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死契闊

“把牢門打開。”

“是!”

鎖鏈在咔噠一聲響之後被扯開,沉重的鐵門向內開了僅容一人能過的縫隙。來着踏入地牢之後,鐵門便立刻鎖上了。

懷中抱着東西的來者幾步跨下石階,沿着昏暗潮濕的通道來到地牢最深處的囚室。囚室的石壁上嵌着鎖鏈,一個紅衣男子正被囚于此,鎖鏈牢牢箍在四肢上,讓他能勉強站立。聽到腳步聲,紅衣男子擡起頭,邪魅一笑,正是假扮作慕容離模樣的庚辰。

來者乃是遖宿國太尉。他并未讓人打開囚室,而是透過鐵栅欄的縫隙将懷中兩物一并抛入囚室內。兩柄劍,一長一短,長的本屬于天玑國上将軍齊之侃,短的正是陵光丢失的那把。

庚辰輕笑出聲,仿佛渾身的傷痕于他而言不存在似的。

“你好大的膽子,拿假的天命之劍來欺騙遖宿!”太尉怒道,咬牙切齒。

“哦?我說是天命之劍,你們便信了?看來,太尉大人在乎遖宿更甚于遖宿王毓埥啊!也對,遖宿多的是王子,死了一個,再換一個便是。”庚辰笑罷,将目光移向那兩柄劍。

太尉冷笑:“我王上大難不死,但你刺殺我王上之罪,也是逃不過的!”

“看來不僅主子低估了遖宿的兵力,連我也小瞧了毓埥的運氣啊。”庚辰輕松笑問,“那為何不殺了我,以解你們遖宿如今陷入進退兩難之境的心頭之恨呢?”

太尉一掌拍在鐵欄杆上,盛怒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立刻沖進去把庚辰千刀萬剮。

“那慕容離把遖宿當做棋子,為他複仇滅天璇而大費周章,眼看我遖宿就要稱雄天下便想黃雀在後!此等惡賊,我遖宿上下必殺之而後快!”

“所以你們不殺我,拿我來引主子現身?”

“不錯。待他被抓住,你也會一并處死!”

“可笑。我不過是一介死士,死何足惜?主子身負血海深仇,怎會為我錯失良機!”

“試一試又何妨?慕容離為了你的兄長,毒死昔日好友。他人不知,我遖宿密探卻碰巧聽到了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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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見庚辰臉色漸轉沉郁,心頭浮起快意,冷笑道:“瑤光彈丸之地,如何與我遖宿相提并論?!如今天玑已滅,天樞歸降,據聞天樞仲堃儀又與天璇公孫副相反目,無處投靠,不足為慮。且天璇公孫钤一死,朝臣人心惶惶,天璇王又是一蹶不振,我遖宿王上縱然遇刺重傷不能親征,奈何軍中與朝中齊心,還怕滅不了天璇,還有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瑤光亡國餘孽嗎!”

庚辰沉默無言,眼看着太尉憤然甩袖大步離去,順着通道消失不見,才彎起嘴角,年輕英俊的臉龐上滿是笑意——“若是天權也來攪和這趟渾水,卻又如何?”

夜幕深沉,烏雲如扯碎的厚紗,将月光一片又一片遮掩。兩山之間的小路似若隐若現的白練,抖開在縱馬疾馳的行人眼前。

慕容離一手握簫一手持缰繩,神色肅然。夜風拂過他的衣袖長裳,吹亂了他一頭烏發,當真谪仙降世般脫俗,卻又如猛蛟出澗般驚心。

他所騎良駒到底奔波長久,疲憊不堪,腳力漸慢。慕容離催馬數次,也終于不得不放棄,正欲策馬轉入附近山林中歇息,忽聞後方隐隐傳來駿馬嘶鳴。調轉馬頭,山路轉彎之處,點點火把越來越亮。慕容離立刻縱馬躍過路邊草叢,隐沒于山林內。

