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大酒包被車拉走了,然後呢?當然是該看戲的人看戲,該等着看電影的人看電影,不認識他的人只覺得多了件“談資”認識他的人更是不在乎。
大麗卻覺得有點兒沒意思,找到葛鳳芝,跟葛鳳芝說了一聲之後就回去了。
走了沒多久,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朱逸群。
“你怎麽也回來了?”
“沒意思。”朱逸群嘆了口氣,本來他就不想去湊什麽熱鬧。
兩人互相打了聲招呼,一前一後刻意拉開距離走着,走到一半兒,大麗覺得肚子有點兒餓,從懷裏掏出來葛鳳芝預備的餅子,掰了一塊兒吃了,想了想停了下來,轉頭看向朱逸群。
“你要不要吃?”
朱逸群擺了擺手,“不餓。”
從公社到靠山屯要路過兩三個屯子,因為晚上有電影看,道上一直沒有斷了人,這兩人距離越拉越遠,遠到只能看見對方的一個影子。
大麗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心裏覺得踏實多了,朱逸群這人性格其實也張揚,卻不讓人讨厭,還讓人覺得這人可以依靠。
過了一會兒,道上沒人了,大麗放慢了腳步,等着朱逸群走近,回頭問他,“你為什麽要救王大酒包?”
“一個屯子的,總不至于看着他被打死,楊家是朱家的親家,也不能看着他們兄弟殺人償命,整不好又把朱逸貴給牽連上。”王大酒包身上牽連的事兒太多了,就算是三叔馬占山在這裏也是有責任的,這個年月,只要人不被打死,萬事好商量,民不舉官不糾,被打死了就沒得商量了。新聞裏說了,要嚴打!
“他要是癱瘓了咋整?”
“不知道咋整。”朱逸群搖了搖頭。
“唉……”馬大麗踢了一下雪球子,“咋這麽多事兒啊。”
“這算什麽事兒啊,你年紀小,不記得當年鬧□□時候的事兒,那個時候亂事兒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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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記着青年點兒好像有幾個人跑了。”
“嗯,跑進了山裏迷路了,差點兒被判投敵,是你爸說他們是上山采蘑菇迷路了。後來找回來了也沒啥事兒。”
“尚老師又是咋回事兒啊?”
“尚老師老家是省城的,據說是做大買賣的,販藥材的,開藥鋪的,家裏還有人在滿洲國當過官,她跟家裏決裂了,到北平讀得醫科。”
“她是醫科大學畢業的?”販藥材的家庭?她還是醫科大學畢業的?為什麽她說自己不懂醫啊?
“後來因為一些事被打成了□□,遣返原籍,又發配到了靠山屯,她丈夫跟她劃清界限離婚了,她還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最小的兒子也跟我差不多大吧,後來她平反了,她丈夫找她複婚她不肯,讓她回京城她也不肯。”
“她為什麽說自己不懂醫啊?”想想也是,不懂醫的人家裏為什麽會有那麽多醫學方面的書啊,大部分還是繁體字的老版,還有一些是外文書。
“因為不想當醫生了吧,只想教書。”朱逸群說道。
“這些事兒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她學生啊。”
“我為什麽不知道?”
“你傻啊。”朱逸群笑着揪了一下她的辮子,這小丫頭其實非常可愛,笑起來的時候看她笑的人也想跟着笑,跟她聊天輕松極了。
“我才不傻呢。”大麗把辮子扯了回來,她有點兒後悔為了紮頭巾方便,紮了兩個麻花辮了。“你說王家的孩子會怎麽辦啊?”王大酒包真癱了,高小雲是肯定不會守着他的,三個孩子呢?
“不知道。”
這事兒的結果是三、四天以後出來的,王大酒包确定被踩癱了,拉尿都控制不住了,楊家兄弟都跑了,他們本來就在外地打工,那個時候,別說是出省,就算是出了鎮想要找到人都不容易。
通緝令發下去了,可也得等着他們回來才能抓人。
人跑了,家還在,王大酒包還得治傷啊,馬占山親自帶着人參與調解,楊家湊出了一千塊錢的賠償,其中三百塊錢是現金,剩下的是借條。
條件是王家不能再去派出所鬧,追着他們不放。
高小雲一通的哭一通的鬧,可楊家在當地人多勢衆,雖說老爺們都不在,老娘們也不是好惹的。
三百塊錢,愛要不要。
高小雲拿着了賠償款當晚就消失無蹤了,據說她跟走村串巷的貨郎張光頭是老相好,她消失那天張光頭正巧在村裏。
她還要帶走王花和王草,王花一通的哭鬧不肯走,王樹聽着動靜趕過來,把姐姐和妹妹搶了下來,高小雲怕驚動人不敢鬧出大動靜,只得一個人跟着貨郎走了。
現在剩下的一個癱子三個孩子,是村裏的麻煩了。
馬占山、朱大明白再加上被馬占山臨時任命的民兵隊長朱逸群,三個人坐在村委會開會。
馬占山和朱大明白都抽煙,沒一會兒村委會就煙氣彌漫,辣得人睜不開眼睛。
“幸虧王花和王草沒讓帶走,不然就得被賣了。就連高小雲都有可能被賣了。”馬占山叼着煙卷說道。
“現在王大酒包咋整?”朱大明白眯縫着眼睛問道。
“送敬老院吧。”
“能送去?”
