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羽小烏鴉
老板娘将布偶貓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放進貓窩裏,領着小草坐在一旁。
“它走了。”老板娘說道,語氣很輕。
折陽與陳記鹵肉店同在遺蔭巷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和老板娘如此正式的交談。
“它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它在。”老板娘又說道。
“這些年,無論我的店開到了哪裏,搬去了哪裏,它總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出現。”
小草一臉天真的看着布偶貓,他年紀太小,還不太明白離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媽媽,貓貓怎麽不動啦?”小草拽着自己媽媽的袖子問道。
老板娘摸了摸小草的腦袋,嘆了口氣,繼續說着她和它的故事。
“我老家不在古滇市,是鄰省周邊的一個小村子。落後又封閉。”
“我父親是村長,我母親身體不好,生了我之後就走了。”
“那年頭的人封建又迷信,何況是住在偏遠村子裏的人們,多嘴長舌,沒多久就有人說……是因為我身上招了東西,才克死了我的母親。”
“我父親一開始是不相信的,他也不讓我去聽那些閑言碎語。”
“雖然我沒有母親,可父親是村長,依舊把我養得很好,從小時候起,我就是混世魔王,長得壯實,上樹爬山什麽都幹,比那些男孩子都厲害。”
“就是那個時候,我認識了黑羽。”
“黑羽。”折陽重複道。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布偶貓真正的名字,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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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住在山裏的一處小土地廟裏,那個土地廟又矮又小,破破爛爛的,壓根沒什麽人來供奉,黑羽就是靠土地廟上的一些零星供奉活着。”
“它雖然長得又瘦又小不愛動彈,可渾身的羽毛黑亮,小眼睛也黑溜溜的,總是窩在土地廟小小的神像後面,把自己藏在陰影裏。”
“要不是我當時調皮,想要拿走土地廟上的供奉的水果,黑羽也不會肯出來。”
折陽認真聽老板娘講起過去,第一次忍不住打斷別人的話,問道:
“黑羽……是什麽?”
“它是一只烏鴉。”老板娘唇邊帶笑的答道。
“當時啊,它從小神像後面蹦出來,開口竟然說了人話,還以為會吓跑我,可我膽子大着呢,什麽都不怕。”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後來,老板娘就總是來找黑羽玩。
黑羽說它是一只有了靈性的烏鴉,它給自己取名叫“黑羽”,是因為它覺得自己的羽毛很漂亮。
它有了靈性,便更在意因果,所以也不像以前當普通鳥的時候會去偷東西吃,也不再願意吃些蟲子等穢物,便躲在了這裏。
說這些的時候黑羽總是一臉你別不信的神情,它說這座山根本沒有土地神,人類的供奉瓜果放着也是浪費,還不如讓它占了去,要是村裏有什麽事,它也會去幫忙的。
當時的老板娘年紀很小,聽不太懂黑羽的話,只是知道黑羽總是一遍遍的嘆氣。
黑羽說:
“這些供奉浪費了多可惜啊,與其供一個不存在的土地神,還不如供奉我呢,雖然我現在沒什麽能力……但是等我吃了專門給我的供奉不就能變厲害了嘛!到時候你們村子裏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呀!”
小小的老板娘歪着頭,想到了自己身體越來越不好的父親。
“找你?真的嗎?真的可以找你嗎?”
黑羽挺起了自己的胸脯,驕傲的說:
“當然啦!我要是吃了供奉變厲害了,一定會罩着你的,你以後就是我的小弟了,哈哈哈……”
老板娘深深記住了這些話,在她父親又生了一場大病後,跟父親說了黑羽的事。
“我永遠忘不了父親當時的神情……”
“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老板娘頹喪的低下頭,神情沮喪。
她像是尋找倚靠般握住了小草的手,指尖撥弄着小草小小的手指。
“父親知道我從不說謊,生重病的這些日子裏不知道聽其他人說了些什麽,居然也開始相信那些鬼話了。他說、他說……原來真的有邪祟纏上我,才會克了我母親又開始克他。”
“父親要我別再管這件事,也不讓我再去找黑羽,我不聽,他就把我關在了家裏。”
“我被關在家裏三天,第三天晚上,父親才放我出去。”
“他神情激動,一直拍着我的肩膀,說我這次也不算完全做錯了事。”
老板娘回想起那時候的事,神情痛苦。
當時她立刻覺得不好,推開父親跑去了小土地廟。
小小的土地廟被砸得稀巴爛,地上到處都是羽毛和鮮血。
黑羽雖然有了靈性會說話,可它說到底只是一只烏鴉,沒有任何能力,除了活得久了一點。
“黑羽死了,被我父親帶人一起捕捉後給打死了。”
老板娘垂着眼簾,神情裏有些空茫,但一直沒哭,又像是小時候已經哭得太多了。
“要不是因為我,它如今沒準真的變成了土地神也說不定呢。”
“父親不知道,當年……我撿走了黑羽的一根羽毛,偷偷供奉了起來。這些年,無論我走到哪裏,我都供着它。”
“所以當黑羽重新出現之後,我立刻就察覺到了。”
“它還以為我不知道呢,一直跟在我附近守着我。”
“可惜,我一個人的供奉實在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撐它能夠長時間在塵世裏待着。”
說着,老板娘從背包裏翻出一根羽毛,黑亮黑亮的。
“小老板,這是它留給你的。”
小草看到羽毛,立刻叫道:
“啊,是黑黑!今天還沒給黑黑上香呢!”
