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親的事吹了,葛鳳芝找了個理由把五姑給回絕了,大意就是人家太有錢了,太有能力了,媳婦都娶了三了,我家的實在配不上。

五姑撇了撇嘴,“送上門的福都不會享。”然後像風一樣的逃了,她看見了馬占山明顯不懷好意的眼神。

葛鳳芝一扭身兒就去鄰居家串門了,連走了四五家,把五姑介紹三婚頭子媽寶男的事兒“不經意”間給宣揚了出去。

論農村輿論陣地最重要的是什麽?先機!先機!先機!

你這邊說晚了,那邊放出來的風兒已經變異發展出第一百多代了,你這邊解釋得再怎麽完美,也很難消除負面影響力。

給人家介紹對象,第一忌諱的就是滿嘴跑火車隐瞞關鍵信息,雖說誰都知道媒人的嘴不可信,但在小農這一畝三分地,彼此之間知根知底,就算不知根底,打聽打聽也知道根底了,你介紹對象一沒說年紀大,二沒說離過三回婚,三沒說婆家重男輕女,媳婦生了姑娘就找茬離婚。

幹這樣缺德的事兒,就難怪別人“講究”你,小村子裏關于五姑的流言借着春節前串門子的“東風”,越傳越遠。

再綜合她之前的“劣跡”,這人的人品受到了極大的質疑。

五姑對這些流言頗不以為意,魏家的要求明确,雖說要找農村姑娘,也得找農村姑娘中的尖子,要有文化,要長得漂亮,個要高……

五姑明知道對方有這麽大的短處還要介紹大麗,實在是符合條件的不多。

後來聽人說她到底把隔壁村的村花介紹嫁到了魏家,村花戰鬥力不弱,且進門生下的就是兒子,在占住了你再鬧你兒子就是四婚,不止全縣城出名兒,在市裏您都得挂上一號!你孫子就沒媽這個高地之後,把魏家母子修理的老老實實的,在城裏享盡了“榮華富貴”。

五姑認為這一切都是她的功勞,大麗一家子沒福!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可人家那姑娘也不怎麽感謝五姑。

據說是因為介紹成對象之後,五姑的大兒子進了糧庫當了臨時工,後來還轉正了。

介紹成功了就有這麽大的利益,也難怪她肯冒着得罪馬占山一家的風險,把這樣的對象介紹給馬大麗。

這些都是後話,解決了這件事,馬家和靠山屯的人,全部進入了過年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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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頭一件大事是“燒紙”。

雖說人人都是說是做給活人看的,卻家家不能免俗,葛鳳芝拿出來買好的七八刀大黃紙,幾張金紙擱在炕上,彼時不時興買紙錢(或太貴)老百姓家家自己印。

印有兩種,一種是方方的,上面刻着字,要沾着墨汁一個一個地蓋在紙上,一種是圓的“滾”兒,一樣是刻着字,沾着墨汁一滾就是一“行”錢。

孩子們為了搶“滾”兒,暴發了一場小規模戰争,最後葛鳳芝判決這個“滾兒”歸馬玉珍使,印歸馬宏生,馬宏學和大麗用金紙折金元寶。

她自己負責把印好的“紙錢”放在炕上晾,再把晾好的紙折起來。

家裏人多,沒多大一會兒就全都弄完了,葛鳳芝要幹第二件事蒸饅頭。

給先人蒸的饅頭得是白面的,最好是開花的,要發得宣宣騰騰的,這才能保佑後代日子過得好。

饅頭蒸得了,一家人換上厚衣裳,拿着紙錢、酒、蒸好的饅頭、盤子、鐵鍬先到了大爺馬占海家。

馬占海也已經預備好了,一樣的上供的東西,燒紙之類的。

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山。

家裏老人的墳都在山上呢,到了地方先上供,兩盅酒撒在地上,餘下的酒馬占山拿着到了不遠處,給朱逸群的父親朱有昌倒了一杯。

看着墳前有燒過紙的痕跡,就知道朱逸群來祭過了。

他站在墳前看了一會兒,這才回到自己家老父母的墳前。

葛鳳芝已經把上供的饅頭擺好了,墳前本來就有一個多年挖好的小坑。

馬占海帶着家裏的老老少少給老人磕頭。

葛鳳芝一邊磕頭一邊念叨,“爸媽,孩子們都大了,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您二位放心吧,您二位保佑宏學考上好大學,大麗找到好婆家,一家人順順當當平平安安的。”