“送送看呗。”馬占山說送送看,也就是差不多能送去了。
“孩子咋整?”
“找親屬呗,王大酒包其實有個姐姐,人不錯,當年嫁到煤礦上,嫁了個礦工。”
“能聯系上不?”
“我到公社上去,往煤礦打個電話問問。”
半個月後,王大酒包的姐姐和姐夫來了,兩人看起來都挺樸實的,對弟弟的遭遇表示無奈,把人接過去照顧的話路太遠不行,再說姐姐家裏還有公婆要伺候呢,但是姐姐表示願意帶走王花。
別人都說這個姐姐家裏兒子多,能幫忙幹活的女孩少,帶走王花一是家裏有人幫忙,二是将來把王花嫁給自己家的兒子,又少了一注彩禮。
就算是如此,大家仍然覺得她是好人。
王草年紀小,葛鳳芝聯系了一戶沒有孩子的人家,把王草帶走了,人家帶走了孩子就舉家搬走了,看來就是不想讓王花在和這邊聯系。
王家就剩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男孩子王樹沒人要。
“讓王樹跟着我吧,我就一個人,他正好能幫我幹活。”朱逸群接收了王樹。
那天,恰好是二月二龍擡頭,村裏家家戶戶把過年的時候剩下的肉之類的東西拿出來炖煮,馬上要開春了,什麽都存不住了。
朱逸群帶着王樹去公社洗了個澡剃了個頭。回村的時候王樹瞧着自己家,“叔,我家沒了是吧?”
“你長大了就有自己的家了。”朱逸群拍了一下他的頭。
“他們說你不長壽,要死了,我到時候給你送終,你家是不是就是我家了?你的錢是不是就是我的錢了?”
“呵。”朱逸群踢了他一腳,“你等着吧。”朱逸群看着王樹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家,說沒就沒了,就散就散了。
王家散了,楊家實際沒散,兄弟幾個在外面包活賺錢,後來還發了財,把朱逸貴兩口子也給弄去打工了。
當年的案子,也真就是民不舉官不糾了,一直到很多年以後,王樹長大了……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表。
對于馬玉麗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開學了!
開學第一天,玩瘋了的孩子們被家長押送到學校,家長對尚老師十分尊敬,對馬玉麗就态度不同了,總之都是一句話,“老師(大侄女,大妹子)!孩子交給你了!你就當自己家孩子!不好好學習淘氣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還有的家長看見教鞭舊了,特意找了兩塊好板材,“老師,我來量量咱學校的教鞭多長,回頭給你做個好的,使勁兒修理這幫兔崽子。”
兔崽子們對此的反應是哈哈大笑,尚老師不怎麽打學生,馬玉麗嘛,頂多是打手板,跟家長的打人力度比起來,簡直是撓癢癢。
新學期的書發下來了,一樣是兩人一套書,本子今年倒還買得齊整些。
馬玉麗站在教室裏面瞧着一個個精精神神的學生,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拘謹了,新的學期,就算沒有學霸趙小玲,仍然要加油。
把孩子送到學校是小事,村子裏的大事是備春耕,村子裏大概有七家買了耕牛,其中有五家買的是買來就能幹活的青壯牛,兩家買的是牛犢子。
包括馬家在內的三家在林場那裏買了林場淘汰下來的拖拉機。
林場的拖拉機是當年老毛子産的,皮實得很,盡管林場用拖拉機用得狠,一樣很少出毛病,要不是這次上級統一要求換國産貨,林場還舍不得淘汰呢。
朱逸群則在自己家院子裏搭起了豬圈,他搭的豬圈跟別家的不一樣,人住的屋子還沒鋪上磚,豬圈倒是鋪上了,他還在豬圈的後頭預留了一個大坑。
村裏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豬圈,都跑去看稀奇。
“部隊上的豬圈都是這樣的,天天打掃,比人的屋子還幹淨呢,豬圈幹淨,豬就不生病。”
“這豬就圈養?不放?我還尋思你讓王樹給你當豬倌呢。”馬占山扒着豬圈往裏看,村上的豬都是放養的,皮老厚老厚的大黑豬,冷眼一看跟野豬也差不多。
“不放,我跟公社畜牲站聯系了,他們新近了一批長白豬。”
“長白豬?長白山上來的?”
“不是,外國的種,白豬!吃得少長得胖。”
“那我可得看看,你要是養得好,我也養兩只。”馬占山抽了兩口煙又說道,“王大酒包去了敬老院,他家的地沒人種了,你要不要?”
“要!當然要。”這種好事,要不是馬占山向着他,怎麽可能輪得上他。
“那行,你回頭去村委會補個手續就行了。”馬占山說完又說道,“你會開車不?”
“開拖拉機?”
“是啊。”
“會開。”
“那我家的拖拉機你先弄着,沒事兒教一教宏生。”馬宏生一聽說不讓他上學了,讓他弄拖拉機,樂得跳得八丈高,正在家裏擦車呢。
“行。”之前朱逸群還在考慮要不要買輛新的國産拖拉機,先拿老毛子的老拖拉機用一用也行,至于會不會開……坦克他都會開,拖拉機?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