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歸位我回來了

折陽本以為自己對母親的印象十分模糊了,可沒想到在荊懸的記憶中一見到母親,那些褪色的回憶再次鮮明起來。

到底是自己的母親,就算因為時間的長河慢慢遺忘,也會在再次相見時立刻回想起來。

烈戰國滅國之前,折陽是沒受過什麽苦的。

在家裏他有父母寵着,在皇宮他有荊懸寵着,後來父母和荊懸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天真、好騙,走了不少彎路也吃了不少苦。

好在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折陽想着。

他會看到荊懸的記憶,很可能是因為他剛剛不管不顧地向荊懸沖過去的緣故,不論怎麽樣,先看完再說,他也的确對過去發生的一切很好奇。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折陽的母親開口,打破了沉默。

此時的荊懸年紀尚小,但已經有了成年後的威嚴,小臉緊繃着,神情嚴肅。

折陽看得十分稀奇,在他的記憶中,小時候的荊懸總是溫柔的、體貼的,在他面前總是笑着的,他還沒見過小荊懸這幅板着臉的模樣。

其實荊懸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他的雅正深粹只說他有禮,可沒說他見人就喜歡笑。

“你有什麽事。”荊懸并不打算跟折陽的母親兜圈子,直奔主題。

折陽母親從折陽入宮以來一直沒來見過折陽,包括他的父親也是,無論什麽原因,荊懸不可能不氣。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不僅是關于獻兒的,也關于你。”

折陽一愣,知道這件事一定與荊懸提前知道了一切有重要關聯。

他走到兩人旁邊,以第三人稱的角度旁觀這過去發生的一切。

“你知道我是窺天族的族人,我們窺天族,每一代都只有一個族人,只要孩子出生,大人就會慢慢衰弱,這一點獻兒的父親并不知情,獻兒也不知道,我希望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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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懸微微皺眉,點了點頭。

折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他只知道窺天族很神秘,卻萬萬想不到這個族群還如此的邪異,他的母親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生下他的。

哪怕他母親已經去世九百多年,可此時知道了真相,折陽的心還是久久無法平靜。

這感覺十分不好,就像是他汲取着母親的生命長大一般。

折陽的母親見荊懸點頭,繼續說道:

“在獻兒出生時,我曾有幸見過他的未來,雖然只是寥寥幾幕,可依舊讓我震撼。”

“他的未來裏,有你。”

“你們将生死相別。”

話落,荊懸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他眉頭緊皺,擡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大人。

“但是別擔心,你們還會重逢,雖然這條路十分艱難,只要你們兩個人不放棄,早晚會再相見。”

說着,折陽的母親将一本書遞給了荊懸。

“這是窺天族的傳承,這對你們的未來會有用,我希望你學會它,然後毀了它。”

荊懸接過那本書,折陽的母親突然輕輕撫了撫荊懸的頭。

“你現在也還是個孩子,我卻選擇将這一切告訴你,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不想讓獻兒背負太多。”

“還請你,原諒我這個即将離世的母親。”

折陽的母親交代完一切就離開了,折陽知道,這之後幾日,他的母親就會病逝。

他湊近去看荊懸手裏那本書,還沒等看清,眼前的一切突然如謝幕一般,拉上了厚重的簾布,什麽都看不見了。

折陽在黑暗中不斷行走,直到看到前方有一點光亮,立刻沖了過去。

等他的眼睛适應了光亮,便看到了荊懸的書房。

他轉身,荊懸正坐在案邊批改文書,手中的朱筆不停,似乎十分忙碌。

在荊懸身邊站着一名下人,一直彎着腰為荊懸研墨,雖然低垂着頭,眼珠子卻不安分,不停往荊懸面前的文書看去。

荊懸卻好像不知道一般,任由他偷看,依舊在專注得批改文書。

等荊懸忙完了,便揮退了下人,起身前往寝殿。

折陽心中一動,沒有跟着荊懸,而是跟着那名下人離開。

那名下人一路鬼鬼祟祟,最終居然來到了荊沖殿內,低頭靠近荊沖耳邊,一聲聲事無巨細地把荊懸身邊的一切都說了出去。

這個下人居然是荊沖那邊派過來的耳目!

折陽記得這個人,後來荊懸與他疏遠後,每次他遇到荊懸,身邊都跟着這名下人,以前他從未在意過,此時特別注意了一下,才發現不對勁。

荊懸是不是因此才疏遠他的?

折陽心跳慢慢加快,覺得他在無限接近真相。

他就這麽在記憶中跟着荊懸,發現只要那名下人在,荊懸就會批改文書,那名下人不在,荊懸就會練習畫符咒,或者是畫他的畫像。

當荊懸畫符咒的時候,折陽湊過去仔細觀察,發現這符咒很像是聚陰符。

聚陰符是十分陰毒的符咒,會讓人的魂靈在死後也不安寧,被強制困在生前的軀體裏,不停重複着死時的疼痛,因此産生怨恨,還會時刻感受着自己身體腐爛的痛苦。

荊懸為什麽要練習如此陰毒的符咒?這些符咒是不是來自于窺天族的傳承?