在陳記鹵肉店最裏面有一間儲藏室,布偶貓去的時候,老板娘從不打開那間儲藏室的門。
布偶貓只知道那裏供着老板娘早死的丈夫牌位,可是它不知道,那裏面還供着一根羽毛,漆黑油亮,是它的羽毛。
“這些年我很自責,也一直在後悔,害死黑羽的,不是我父親,其實是我,如果我不把黑羽的事情說出來,它也不會出事。”
老板娘說到這裏,終于流了兩行眼淚,淚水順着臉頰滑過,很快又消失不見,像是錯覺一般。
折陽接過羽毛,舉起來湊到陽光底下看。
羽毛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剪影,像是黑羽臨走時的惡作劇。
“真的很漂亮。”折陽說。
老板娘愣了下,輕笑起來。
“是啊,很漂亮。”
“它是烏鴉,它總說人們都嫌棄它醜,所以它想變漂亮一點……其實它明明很漂亮啊。”
老板娘和小草走了,之後大概不會再來傘鋪了,遺蔭巷裏陳記鹵肉店和傘鋪的因果,也在黑羽走後,徹底結束了。
折陽看着手裏的羽毛,轉身走進蠟燭屋,将這根漆黑的羽毛放到荊懸畫像前的供桌上。
樂安早已泣不成聲,她看着那根黑色羽毛,哽咽着說:
“怪不得它非要把自己僞裝成什麽男神音……怪不得……”
無論是布偶貓的外表還是它硬變出來的男神音,都像是黑羽下意識想要保護自己的一層護甲。
樂安哭着哭着,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裝作手機有信息的模樣,踉跄着往外跑,邊跑邊說:
“老、老板,溫星找我,我有事先出去了!”
說着樂安就快步離開了傘鋪,只留下折陽和荊懸。
荊懸一直靠在折陽身邊,安靜的陪着他。
折陽指尖撥弄着羽毛上細絨的邊緣,輕聲問:
“荊懸,你說樂安會在什麽時候走?今天?明天?或者再久一點?”
被丢在角落的尋靈盤上,指針一直在随着樂安的移動而轉動。
“這傘鋪我開了這麽久,迎來送往了那麽多的魂靈,居然還會感到不舍。”
他放任自己靠在荊懸的肩膀上,嘴唇動了動,後半句話沒有說。
他想着,還好。
還好荊懸複活了,荊懸不會走。
當天,樂安依舊回來的很晚,隔天又早早出門。
一大早,樂安走後,折陽帶着布偶貓的屍體,和荊懸一起去了一趟竹林。
他把布偶貓的屍體葬在了竹林裏,立了一個小小的墓碑,上面寫着“團子”。
在回傘鋪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點意外。
一對夫婦不知為何和城管拉扯起來,其中一人沒站穩,從道邊摔了下來,跌倒在臨近路中央的位置,差點就碰到了折陽的車頭。
折陽緊急剎車,好在沒出什麽事。
他下車,聽到這對父母在跟城管求情。
“求求你們了,讓我貼上去吧,我女兒失蹤幾個月了,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在夫婦旁邊的電線杆上,貼着嶄新的尋人啓事,上面印着女孩的照片,微低着頭,戴着厚重的眼鏡,神情拘謹,也不看鏡頭,整個人顯得很沉悶。
城管神情猶豫,還是擡手把夫婦兩個新貼上去的尋人啓事給撕了下來。
“這……我們也做不了主啊,是真不讓貼。”其中一名城管說道。
夫婦兩人神情憔悴,衣着也十分淩亂,眼裏噙着淚,見沒辦法,只能彎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突然,一名城管向夫婦伸出手。
“不然……你把尋人啓事給我,我們可以幫你們發一發。”
夫婦二人的眼裏重新燃起希望,立刻掏出厚厚一沓尋人啓事遞給幾名城管,在他們的背包裏,還裝着無數這樣的尋人啓事。
那張尋人啓事,最後也發到了折陽手裏一張,他看着上面女孩的照片,将尋人啓事放在了車裏。
有時候因果怎麽找都找不到,有時候想要它慢一點,它卻又緊緊跟上來,想躲都躲不了。
他們被這件事耽誤,回到傘鋪時已經是下午。
傘鋪門口一片狼藉,旁邊的古玩店店門大開,蔣暮和許久不見的衛疊意似乎在争吵。
蔣暮手裏拿着栽花的小鏟子,将花盆裏的小麻雀屍體一一刨了出來,一邊刨一邊神經質的說道:
“反正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留着的必要嗎?”
“蔣暮!你瘋了!”衛疊意走過去拽蔣暮的胳膊,想要阻止他。
“這不是你親手給那群小麻雀建的墳墓嗎?你說怕它們死了之後連自己的葬身之地都沒有,特意找了個花盆将它們埋了起來!”
