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寒毒 一更

太子出了門,玉笙的臉色才一點一點白了下來。

她剛剛真的是大意了,幸好後面強行挽了過來。這幾日事情太順,以至于得意忘形,許多東西都忘了。

若是喜歡,一準就拈酸吃醋成不知什麽樣了,可自己卻是半點都無感覺。

素嬷嬷從地上撿起帖子:“這次入東宮的人是不少。”

“新人入府,舊人就得失寵了。”玉笙搖搖頭,嘆了口氣。在這東宮之中,你若是不去争,那便會有別人去争。

殿下能被她打動,心軟,也難得說不好會對她人也那樣。

所以,今日這種失誤她不能再犯。

“就是不知這新入宮的人到底是何等牛鬼蛇神。”玉笙擡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嘆了口氣。門口小元子卻是跑了進來,跪在地上道:

“主子,純良媛來了。”

玉笙一驚,立馬從軟塌上起身,上前兩步剛走到門口,純良媛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啧啧,你這院子,本宮瞧了都喜歡。”

一邊說,一邊往這院子裏打量着,自玉笙搬到合歡殿她還是頭一個來的,這屋外小橋,蓮池,流水,屋內更是随處的擺件都是奇珍異寶,布置肉眼可見的用了心。

瞧見玉笙出了門,她面帶着笑意這才趕緊道:“妹妹你這尚在病中,不用多禮。”純良媛是一個人來的,身後就帶着個宮女。

話雖說如此,但玉笙卻還是迎了上去,将禮數行周全了:“娘娘怎麽來了?”

兩人走到屋子裏,合歡殿背後是一處竹林,進屋之後要涼快許多。三七捧來茶,純良媛接過掀開茶盞,輕笑着道:“聽說你病了,我總是放心不下。”

眼神往玉笙臉上瞧了一會:“是有些消瘦了些。”

玉笙對上那滿是關懷的眼睛,只得底下頭面上浮出一絲羞澀的笑:“多謝娘娘關心,玉笙倒是無事,這幾日眠不好,太醫來開了點安神湯罷了。”

她這模樣,像極了單純無害的小姑娘,純良媛一問,她便自個将什麽都說了。

純良媛往她臉上瞥了幾眼,面上浮出一絲笑來:“病态都是如此惹人憐惜,難怪殿下這樣喜歡你。”

玉笙只得将雙眼瞪得大大的,眼中滿是驚訝:“娘娘說什麽呢,這整個東宮誰不知道殿下最寵愛的可是您。”

純良媛可是唯一一個有封號的,在府中是絕對特殊的存在。

再來,殿下每個月去她那兒雖不多,但也不少。太子妃管理東宮的職權都給了一半給她,純良媛權利與寵愛都有,試問這後宮誰不羨慕?

人人都愛聽好話,玉笙這馬屁說得人心中舒坦。

純良媛瞧着她一會兒,眼中到底還是溢出了一絲笑來:“若說寵愛,本宮仗着家中的福蔭殿下多少是照顧一些。”

殿下對她到底還是不錯,但卻也得如履薄冰,小心謹慎。眼神看向前方,純良媛過了會兒才道:“只不過新人要入宮了,本宮心中總是有些忐忑。”

喝了口茶,她才像是不禁故意問:“這事妹妹可知道?”

殿下剛才從她的院子裏走出去,玉笙閉着眼睛也說不出不知道,她自是知道純良媛是來幹嘛的,順着她的話道:“是聽說了一些。”

杯蓋放下來,叮當一聲輕響,她才悠悠然道:“夏良媛是閣老的孫女,地位高得連本宮都要避讓。”

純良媛家世不低,玉笙聽到這兒是有些驚訝了。

“還有元家,元良媛的哥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純良媛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家世又好,又一水兒都是年輕鮮嫩的小姑娘。”

話說了半句,又故意懸下半句,玉笙瞧着純良媛幾眼,這後宮中,純良媛的長相是不出彩的,最多算的上清秀而已,但,她就是比太子妃還讨殿下喜歡。

“日後這東宮只怕是要變天了。”

玉笙低頭喝茶,這話她可不敢輕易接。

純良媛将茶盞放下來,眼神似乎又是過來打量了她一會兒:“我與妹妹的關系好,與其旁人受寵,倒是不如妹妹受寵。”

“姐姐這是擡舉我了。”玉笙裝作一臉的茫然:“這殿下要去哪裏,哪裏是我們能夠左右得了的。”

“所以說啊,就要妹妹多用些功了。”純良媛站起來,對着玉笙的手拍了拍:“以妹妹你如今的恩寵,若是日後再懷個孩子,一個良媛之位定然跑不了。”

她說完,又往窗外看了看,蓮花池中那兩只鴛鴦,正在水面上游蕩着,這玉承徽區區一個承徽之位,卻能獨占一處院子,整個合歡殿雕梁畫棟,處處奢華,讓她都有些豔羨。

“內務府還有事找,本宮瞧見你無事放心了。”純良媛回過神,扶着宮女的手往外走,想到什麽忽然轉身道:“對了,本宮這得到一則消息,說是廣陽宮已經在收拾偏殿了,就是不知這次又是誰要入東宮。”

純良媛沒點名,但玉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陸靜姝,陸家想要子嗣,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陸家會這麽不要臉?太子妃也讓?