他将坐騎拴在不遠處的樹上,飛身踏着樹幹,站立在粗壯的斜枝上,隐去了身影,只待那些狂奔的路人先行走過。卻不料那些人一路疾馳,還不停地吹響口哨。被慕容離拴在樹上的駿馬聞聲躁動不安,不等慕容離趕過去設法阻止,那駿馬便長嘶一聲呼應起來。

慕容離沉下臉色,飛身躍下,解了缰繩,牽上馬便沿原路返回,恰巧在林中一處空地與那行人碰上了。來者為首的披着大氅,氣勢騰騰,映入慕容離眼中的,卻是一張玩世不恭的熟悉面容。

正是天權王執明。

執明吃力下馬,先是不動聲色揉了揉腰,才歡快地跑到慕容離身邊,想攬住他,又怯怯收回手,只笑道:“阿離,我們又見面啦。”

“是啊。”慕容離聲色依舊清冷,“王上這麽快就後悔放我離開天權了嗎?還特意跑來賣弄馴馬之術。”

随執明而行的黑衣人均帶着面具,佩着長劍,聞言紛紛下馬,圍将過來,陰暗月色下顯得煞氣昭然。慕容離卻毫不在意,慢吞吞再次将坐騎拴好。這廂執明已輕聲喝退随從,從馬背上的包袱裏扯出一條薄毯,鋪在了地上,眼下正示意随從生火。

慕容離倒也不客氣,徑自坐了,望着忙忙碌碌撿柴生火煮茶的天權随從們發怔。

“他們是……父王留給本王的死士。”執明在慕容離身邊坐下了,小心翼翼賠笑道,“只聽從于本王。”

“是我輕看你了,真以為你是個混吃等死的。”

“本王沒有——我,我是說,他們從未被召見過。這是第一次,我叫他們來是為了幫你。”

“……你都知道了。”

“是,是太傅提起,遖宿飛鴿傳信天權,說抓住了意圖行刺的瑤光舊臣,擔心他的同黨會在其餘各國興風作浪……我猜阿離必會去救他……”

“看來天璇國公孫钤的死因,你也知道了。”

“阿離,都是太傅一直念叨你的不對——不,我是說,太傅念念叨叨太煩人了……”

“公孫钤可謂天下之至誠君子,我卻用這樣的方式殺了他,王上對我難道不失望嗎?”

執明沉默不語。熊熊燃燒的篝火放出了明亮的紅光,紅光照進他的雙眼,讓他雙目裏盛滿了溫柔。無意間擡頭的慕容離望進他眼中,頓時愣住,片刻之後移開視線,握着長簫的手指緊了又緊。

幾聲鳥鳴打破了蟲叫的單調旋律。天權死士有條不紊分工動作着,不多時便将茶水送至二人跟前,退去四周,分做兩批,六人值守,六人倚着樹睡了。

執明将一杯熱茶遞進慕容離手裏,卻抓住他的衣袖,輕聲道:“我知阿離心中有恨,故而情有可原。”

慕容離握着茶杯,沒遞到唇邊,只是望着那跳動的火焰,應聲道:“王上可是想明白了,我究竟要些什麽?”

執明搖了搖頭:“我不想知道阿離以後想要些什麽。總之,我能為阿離取來的,去取了便是。不過,眼下阿離想做什麽,我已經明了。”

“是嗎?”慕容離轉過頭,看向他,眼神瞬間變得咄咄逼人,“我眼下想做何事?”