蔣暮一把揮開衛疊意的手,繼續瘋癫的挖土,将那些已經腐爛只剩骨頭的小麻雀都挖了出來。
“是我說的又怎麽樣?我改變主意了!死了就是死了,留着屍體有什麽用!留着墳墓有什麽用?難道還能等它們還魂嗎?”
蔣暮動作很快,花盆很快就被挖空了,他把小麻雀的屍體都掃到了一起,毫不猶豫的扔進了垃圾桶。
衛疊意站在古玩店門口,看着蔣暮扔完小麻雀的屍體,看也不看的路過他走進古玩店,眉頭緊皺。
他與蔣暮自小相識,算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蔣暮從小就善良膽小,什麽時候像現在這樣瘋癫過?
瘋癫的令人害怕,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折陽這時也路過他,看了眼地上幾處從花盆裏挖出來的泥土,走進了傘鋪。
黑羽離開前一直說傘鋪附近很臭,又找不到臭味的來源,他剛剛走過來時特意觀察了一下,臭味的來源似乎不是那些已經只剩骨頭的麻雀屍體。
他站在傘鋪門口,察覺到了衛疊意的視線,和荊懸一起回頭。
衛疊意皺着眉看向他,神情很怪異,被折陽發現也沒遮掩。
“你……”衛疊意開口,似乎想要問什麽,又憋了回去。
折陽想到了衛舒隽身上的金光,覺得這兩兄弟和衛家一定有什麽秘密,問道:
“你們衛家,有什麽宗教信仰嗎?”
衛疊意臉上出現一瞬間的茫然,回答道:
“沒有啊……”
折陽颔首,回到了傘鋪。
當夜,樂安依舊很晚才回來。
她的情緒似乎不太好,整個人都顯得很低落。
折陽第一次主動開口詢問:
“樂安,你怎麽了?”
樂安吓了一跳,這才看到站在陰影裏的折陽和荊懸,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并不好看。
“沒有啊,沒怎麽。”
“是嗎。”折陽沒有深問,看着樂安跑進了廁所。
隔天一早,衛舒隽又帶着一大堆東西過來了。
這次他不只帶着東西,還帶着衛疊意。
衛疊意是被衛舒隽拎着後脖頸拎進來的,一進來差點沒站穩跪在折陽面前。
折陽看了眼兩兄弟,又看向兩兄弟搬進來的東西。
“什麽意思?”
衛舒隽很直白的說道:
“送你。”
這回他沒再說您,但态度依舊恭謹。
衛疊意竟然不驚訝他哥的行為和态度,只是不停嘟囔着:
“送東西就送東西嘛,非要帶着我幹什麽啊!”
折陽能感覺到荊懸周身的黑霧很躁動,荊懸一直不喜歡衛舒隽。
他主動牽起了荊懸的手,說道:
“拿走吧,我不要。”
“算是我們衛家的一點心意。”衛舒隽并不因為折陽的冷臉而生氣,說完要說的話就打算帶着衛疊意離開。
衛疊意還在嘟囔,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句話,不停抱怨他哥根本不需要帶他來。
折陽看到兩兄弟放下東西就準備走了,摘下墨鏡,仔細觀察他們的背影。
衛疊意這個人什麽樣他接觸過,可這次衛疊意完全不好奇他哥為什麽往傘鋪送東西,他這段時間也一直沒出現,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說他知道了什麽。
折陽想要探究的,就是這個“什麽”。
晚上,樂安回來,臉色慘白,手裏緊緊抓着一張紙。
折陽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張紙上是什麽。
那是那對夫婦印的尋人啓事,上面的女孩打扮樸素,神情沉悶,名叫趙曦,是一個成績優異總是很聽話的學霸。
這麽聽話的孩子卻在幾個月前失蹤,哪裏都找不到。
樂安捏緊那張紙,站在傘鋪裏。
蠟燭屋的門開着,裏面瑩瑩的燭光洩露出來,仿佛在折陽身後映了一層紗。
自從來到傘鋪,她總有種感覺,無論她走多遠,無論她走多久,傘鋪永遠會在這裏等着她,裏面有她的老板,有自戀的布偶貓,有奇奇怪怪的白骨,還有一把又一把漂亮的油紙傘。
就像折陽送給她的這把一樣,上面開滿了一簇又一簇的向陽花,黃澄澄的,燦爛又好看。
和她凄慘的人生一點都不一樣。
她一直想問折陽油紙傘的含義,卻一直沒問出口。
後來,她待在傘鋪裏,跟着送走了那麽多的人,也大約明白了一些。
油紙傘上的畫,就如同拿着油紙傘的人或者人心中的表象。
可她……明明和向陽花一點都沾不上關系。
看着安靜站在一旁的折陽,樂安鼓起勇氣,展開了那張尋人啓事。
“老板,其實我一直沒說實話,樂安只是我的小名。”
“我的大名,叫趙曦。”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我先跪下了!
本來要日六的,但是我家漲洪水了,接到通知馬上要停電,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電,我就趕緊把寫完的一些先發上來了!
感謝在2021-06-17 21:09:52~2021-06-18 13:34: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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