣,攥緊拳:“因為我膽小、不反抗,以前在學校被人欺負,永遠只能被踩在底下,仰視別人,我知道這有多痛苦。宋槐,俞蜃不值得你喜歡,他一直在騙你,騙所有人。”

宋槐反應片刻,退後一步:“你...是不是喜歡我?”

“......”

譚立風張了張唇,說不出辯駁的話來。

宋槐驚疑不定地問:“你為什麽抹黑俞蜃,我有眼睛,自己會看,他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譚立風,他當你是朋友,你在背後這樣說他,我看你才是個瘋子!”

譚立風大腦嗡嗡的,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

難怪,難怪俞蜃讓他告訴宋槐,原來他早知道宋槐不會信,他就像看小醜一樣,看他們每一個人。他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氣,他總是在逃避,被欺負時逃避不反抗,逃到了南渚,還是在逃避,不敢反抗俞蜃,從洛京到南渚,又有什麽用呢,他還是那個他,怯懦又膽小。

譚立風一抹額頭上的汗,啞聲道:“他給我發過信息的。讓我和你告白,想擺脫你的糾纏,我沒答應。”

他把信息給宋槐看。

宋槐捏着手機,盯着對話框半晌沒動,忽然,她一把将手機摔在他胸前,丢下接下來的行程,往外跑去。

譚立風愣住,後知後覺,她要去找俞蜃,他忙追上去,沖着那個身影喊:“我知道他住在哪裏!”

她停住了,回頭看他。

眼眶是紅的。

...

俞蜃回到家,王茉莉整理完就想離開,卻聽他說:“王姨,今天晚一點。過會兒,有兩個同學要來找我,耽誤點兒時間。”

王茉莉:“那我趕緊去把酸奶給凍上。釉寶她饞的很,吃不到冰淇淋,想了個法子出來,說要吃凍酸奶,怎麽那麽貪涼。”

俞蜃溫聲問:“她在哪兒?”

王茉莉一指書房邊上的小隔間:“嫌樓上熱,又不愛開空調,廊下現在燙得像鐵板,躺在涼席上玩冰塊呢。”

俞蜃往隔間走,進門一看,謝瓷托腮趴在涼席上,吊帶露出大片雪白,蝴蝶骨上的紅痣像虎刺梅一樣妍豔,裙擺滑落,滑膩的小腿交疊,晃來晃去。

她面前放着一個冰盆,吹風機将涼意送到她臉上。

“釉寶。”俞蜃喊她,“不可以對臉吹。”

謝瓷哼哼唧唧地移開臉,說:“你放假啦,又可以天天管着我啦。夏天怎麽會這麽熱,也不知道我的橘子樹會不會被熱死。”

俞蜃:“不會,爺爺管着它。”

謝瓷:“爺爺這個月都沒有給你打視頻電話,也沒有找我,他是不是很忙,哥哥以後也會這麽忙嗎?”

“不會。”

謝瓷翹起唇角:“我以後可忙啦。”

俞蜃坐下,配合着問:“釉寶以後想幹什麽?”

“我要開一家好大、好大的木雕店。”謝瓷憧憬着未來,“等哥哥下班,就來接我回家。對啦,店裏還要找一個小姑娘,會功夫的那種,不然別人欺負我怎麽辦,我都看不見。”

俞蜃:“不會有人欺負你。”

謝瓷:“嘻,有哥哥在。”

謝瓷伸手去拽他的食指,晃蕩着,感嘆:“好想快點長大,去很多新地方,最想和你一起上學。”

俞蜃垂着眼,靜靜地聽她說。

心變得無比寧靜。

這寧靜沒有持續太久,王茉莉聽見門鈴聲響,喊俞蜃:“阿蜃,同學來了!我開門還是你出去?”

俞蜃摸摸謝瓷的頭:“是譚立風,他要轉學了,來和我告別。我出去說幾句話,很快就回來,不可以對臉吹。”

“咦,他轉去哪裏?”

“洛京。”

門外。

宋槐和譚立風眼看着門打開,俞蜃走出來,平靜地看他們一眼,說:“去咖啡廳,外面熱。”

宋槐咬住唇,思緒混亂。

這樣的人,真的會是譚立風說的那樣嗎?

咖啡廳內人不多,這麽熱的天,少有人願意出來,路上那一段路都受不了,都坐在家裏吹涼風。

俞蜃找了個角落,點了飲料,坐下。

他看向宋槐,視線在那只新表上停留一瞬,語氣溫和,說:“譚立風都告訴你了,禮物和信息,還有在洛京的事,你相信他?”

宋槐盯着他,問:“是真的嗎?”

俞蜃:“既然要轉學,不如轉去洛京。你舅舅的城市教育水平不如南渚,洛京是最好的,我可以讓你進洛京一中。相信也好,不信也罷,親自去找真相,是不是更好?”

宋槐呆住。

他為什麽這麽平靜?

不止宋槐,譚立風心裏同樣一團亂麻,不等他想個明白,俞蜃轉向他:“教練和我說,你進步很大,完全能保護自己,這一次,你不怕我,和宋槐攤牌。照目前看來,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了一半,接下來,你該回洛京去,不是躲在這裏,該去檢驗成果了。你想回去嗎,譚立風?”

譚立風渾身冰冷。

說不出話來。

從一開始,俞蜃打得就是這個主意,他早就預料到了所有結果。宋槐突如其來的轉學,像是臨門一腳,讓他一擊即中。而他根本無法拒絕,因為,他也想回洛京去。

俞蜃起身,溫聲道:“考慮好聯系我。”

少年來時清清爽爽,去時也幹幹淨淨,他像是從不會沾染上污垢,如羽毛一般,輕飄飄地說完,自在地離開,從不回看身後的廢墟。

俞蜃再次回到家裏,等王茉莉離開,去冰箱裏取出凍了丁點的酸奶,朝謝瓷招手:“釉寶,過來。”

“幹什麽呀?”

“抱我一下,喂你喝酸奶。”

謝瓷慢吞吞地起身,納悶:“不喂我喝也可以抱你的,你站着不要動,我過去抱你啦。這次想要抱多久?”

“先抱。”

“哦,你很開心嗎?”

“嗯。”

“為什麽開心?”

“釉寶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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