沒等折陽搞清楚這一切,他眼前的記憶又換了。

這一次他沒有經歷之前的一片黑暗,而是眨眼間就站在了另一個地方。

他看到了荊懸在和黑衣侍衛親自将那些陰毒的聚陰符埋在了城門前,那是荊懸戰死的地方。

此時這些聚陰符已經寫上了生辰八字,那生辰八字折陽十分熟悉,是荊懸的生辰。

這些聚陰符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折陽後退一步,看着眼前不停埋符咒的荊懸,眼眶一片溫熱,淚水噙在眼中。

他以前從沒有思考過為什麽荊懸能夠複活,為什麽他的魂靈還在身體裏,哪怕當初複活的時候荊懸的魂靈只剩一半,可荊懸的魂靈的确沒有離開身體,沒有轉世。

如果荊懸的魂靈離開,折陽積攢再多的供奉都沒用,魂靈都走了,只有一具骨架,還能怎麽複活呢?

可荊懸的确複活成功了,成功的喜悅讓折陽更加忽略了這件事,甚至到後來荊懸的魂靈只剩一半,折陽都沒想到這些。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荊懸是知道自己會死,早早做了準備,哪怕痛苦,哪怕飽受折磨,他也毅然決然地為自己準備了聚陰符。

可他也并不完全信命,他也一直在抗争着,企圖拯救這個腐敗的烈戰國。

“傻子……萬一我不想複活你呢?萬一我跑了呢?你難道要永永遠遠的被困在屍骨裏嗎?”折陽呢喃着,淚水終于落了下來,瞬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趕緊伸手抹眼睛,等放下手時,面前的一切又變了。

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活着的荊懸,而是已經分離出了一半魂靈,站在他身後的荊懸。

他看到荊懸數次想要摸一摸他的臉頰,指尖都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看到荊懸薄唇微動,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是他看不見他,他忙着趕路、忙着尋找複活荊懸的辦法,忙着一切各種各樣的雜事,完全不知道荊懸就在他的身邊,一直一直的陪伴着他。

“我也是傻子……一葉障目……為什麽我就看不見你呢?”折陽呢喃着,看着眼前的記憶崩塌,又變成了其他的記憶。

這一回,他看到了另一個男人。

他還記得這個男人,這是百年之前突然出現在傘鋪門口,教導他傘鋪陣法的高人。

此時他處在記憶之中,看到這男人自己的魂靈正處于沉睡之中,荊懸正控制着他的身體,沉默不語的教他能夠守住傘鋪的陣法。

“原來是你……”

他怎麽一直想不到,除了荊懸,誰會莫名其妙地教他陣法,教他怎麽保護自己。

這世間,只有荊懸,無論生死,永遠将他的安危擺在了最前面。

折陽忍不住,在記憶中向着荊懸的魂靈沖了過去。

可他穿過了荊懸,雙腳踉跄,再站穩,眼前的一切又變了。

他看到了他自己,流着淚,一聲又一聲地控訴着一旁面無表情的荊懸。

荊懸冷着臉看着他,身邊站着那名下人,任由折陽哭泣着。

折陽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帶着埋怨和控訴:

“我以前覺得你愛我,後來覺得你是膽小鬼,現在……我明白了,荊懸,你壓根不愛我也不喜歡我。”

“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折陽後退一步,不停地搖頭: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可他阻止不了過去的記憶,他蹲了下來,捂住自己的耳朵,看到過去的他說完傷人的話後徑直離開,沒有看到身後的荊懸臉上出現的一絲慌亂和忍不住邁出去又收回來的腳步。

那名下人的眼珠子不斷亂轉,不錯過荊懸任何的表情變化,見荊懸神情很快又冷靜下來,似乎是覺得無趣一般撇了撇嘴角。

過去那麽多年,荊懸獨自背負了一切,讓他永遠都活在天真夢幻的世界中,單純的像個傻子。

荊懸一直都在保護他這個傻子。

可荊懸也有算錯的時候,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他想不到折陽在逐漸轉變為人神時,在剛剛脫離了他的保護後,會遭受那麽可怕的折磨。

第一次,折陽被當成怪物每日都在被“殺死”的折磨中,荊懸跟在折陽身後的魂靈已經開始出現了轉變向厄的征兆,可是那時他才剛死,沒什麽能力,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親眼看着他護在手心裏的折陽痛哭、掙紮。