“阿離想讓這天下,盡屬瑤光。”

執明嘆了口氣,把慕容離握着茶杯的手托起來,挪到他唇邊。慕容離與他僵持,無論如何都不肯往嘴裏喂茶。他盯着執明,像是從未認識過此人:“天權王說得如此直白,想來也該明白,天權,亦在這天下之中。”

執明将慕容離手中的茶杯挪向自己這邊,就勢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推過去,眼看着他喝了兩口,才沉聲道:“天下,我不想要;天權,我給不了。但瑤光若要複國,天權願傾全力相助,無怨無悔。”

他從未這般鄭重其事過,倒叫慕容離無所适從,只好再一次将目光錯開,無視了執明眼底熾熱勝于火焰的深情。

燃燒的木柴哔剝乍響,幾粒火星迸到半空,轉瞬即滅,卻有幾粒似乎越來越亮,漸漸移向他們,更近一些,兩人終于看清,原是幾只盤旋飛舞的螢火蟲。幽幽光暈繞過二人,留下幾分旖旎。

慕容離欲起身,卻被執明抓住了未握簫的那只手,力道之大,足以令二人心悸。

“阿離也該明白,我是為了什麽。我自幼慣受溺愛,不知愁苦,便是長大了,也只想做一個糊塗君王,并不覺得丢臉。初見阿離時,我就想護着你,把能給的一切都給你,只因為阿離在我心中,早晚是……我的人。”

“你!”饒是清冷孤傲如慕容離,也不由得羞紅了臉,顧不上端重,掙紮着要将手抽回,無奈執明不肯放,甚至固執地與他十指緊扣,直逼得慕容離不得不錯開目光,再不敢看他。

執明輕笑一聲,沒敢再放肆些。

少時,慕容離低聲嘆道:“你若知曉我心有多狠,怕就不會再喜我這所謂谪仙之姿了。我是給公孫钤下了毒,但沒有真的毒死他。他會在棺材裏醒來,卻因為無力求救而活活悶死在裏面。然後,然後我會傳信告訴天璇王,他最得力的臣子,真心愛他的臣子,其實就死在他的手裏!因為是他下了谕令,将公孫钤埋在深冷的地下……”

“我倒覺得,阿離是想給公孫副相一次機會,讓天璇王和天意賭一場呢。”執明輕笑道。

慕容離怔了片刻,忽然笑了,不是早前被執明逗弄時的淺笑,而是那種發出了聲響的笑,清朗,然冰冷無情。

他垂着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要把滿腹心事都沖執明傾倒——“公孫钤有一柄劍,劍鞘上刻着陵光二字。他有多大的膽子,竟把君王的名諱刻在自己的劍上?想必定是心中暗慕卻不可得吧!真可憐……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他把自己的那支簫遞到執明眼前,逼着他看清正中位置上所刻下的隐約浮現的兩個小字:“王上早該查過,不,太傅早該告訴過你,我是如何死裏逃生的吧?是阿煦替我跳下了城牆。可我,與死了并無二致。只因阿煦他不僅是我的摯友、伴讀,更是……我的摯愛,是與我曾約定終身之人!”

執明的眼中,暖意緩緩褪去。慕容離輕而易舉抽出自己的手,緊握長簫,猶自發抖,一滴淚,從他眼角滾落。

執明再沒說一句話。他站起身,徑自走向自己的坐騎。

慕容離沒有去看,只聽到一陣嘶鳴,馬蹄踏地,随後林中便恢複了靜寂。

慕容離緩緩擡頭,發現天權的十個死士,五人依舊安睡,另外五人依舊值守——他走了,卻只帶走了兩個死士……

一道紅影閃進他的眼簾。方才執明所做的位置,赫然放着那支曾被他退還的玉簪,鮮豔如血。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不作死就不會死系列之陵光篇”

陵光:本王只知天樞王年幼,卻不想竟是如此清秀的少年,難怪能迷倒仲堃儀這樣的大人物。

孟章:本王尚未長成,自然不如天璇王明豔動人,難怪公孫大人連仲堃儀都抛棄了。

陵光:……哼!總之,本王還是比不過慕容公子傾國傾城啊!

慕容離:傾我國的是你,傾你城的,還是你。

陵光:你!

慕容離:難怪公孫兄為你連我都不要了。

公孫钤:冤枉——為什麽我到哪兒都是背鍋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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