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話

文梗創作。第一人稱。

文梗:“從某天開始,我再也不開口說話了。因為我發現,我與每個人都只剩說一句話的機會。一旦說完,對方就會消失,除了我。”

我在一個氣候很溫暖的小鎮中生活,這裏的人也很溫暖。

我得了一個怪病,我發現,我與每個人都只剩說一句話的機會,一但說完,對方就會消失,除了我再無人記得他曾存在過。

為了謀生,我開了一家甜品店。這裏的人都很友善,對待我這個奇怪的啞巴店主也沒有絲毫歧視。

不知道從某天開始,我習慣再也不開口說話了。也不回家了,住在店裏。因為我隔壁搬來了一個更加奇怪的鄰居,他總是帶着大墨鏡,口罩和鴨舌帽,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卻總是喜歡和我搭話。

我從未和他說過話,但他總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我怕我有一天會忍不住。

這裏的溫度越來越高了,我不确定是怎麽回事,熱得人焦躁,這小鎮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沒有下過雨了。

我開始胸悶乏力,面對安靜的店面和用手勢和打字交流的顧客們,我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沖動——我想和他們說話。

我真的不是想讓他們消失,我只是,太寂寞了。

這樣熬了兩三個星期,或者只有兩三天——誰知道呢——時間的概念似乎從我不再開口說話的那一天起就消失了。我似乎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忘記了我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而來。

我難以遏制地想起了我那個奇怪的鄰居,他不知道是做什麽的,總是呆在房間裏不出門,我透過窗子看他他仿佛靜止一般坐在桌子前面伏筆寫着什麽,然後擡頭和我偷看他的視線相接觸。

我最先幾次還會迅速移開目光,可是後來發現他在我移開目光之後一直盯着我不放,然後低頭寫幾筆,繼續盯着我看,似乎沒什麽惡意的樣子,我就能坦然地和他視線接觸了。

我正在回憶着這些片段,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你好,汽水有冰的嗎?”

“啊……”我及時收住了聲音,點點頭,辨認出與我說話的人的身份時差點驚出一身冷汗。是我的鄰居,我唯一一個可以坦然用眼神交流的人,——雖然我從來沒見過在墨鏡之下他的眼神。

“你可以說話的。相信我。”他湊近我,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

我搖頭,退後想要拉開距離。他笑了一下,笑容中有那種我難以描述的東西,一種複雜的感覺在我加速的心跳中蔓延至全身。

“你可以,相信我。”他越過收銀臺,摟住我的肩膀。

一種甜薄荷和酒精的味道把我包裹,味道很上頭,我心中胡亂的想着大概是酒精濃度太高了,或者薄荷太甜了。

我差不多要窒息了,全身發燙,只有他湊近的脖頸和臉側是冰涼的感覺,就像忽然從烈日暴曬的地方走進一個陰涼潮濕的,布滿陰慘慘顏色燈光的醫院之類的地方。

我搖頭想要掙脫,可是身體根本不聽我的使喚,上半身順從的貼在那人身上,——媽的該死的收銀臺,導致我只能狼狽不堪地踮腳靠過去,才能從他身上多汲取一些冰涼的感覺。

這天氣實在太熱了。

他在我腰上掐了一把,特別用力,但又是那種我可以接受的疼痛,我混亂的大腦中莫名奇妙地浮現了身上過一會會出現的淤青的模樣。

“你能說話的。和我交流。”他貼在我耳邊說,我深吸一口氣打算推開他,結束這奇怪的肢體接觸。

他扯開口罩,忽然吻了上來。

我腦子一炸,用力掙紮起來,他不依不饒地撬開我的牙縫,勾我的舌頭。

“你他媽在幹什麽!”我在我舌頭發麻的時候終于推開他了,我用手狠狠地抹自己的嘴唇。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悲哀又痛苦的神色。

