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氣轉暖了,從村裏到公社的路再次通行困難了,道路“翻了漿”,整條路變成了“水泥”路,趙老六的馬車都不敢出門了,去年這個時候他的馬車陷在了泥地裏,他把鞭子抽斷了馬都沒能出來,幸虧遇見了幾個同村的人,連拉帶拽這才把馬車救了出來。
村裏新買回來的拖拉機們也不敢挑戰這樣的翻漿路,陷在裏面實在是出不來。
直到刮了幾天的大風,翻漿路慢慢露出了道眼,這才恢複了通行。
這種情形遍布整個東北,也就是大城市的主幹路可能會好一些,縣城的主幹路上,一樣都是狼狽的行人和車馬。
道幹了,布谷鳥叫了,燕子排成人字飛回來了,東北的春天才算真正到來。
朱一群四月七號一大早就開着馬占山家的拖拉機,載着馬宏生一起出發了。
老毛子家的拖拉機簡單粗暴極了,斷裂了至少五次的皮帶用鐵絲固定了之後,依舊堅守着崗位,連冒出來的黑煙都帶着幾分的豪氣。
馬宏生坐在車上,感受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頗有些少年意氣指揮方遒的意思,頭仰得高高的,一只手扶着車,雄糾糾氣昂昂,仿若即将開撥的将軍。
“坐牢了,拖拉機可不是馬車甩下去可不是好玩的。”朱逸群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
開拖拉機跟開坦克一樣嗎?明顯不一樣,開拖拉機更簡單些,只是要沿着路開。
今年有兩件大事,一是去取之前買車的時候就定好了的車鬥子,二是去畜牧站看看朱逸群之前訂的長白豬到沒到。
長白豬還是新事物,只有鄰近省城的幾個村子有養殖的,畜牧站目前還只有畜牧站有渠道,他們倒是十分樂意推廣這種豬,據說是有指标的,朱逸群幫他們解決了大麻煩。
下午拖拉機回來的時候,帶着新焊的車鬥,車鬥裏面載着一個大鐵籠子,鐵籠子裏是一群小豬。
拖拉機停在朱逸群家的時候,全村的人都來看,從來都沒有看過這麽好看的小豬。
一只一只大小勻稱,白裏透紅粉粉嫩嫩,明明是又醜又髒的小豬,竟然看出幾分可愛來。
“大林子啊,這豬抓得有點兒早吧。”馬占山瞧着這些小豬雖然喜歡,卻也有幾分的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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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人都知道四月的天氣有多反複無常,平常人家抓豬都是五一甚至六一以後,才算穩妥,豬不會因為一冷一暖丢了性命,所謂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說得就是這個意思。
“專家說得扣棚。”朱逸群在豬圈裏鋪了兩層草簾子,又鋪了幾層的稻草。
把豬趕進去之後,将車上的塑料薄膜拉了下來。
“怎麽?豬也用這東西?”
“畜牧站的專家說能用。”
這玩意兒實在是新鮮東西,馬占山從頭跟到尾,看着朱逸群把小豬放進圈宿,給豬吃的飼料不是常見的豆渣之類的,而是玉米粉和各種粉的合劑,合在一起拌一拌,加上熱水攪一攪喂給小豬。
“這樣能行?”
“我照書上說的配得飼料,也不知道能不能行。”長白豬對當地來說還是新鮮事物,買豬的時候他跟畜牧站的人一起研究了很久,還拿了本書回來看。
“那你養過沒?”
“我養過。”朱逸群在部隊的時候養得還真是這種豬,只不過當時是有母豬的。
他養着豬,靠山屯別家的人觀望着他養豬,有人覺得可行,有人覺得他純屬腦子有病,從村民的态度來看,覺得他腦子有病的人多一些。
春天了,學生們放了學把書包放到家裏,三五成群地上山挖菜,比起寫作業,挖菜顯然更重要,家裏養了牛的,更是要趕緊把牛放出去。
陽面的婆婆丁已經返綠了,只是葉子太小不好吃,村裏的主婦們都叮囑孩子們挖根,等着婆婆丁根腌鹹菜,挖小根蒜也是極好的時候。
現在暫時不能種大田,小園子卻已經可以種了,勤快些的家庭已經翻完地施完肥了,家裏大大小小的盆子裏,已經種上了各種秧苗。
大麗站在學校後面的山坡上看了半天,拿腳踢了踢地,這一片山坡是陽面,早年間有人種過黃豆,收得還不如被野豬禍害得多,也就沒人種了。
尚老師吃完了晚飯,也在這一邊溜彎。
“尚老師!馬老師!”幾個挖菜的孩子看見馬大麗跟她打着招呼。
“農村孩子不比城裏孩子笨,只是城裏孩子在學習的時候,農村孩子在求生。”尚老師嘆了口氣,這些年她專注培養學生,成材者了了,就算是有一兩個好苗子,也折在半路上了,“宏生不上學了?”
“不上了,他不是學習的秧子。”
“他怎麽不是學習的秧子了?他多聰明啊!只是不往正地方用,家長管一管逼一逼,是能考學的。”
問題是哪個家長會管一管逼一逼啊?馬家已經是全村最重視子女教育的了,他們家仍然對孩子的教育一切随緣,讀得好就一直供下去,讀得不好就不供了。
村裏的小學基礎打得再好,也是三年制的啊,去公社讀書是一道坎攔住了村裏八成的孩子。
“尚老師,您說咱們把這一塊地開辟出來種土豆怎麽樣?也可以種點菜什麽的。”
“啥?”尚老師在憂心學生呢,大麗在想着種東西。
“種點兒土豆孩子們又多了些吃食。”山地不比平原,靠山屯人均耕地算是少的,現階段也就是勉強溫飽,孩子們正是生長發育期,需要營養。
“誰來種?”