別的人也各有祈求,說起來也是各自有個念想。

燒完了紙,上完了供,供着的饅頭拿個大袋子再裝回去,祖宗“享”用過的饅頭,要留在大年初一吃,保佑一家子平安。

辦完了這件大事,後來的事全是準備過年了。

馬占山從小棚子裏翻出來去年的燈籠,把殘餘的燈籠紙洗刷幹淨,露出竹子編的燈籠骨,晾上一整天,晾幹之後用大紅紙糊上一層,仔細地把蠟燭放進燈籠下面圓形的小“碗”裏。

葛鳳芝拿出舊花樣子,照着花樣子剪了老鼠娶親,老鼠抱桃之類的花樣,貼在燈籠上。

天擦黑了,男人們把燈籠挂在院子裏高高的燈籠杆子上,一點一點兒地拽着繩子把燈籠升了起來。

鍋裏的雜面饅頭蒸熟了,晚上的菜是用炖肉的老湯炖的大骨頭、酸菜、粉條,一家人吃得熱火朝天的。

“媽,是不是明個兒就能吃大米飯了?”馬玉珍摸着圓鼓鼓的肚子說道。

“這頓剛吃完就想下頓!是!能吃大米飯了!”葛鳳芝拍了一下女兒的肚子。

“媽,要是天天過年該多好。”馬玉珍翻過身趴在炕上,看外面的燈籠。

“你是想天天過年嗎?你是想天天吃大米飯!吃肉!”馬宏生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媽!他打我屁股!”

“別惹你妹妹。”葛鳳芝打了一下馬宏生的頭,“去穿衣裳去。”

“嘎哈啊?”

“嘎哈?咱家的燈籠歸你了!燈籠滅了你就得拿下來給點上,換蠟燭!”

馬宏學樂得嘎嘎地,往年這個活計是他的,又冷又麻煩。

吃完了飯,馬占山把卷好的煙揣進兜裏幾顆,又塞口袋裏幾塊糖,“我出去溜達溜達。”

“是不是去看小牌啊?”葛鳳芝挑了挑眉。

“我不玩,就看看。”馬占山笑嘻嘻地說道。

平時他這個村長端着架子,是不會輕易跟“老百姓”看小牌的,年前年後,可以松乏松乏。

“個人揣鑰匙,沒人給你留門。”葛鳳芝瞪了他一眼,算是恩準了他出去“玩”。

“媽!給我幾個小洋鞭呗?”

鞭炮是上次去縣城就買好的了,除了過年吃飯的時候要放的大挂鞭、二踢腳,還有一些給孩子們玩的散洋鞭。

“拿十個,不行拿多,拿着點兒香!”過年的時候,葛鳳芝是很寬容的。

“一人拿十個?”馬玉珍笑眯眯說道。

“你倆個一共十個!”葛鳳芝怎麽會留下這麽大的漏洞。

外面零星的鞭炮聲已經響起來了,除了小洋鞭、二踢腳還有砸炮的聲音。

“你們可不行禍害人。”葛鳳芝最後叮囑兩個孩子,“離人家柴火垛遠點兒!不行放人家的茅樓(農村室外廁所)裏扔鞭炮!不準炸馬糞!”

“知道了!”馬宏生和馬玉珍兩人拿着鞭炮,一人揣了兩塊糖,笑嘻嘻地出去了。

從他倆的态度來看,葛鳳芝不讓他倆幹的事兒,估計他倆會按照“清單”幹個遍。

沒有闖過禍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

大麗跟着葛鳳芝收拾完了碗筷收拾屋子,馬宏學坐在炕桌上,借着蠟燭的光學習。

蠟燭是自制的,不是沒味兒的石蠟,動物油脂加松油之類的,燒起來一股味兒。

“媽,來年咱家這兒真能有電?”

“你爸說的,估計有準兒吧。”

“有電可太好了。”

“有電有啥好?按燈收費,比點蠟還貴。”葛鳳芝嘆了口氣。日子眼瞅着是越來越好,這花費咋也越來越大了呢?

她從櫃子裏拿出好幾雙襪子借着蠟燭補襪子,點着蠟呢,只讓馬宏學一個人學習使她不幹點兒活,總覺得虧得慌。

大麗把尚老師給她的書拿了出來,借着燈光看書。

葛鳳芝猛地一擡頭看向外面,“下雪了。”

雪飄飄撒撒落進農家院裏,落在大紅的燈籠上,落在黃色的玉米上,落在紅色的辣椒上。

朱逸群在屋裏轉着圈兒,他感覺不對勁兒,非常的不對勁兒,他以為自己“病”好了,幫助辦婚宴沒事兒,殺雞殺鵝沒事兒,怎麽這幾天就不行了呢?

早晨起來被一聲冷不丁響起的砸炮聲吵醒,他就開始了煩燥。

盡管他拼命告訴自己這是在家裏,仍然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慌。

他眼睛通紅地盯着外面,入夜之後,零碎的鞭炮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偶爾甚至有“木倉”聲。

他抹着額頭上的汗,大冬天的,在屋裏只穿了一件單棉襖,“熱”渾身汗氣騰騰。

他不能再在村子裏呆了。

穿上軍大衣,戴上帽子,他從家裏出來上了山。

不知跑了多遠,終于擺脫了身後的“木倉”聲,他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

1984年1月31日,位置靠山屯,天氣:陰轉中雪,氣溫:零下二十一度至零下三十二度,你在和平的祖國,你遠離戰場,所有的吵鬧聲都是鞭炮。

他默念着這句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頭卻越來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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