“別擔心。”他說。

我的理智漸漸複蘇,——完了,我剛才對他說話了,他要消失了。

“你不知道,你喜歡我。”他把墨鏡挂到我領口上,風流又帥氣地推門離開我的甜品店。

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準确說,他不會再出現了。

在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個自稱是我喜歡的人的陌生男人。

他給我留下了一副墨鏡。

如果說舌尖上的傷口和腰間的淤青也算的話,那他還留給我挺多東西的。

第二天,這個小鎮下雨了。

還有我不說不清為什麽,反正我有意識的時候淚水已經砸在我攥在手心的墨鏡上了。

大雨一連下了好多天,雨停了也沒有放晴,天總是黑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總是想起他,他那種笑容,以及最後眼中盛滿的悲哀。

舌尖上的傷口早在前兩天就好了,身上的淤青今天也只剩下最後一點點痕跡了。

只剩下最後的墨鏡了。

甜品店的記賬本又寫完一本了,新的記賬本放在家裏,我有點抵觸回家,更抵觸記賬和開店。

我不知道我活着有什麽意義,之前勉強支撐我的念頭只是要開店,不要說話,遠離那個奇怪的鄰居,否則把他弄消失了我可承擔不了。

這些念頭已經足夠把我的生活填滿了,讓我無心去想一些類似于生命的價值和活着的意義這種問題。

我想我真的喜歡他。

或許我應該離開這個小鎮生活。

為什麽不離開呢?

離開的念頭一出現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很累,眼睛熱熱的,像蓄滿了淚水但是流不出來,腦袋昏昏沉沉,腿像是有千斤重,步子卻仿佛踩在雲層上。我能感覺到世界的晃動。

我想我是太累了,或者這樣生活了太久了。

到底有多久?我把剛才随手揣進口袋的墨鏡拿出來,無意義的把它挂在衣領上,開始翻箱倒櫃找日歷和記賬本。

我翻了很久很久也只找到了記賬本。

天色漸漸昏暗,我發現今天落日的火燒雲染出特別刺眼的紅色,我沒有發覺氣象的反常,只知道随着慣性随處翻着,漸漸連要找什麽都忘記了。

忽然我聞到了一種燒焦的氣味,黑色的濃煙飄到窗戶上,慢慢擴散,我的視野裏一片厚重的黑色,而後一片紅色的晚霞掉在我的窗戶上,吞噬我房間的牆壁。

一片火流淌在地板上。

“扣扣。”敲門聲響起。

我心中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內心平靜的過分,就像是已經經歷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了。

紅色的火舔着我的身體,突然我想起來了我要找的東西了。

日歷。

一堆記憶碎片出現在我腦海裏,各種不合常理的事情串聯成一團雜亂的線:與我對話的人會消失,一個陌生的愛人,模糊的時間概念,永遠的晴天和反常的暴雨連陰,找不到的日歷以及一場大火。

我能确定答案就在紛亂的記憶裏,但我不确定我是否還有機會尋找答案。

忽然有人用力拉住我的手,我跟着他往外跑。

火勢蔓延的速度非常驚人,當那個人把我推出居民樓的時候,樓道已經有火苗竄出來了。

那個人站在我身前,背後是燃燒的大火和黑煙,像一幅後現代的圖畫。

我看着他,他蒙着臉,身高體格和我相近,但氣質上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那個自稱是我喜歡的人的那個鄰居。

他摘下蒙臉的布,對我露出一個笑來。

我發現,這是我自己的臉,但是我敢保證我的眼神不是像他那樣的。

我想對他說些什麽,但又怕說完話他就消失了。

他豎起食指沖我“噓”了一聲。

我感到呼吸困難,兩眼昏花。

——等等,那他和我說話,我會不會消失。

“別害怕。”他對我說。

我失去了意識。

再次恢複意識時,大腦已經勤勤懇懇地在我昏迷的時候潛意識把記憶碎片整理好了。

我感到身體很疲憊,身體泡在一種幽蘭色的液體裏。

“檢測到自發性神經脈沖信號,正在解讀——”

“信號特征符合蘇醒征兆,注入強心劑。”

我被迫蘇醒了,實際上我還想多睡一會。

“描述一下你現在的感覺?”