剛晌午才聽見的陸靜姝成了承徽的消息,如今又聽說她即刻就要入東宮,玉笙懶得掩飾的,眼中全是煩躁。

純良媛瞧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這是想到了,笑着帶着宮女回去。

等屋子裏沒人之後,素嬷嬷等人才走上前:“主子,純良媛說這些明暗裏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冬青走上來,替她打着扇子:“倒像是鼓勵您争寵似的。”

“純良媛哪裏會有這麽好的心。”三七嘟囔着嘴,不信。

玉笙卻是走上前掀開純良媛的茶盞看了一眼,随即便是笑了。茶盞裏面還是滿滿當當的,純良媛與她說了那麽多姐妹情深的話,臨到她宮中卻是連茶水都不敢喝上一口。

“冬青說得不錯,她的确是來叫我去争寵的。”

放下茶盞,示意小宮女們端下去:“如今東宮進了新人,放在誰身上誰都得慌。”只不過純良媛聰慧一些,有舍有得。

權利她如今已經有了,恩寵自然不會太霸占着。

玉笙搖頭,眼中浮出一絲對純良媛的欣賞,這個女人聰慧就聰慧在,她不貪。知曉自己霸占不住殿下的心,溫聲細語當個解語花就夠了。

殿下又不是個薄情的人,她的退讓日後殿下自然是看得見。

“那擔心旁人受寵,為何不擔心小主您?”純良媛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玉笙的确是不能再繼續裝傻。

“我身後無人,就算有殿下寵着,将來哪怕是當個寵妃也礙不着她什麽事。”

反之,夏良媛,元良媛等人可就不一定了。

玉笙笑了笑:“總之一切歸根結底,怪我沒有個立得住的家世而已。” 如今知曉她家世不高,她們都尚且如此。

若是知道了她是瘦馬出身……

玉笙搖頭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好笑,到那時這東宮上下還指不定要出現什麽驚濤駭浪來。

——

夏日炎熱,太子與恒王約在月室下棋。

月室在清心湖的正中央,四周都是水面,太子命人特意在湖面上建了一座拱橋,一到七八月正熱的時候,這兒便十足的涼快。

恒王顯然是從宮中直接就過來的,頭上戴着紫金玉冠,身着緋紅色的親王朝服,胸前用金絲繡着蟒紋,玄色戴着金紋的靴子落在地上,渾身那股戾氣都少了一些。

“母妃非要我穿的。”

見他瞧過來的眼神,陳珩拉了拉身上的領口,他向來不喜歡束縛,邊說擡手解開了領口的紐扣。

太子收回眼神,笑了笑:“宮中素來有宮中的規矩,淑貴妃娘娘是怕你落人口舌。”恒親王再受寵,到底也是成年男子。

入後宮去觐見母妃,衣着自然是要尋規矩,省得日後有人拿這些來做文章。

“我自是知曉。”陳珩點了點頭:“只是這天,我穿得難受。”

他上次來還一身的貂毛大氅呢,如今說熱也是他。

王全示意身後打扇的人前些,恒王瞧着棋盤上随意落下一子,笑道:“你這奴才不機靈,就算是十來個人朝着本王吹風,也不敵你搬一塊冰管用。”

“這……”王全肥嘟嘟的身子彎下腰,臉上帶着笑道:“這殿下您可真是冤死奴才我了。”

往太子那兒瞥了一眼,王全才繼續道:“如今這宮中還沒開始供冰呢,這……奴才哪裏來給您弄啊……”

“沒供冰?”陳珩稍一思索,立馬就明了:“母妃下的命?”淑貴妃向來驕橫,從十幾歲入宮到如今都四十多的人了,一生都被陛下寵着。

她下了命,內務府的只能照辦,有時候就連皇後都沒法子。

恒親王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笑了笑道:“這我可算是幫不了忙了,母妃如今瞧見我都恨不得一棍子抽死我。”

王全捂着唇,差點兒沒直接笑出聲兒。

被太子瞥了一眼這才不敢太過放肆。

“為了安平王?”陛下給安平王的郡主賜婚,恒親王拒婚不要,這事皇室理虧,賞賜了不少恩寵下去,但安平王郡主的名聲到底還是毀了。

據說郡主在家中,要死要活,非恒親王不嫁,吵得安平王頭疼,連帶着看恒親王也沒了好眼色。

“也不全然。”許是在西北多年,或者是生性就是如此,談論起這樣的事來倒是無半點不好意思:“無非就是說年紀大了,逼着我娶親。”

恒親王去西北那年,才十六七,如今七年回歸滿打滿算也有二十三了。

男人娶親大多是十八歲後,他這個年紀的确是不怪淑貴妃着急。

“若是尋常人家,兒女都滿地跑了。”太子低着頭,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打趣。

“你成婚倒是早……”如今也沒見有個子嗣在。餘下的話恒王沒說出口,卻是笑了笑。手中的棋子落下來,他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了。