第二次,荊懸終于忍受不了,徹底轉變成了厄,折陽一直以為當時的柴房門是那個人忘記了鎖,其實是已經成為了厄的荊懸破壞了鎖,放折陽離開。

折陽當時一直怕那些村民追上來,可他不知道,那些村民永遠都追不上來了。

折陽逃跑後,荊懸徹底放任了自己心中的怨恨,花了一些時間轉變成了厄,當他成為厄之後,因為過度的怨恨甚至魂靈都凝實了,才讓溫書清的祖輩看到了他。

懷着滔天恨意的荊懸,毫不猶豫地屠殺了所有吞吃過折陽、傷害過折陽的村民。

溫書清因為長輩的原因只知道荊懸屠殺了第二次傷害折陽的那些村民,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就連第一次傷害折陽的那些村民,荊懸也殺了。

不論老弱婦孺,凡是傷害過折陽的人,他一個都沒放過。

從那以後,荊懸躺在墳墓裏的屍骨便慢慢被地獄召紋侵蝕,他也最終背上了滔天罪孽,成為了極厄邪祟。

可以說折陽供奉了荊懸九百多年,不只是在複活他,也是在幫助他變強。

折陽親手供奉出了一尊邪神。

如今這尊邪神即将魂靈歸位,徹底醒來。

折陽後來似乎又看到了很多記憶碎片,可他大腦有些混沌,大部分都記不清了,等他再次睜眼,茫然了許久,才慢慢坐起來。

這裏是衛家的大廳,他躺在沙發上,周圍沒有人。

他立刻喊道:

“荊懸?”

衛舒隽從一旁走出來,遞給折陽一杯水:

“您醒了?”

折陽沒接水,起身追問:

“荊懸呢?”

“還在祠堂。”

折陽立刻往暗門走,一路穿過外間走進內間,看到了正坐在牌位前沏茶的荊懸。

荊懸指尖動作熟練優雅,怎麽看都像是恢複了正常的樣子。

折陽下意識地轉身,他身後空空蕩蕩的,并沒有荊懸的另一半魂靈。

荊懸當真恢複了?

折陽進來後,荊懸一直沒有看他,只是在專注的沏茶。

沏好茶後,荊懸倒出來三杯,一杯推向了牌位的方向,一杯推向了折陽的方向。

“喝茶嗎?”荊懸突然出聲說道。

折陽抿了抿唇,小心走了過去。

他坐到荊懸對面,拿起小小的茶杯湊到唇邊,雙眼卻一直在觀察荊懸。

荊懸慢慢品着茶,任由折陽看他。

折陽狐疑地張嘴,喝下一大口,沒想到舌尖一疼,口中的茶滾燙,他這一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荊懸突然遞過來一個空茶杯。

“吐出來。”

折陽立刻把口中的熱茶吐出來,随後立刻吐出了舌頭,疼得直嘶氣。

剛嘶了兩下,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看向荊懸,含含糊糊地說道:

“我、我能感覺到疼了!”

他能感覺到疼了,是不是說明荊懸真的恢複了!

荊懸放下杯子,突然伸手将折陽扯了過去。

折陽吓了一跳,他剛從荊懸的記憶裏醒來,情緒還沒調節好,突然被荊懸拉進懷裏,想着記憶中的一切,心口一軟,沒掙紮,就被荊懸這麽抱着。

荊懸掐着折陽的下巴,說道:

“張嘴。”

“啊?”折陽有點犯傻。

荊懸指尖碰了碰折陽的唇角,說道:

“張嘴,我看看。”

折陽立刻張開嘴,雙唇微啓,心下有點緊張。

他一想到荊懸如今已經恢複正常,魂靈全部歸位,就很難不緊張,這跟面對只剩一半魂靈的荊懸時完全不一樣。

荊懸見折陽紅潤的唇只啓開一條縫隙,薄唇微勾,露出有點戲谑的笑意。

下一刻,他微涼的指尖就順着折陽的唇角探了進去,碰到了軟熱的舌,試探性地勾了一下。

“這裏疼嗎?”荊懸低沉的聲音就在耳邊。

折陽心跳越來越快,他悄悄往後靠了靠,怕荊懸聽到他的心跳聲。

“有、有點。”他口中含着荊懸的手指,聲音也是含糊的。

荊懸伸出手,兩指卡在折陽唇齒間,迫使他張開唇,一縷黑霧飄過去,把自己團成小小的黑團子,探了進去。

“含着,緩解一下疼痛。”

折陽聽話的含着冰涼的黑霧,其實兩個人折騰這麽一會兒他口中的傷口早就好了,可他就是下意識地想跟荊懸撒嬌。

九百年太長,他不想再獨自承擔。

荊懸又怎麽可能不清楚,他由着任着,突然抱住了折陽,低聲說:

“折陽,我回來了。”

其實用“回來”不太确切,而是一直都在。

折陽垂下眼簾,放任自己縮在荊懸的懷抱裏,輕聲應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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