“讓孩子們自己種啊。”
“也行,把我的那塊田也交給孩子們種吧。”尚老師揮了揮手,她其實是村裏唯一有編制的正式老師,仍然有一塊地,地不算多,三畝二分,過去都是交給跟她家最近的馬家種,馬家到時候分給她糧食。“不過小馬啊,你不能眼前只盯着一畝三分地,盯着吃喝啊,得想想未來。”
“未來?”
“孩子就是未來,孩子不能局限于吃飽穿暖,這裏也很重要。”尚老師指了指腦子。
“姐!媽讓你快點兒回家!”馬宏生大聲地叫着。
“好!”大麗應了一聲,跟尚老師告別,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尚老師看着她的背影,從心裏往外覺得,年輕真好。
大麗進了自家的院子,先看見套着針織車座墊的自行車,“大姑來了!”她緊走了兩步進屋。
姑姑馬占梅正坐在炕上跟葛鳳芝說話。
“大麗!你大姑來報喜了。”
“報什麽喜?”
“你淑豔姐五一結婚,讓咱們全家都去。”
“真噠?”大麗笑了笑,高興也不怎麽高興。
“當然是真的,誰拿這個開玩笑。”馬占梅笑眯眯地說道,“下次就是輪到喝你的喜酒了。”
“大姑,我兩個哥哥還沒結婚呢。”
“他倆啊?都不忙!你大哥今年軍校畢業就是正經的國家幹部,自然有人操心他的婚事,你二哥看看今年考學考啥樣!考得好将來也錯不了,考得差也送去當兵去。”葛鳳芝早把兩個大點兒的兒子的事盤算好了,她不着急當什麽奶奶,孩子得比大人強,老虎一只就攔路,耗子一窩也是喂貓的貨。
“咋?你也想讓宏學當兵去?宏學都二十了吧?”
“周歲二十,虛歲二十一了。”
“你也不怕耽誤孩子。”大姑跟葛鳳芝唠上了。
“大麗,你去看看,河邊打魚的還在不在,在的話買兩條大魚回來。”
“诶!”現在剛開江,正是吃開江魚的時候,村裏的和外村的都有在河邊打魚的,只是這個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不麻煩。”馬占梅擺了擺手,“家裏有啥吃啥得了。”
“哪有姑奶奶回家啥吃的都沒有的?回頭讓人講究死,你就安心在這兒坐着吧,讓孩子們張羅。”葛鳳芝說着從兜裏掏出兩塊錢交給了大麗,“宏生,你去叫你大爺去!”
大麗拿着錢往大河那邊走,這個時候打漁的人不多了,早晨起早的時候多,打完了漁送到公社或者縣城能買錢,晚上打魚,一晚上魚死了就不值錢了。
只有附近的人預備着打點兒魚自己或親戚朋友吃。
今個兒在河邊的是朱家兄弟,“朱二哥!有魚嗎?”
“有!有胖頭和柳根,還有嘎牙魚(大家自己百度吧,我不知道學名念什麽)、鲶魚。”
“有大的嗎?”
“你過來看看。”大麗跑過去,最大的胖頭魚足有四斤多沉,胖頭魚實際就是城裏人說的花鲢,軟刺多肉不是那麽好吃,有人喜歡拿魚頭做湯。“這條胖頭和那兩條鲶魚都給我吧。”
“家裏來客了?”
“我大姑來了。”
“啊,大姑回來了啊?那買啥買啊,你拿回去吃吧。”馬占梅跟朱家兄弟也是很熟的。
“一碼歸一碼,你要是不要錢我就不買了。”
兩人說了半天,朱逸理才收下她的錢,還送了她一袋嘎牙魚。
胖頭魚和鲶魚擱茄子幹一起醬炖,在鍋邊貼着苞米面大餅子,在鍋裏的時候就香飄十裏。
嘎牙魚炖湯,裏面加上白菜葉和粉條,鮮得讓人吞掉舌頭。
放學回家的馬宏波和馬玉珍還沒進家門呢就拼命喊,“媽!媽!啥好吃的這麽香啊!”
“就知道好吃的,沒看見你們大爺和大姑?”葛鳳芝掐了他倆一人一把,
“大爺!大姑!”
馬占山翻箱搗櫃地把自己珍藏的人參酒拿出來了,“大哥,占梅,咱們一起喝兩盅。”
“喝兩盅。”
因為有馬占梅,葛鳳芝坐在炕沿上陪客,宏學和宏生上了桌,大麗帶着宏波和玉珍要到廚房吃。
“沒外人,三哥,您開開恩,讓孩子們都上桌。”馬占梅招手讓孩子們回來,“現在縣城裏都這樣,沒外人孩子都能上桌。”
馬占山看了眼馬占海,馬占海點了點頭,“妹子這麽說,就讓孩子們上桌。”
孩子們上桌,炕桌就擺不下了,重新擺了地桌,一大家子人團團圍住一起吃飯。
酒過三巡,馬占海問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尴尬的問題,“占梅你不講究啊!回屯子先到你三哥家,沒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