到底是多年未見有了隔閡,朝中之事刻意避免不談,但這類兄弟友恭的話卻是可以說上一說:“母妃逼我成婚。”

哪怕不是安平郡主,淑貴妃都忍了,可恒親王就是不點頭,任憑是誰都不松口。這段時日難怪宮中都說,淑貴妃都氣病了。

“那日靜好将你府中的姑娘叫來瞧了一眼,後來與孤說過,是個好的。”太子垂着眼眸,這話倒是聽不出是真心的,還是假意。

恒親王若是娶了洛家的女兒,對他來說倒是一大益事。洛家已經衰退落魄,放眼京都,只怕是無人記得。

恒親王卻是笑了,茶盞放下來,他思索了一會:“長安的确是不錯。”洛長安是他從小就帶在身側的,丁點的蘿蔔頭子如今長成剛及笄的少女。

在西北的這七年,他們是一路相互扶持來的,他也以為自己未來的王妃是她,只是,那是他之前以為。

話是這樣說,但他面上的表情卻很凝重,從哪裏來看,都瞧不出半點不錯的樣子。

太子不用他說,便是知道,那洛長安不是他要娶的,懶得猜謎,便堂而皇之地問:“那就是要娶的人沒尋到?”

恒親王大笑了一聲,笑太子不掩飾,他來京城之前去了揚州個把月,攪得揚州上下天翻地覆。京都但凡有些眼線的,都知道了,可算是知道,也是瞞着無人光明正大的提過。

倒是太子,分明派人盯着他的行蹤了,說出來都有一股理所當然來。

捧起茶盞笑了許久,恒親王才道:“沒尋到,天下這麽大,哪裏是這麽好尋的?”深吸了一口氣,面前這場殘局也是下不下去了。

棋子落入棋盒中,恒親王走上來,看向窗外的湖面,他忽然問道:“你有沒有過那種感覺,朝夕相處多年的人,你如今卻覺得看不透了。”

身後,太子捧着茶盞,不語。

水面上蕩起一片波瀾,恒親王瞧了一會忽而扭頭咳嗽了一聲,淡漠道:“我先回了。”

出了東宮,馬車在宮門外面候着。

黑檀木的烏骨馬車中,外面瞧着似乎簡陋,但內裏卻是大有乾坤。馬車一打開,裏面就是一陣火氣,恒親王彎腰鑽入車廂中,灼人般的熱氣迎面撲了上來。

“主子,解藥。”

莊牧走上來,先在他身上蓋了個毛毯,車廂之中燃着炭盆,大夏天如同蒸籠一般。

恒親王嘴唇卻是漸漸地白了,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指接過藥咽下,慢慢的那股臉色才算是好了許多。

莊牧放下心,收起解藥用鐵棍将炭盆攪得更旺了些,沖着外面喊道:“快點回府。”趕車的人一揮鞭子,黑檀木的馬車眨眼就跑得飛快。

馬車直接跑進的恒親王府,回府之後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每到這幾日毒素就開始發作,今日怎麽出去宮中了?”洛長安推着輪椅走進來,就瞧見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清秀漂亮的一張臉上,滿是心疼。

一屋子的奴才全部跪了一地,噤若寒蟬無人敢說話。主子多寵這位大小姐,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跟着主子的臉色行事。

還是莊牧上前,笑着道:“大小姐放心,主子吃了解藥已經無事了。”

“今日貴妃娘娘召見,主子不可不去。”他上前,将洛長安推了進來:“再說了,主子的毒已經抑制住了。”

西域鐵騎十分陰狠,打仗之時慣會用些下三濫的小伎倆,兩年前在最後一場戰役的時候,恒親王中了圈套,受了此毒。

平日裏還好,只每月會發作一次,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窖之中,需得吃藥緩解。

屋內的溫度已經熱得如同蒸籠,洛長安那張漂亮的臉上也滿是紅暈,她看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個個後背都冒出了汗。

嘆息一聲,她道:“都下去吧,将卓大夫叫來。”

屋子裏安靜下來,洛長安才推着輪椅漸漸往床榻邊靠近,熱氣蒸得她渾身細汗,她卻還是将自己推到了床榻邊。

她先把了把脈,見無事才放下心。

洛長安看着床榻上那躺着的人,鬼使神差的面色一點一點紅了,她彎下腰,握住那床榻邊的手,十指從他掌心裏扣過去:

“阿珩哥哥。”

掌心中的手忽然動了一下,随後像是不經意地将手從她掌心中抽出。

手心之中空蕩蕩的,洛長安有半響的沉默。過了許久之後,她才低下頭,一顆眼淚掉了下來。看着床榻上,那緊閉着雙眼的人,委屈着呢喃一聲:“阿珩哥哥,你為什麽對我越來越不好了?”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炭盆燒着火的聲音。

床榻上的人閉着眼睛,許久都無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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