醫生對我說,我從治療艙裏坐起來,天花板上是陰慘慘的燈光。

“呃……抱歉,我可以先穿衣服嗎?”我把腿屈起來。

“看來你精神狀态還不錯嘛,都想起來了?”醫生扔過來一套白色的衣物。

“差不多吧。”我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胸口,沒摸到那副墨鏡,心裏一空的同時才想起來原來我已經逃脫那個世界了,“就是還有點分不清現實。”

“正常現象,你恢複好了去檔案科做一個記錄,就把事實講述一下就行了,在此之間不能見你家那位。否則容易受到他人影響導致記憶偏差。”

“我家那位?”我依舊有點茫然。

“完了,你記不起來了?那你家那位得哭死在你床前的。”醫生露出一種幸災樂禍夾雜着一點點擔憂的奇妙表情。

久遠的仿佛上個世紀的記憶在我腦海中複蘇。

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小學,小學的時候互相幹仗,中學的時候叛逆期來了互相不搭理,然後在上大學的時候莫名其妙又意外順理成章地墜入愛河,之後畢業了一起到一家國家秘密醫院工作,——簡單說就是特殊精神類病人治療收容中心。

他是醫務人員,我是行政人員,感情非常甜蜜,就是他有處理不完的病人,我有整理不完的報表。

——媽的我就說我夢境裏怎麽除了做甜品就是做賬,一家小甜品店哪需要那麽多賬本。

後面醫院出了一次暴動,我被一個變态囚禁,精神上折磨了一番得了心因性失語症,後面逃出的時候又遭遇了一場大火,濃煙嗆到了喉嚨導致病因性暫時失語,正在垂死掙紮的時候被那個變态拖進了一個他搭建好的虛拟世界。

之後就在那個垃圾小鎮裏成為了一個甜品店店主。小鎮裏的人象征着我現實中的朋友,當時我是失語症,如果我說話,這個虛拟世界的邏輯鏈就崩塌,那些朋友就會被清除出世界。

之後那個變态搭建的世界逐漸被我掌控,大多數的因素遵循我內心的精神投影而不是他搭建的世界規則,所以才會出現天氣随着我的心情和外界身處的條件改變等情況。

“對了。”我逐漸想起來了,“嚴越寧這個狗東西是不是往我治療艙裏加他的香水了?”

“你想起來了?”醫生朝我抛了一個賤兮兮的媚眼。

“這個薄荷消毒水的味道我死了他媽都忘不了。”我實在有點哭笑不得。

“他說這可是愛情的甜美薄荷香呢。”醫生說,“他剛才進你夢境協助治療,現在還沒醒,你可以過去看看他。”

“不是說要先去檔案科嗎?”我穿好衣物站起來整理了一下,發現是嚴越寧的白大褂,胸口上別了兩個工牌,一個是我的,一個是他的,“怎麽,上班還能別人替的嗎?”

“當然不能啊!我和你說,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你的工作全部都是我和他幫忙處理的,你知不知道我……”

“你別鬧他了,他剛從治療艙裏出來。”穿着病號服的帥哥出現,帶着他一身的薄荷消毒水味,我眼眶模糊了。

“哇你們兩個狗……”

嚴越寧把我摟緊懷裏,我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這感覺好到讓人想哭,并且終于沒有礙事的收銀臺了。

“秀秀秀就知道秀,待會我還得幫你們倆寫書面說明……”

我輕易的把醫生的聲音屏蔽掉了,因為某瓶薄荷消毒水正在舔我的耳朵。

“寶貝,幹嘛掐我腰呢。”

“報複一下。”我說,“我好想你。”

“我愛你。”他說,“我還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抱着你說這句話了。”

我情緒決堤,劫後餘生的慶幸過後随之而來的是後怕。

要是我永遠困在那個小鎮裏怎麽辦?要是他營救我反而被我消除意識怎麽辦?要是我再也沒法……

“寶貝別哭了。”嚴越寧一下下吻我的眼角,用手指輕柔地擦拭我不知道何時如洩洪般流出的淚水。

我不斷重複着“對不起”和“我好想你”,後知後覺的恐懼将我的內心占滿。

我差點留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我真的回來了嗎?”我問他,像是必須要得到他的确認這個結論才能被證明正确一樣。

“別怕。”他說,然後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未來我們有很多時間來确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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