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孫叔這一夜也睡的不踏實,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便爬起來,泡了一杯咖啡端到露臺上。等了一陣, 卻不見人來。他挂念着有漁, 怕一走開,又生出什麽事來, 就匆匆回到客廳。有鹿卻正在那裏站着。孫叔走過去的時候,他剛剛對鐘紅說了句什麽, 鐘紅應了是, 便上樓去了。
有鹿看着鐘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 才轉頭對孫叔道:“他呢。”
孫叔答道:“一直在房間裏。”他舉步就往那頭走去,孫叔跟在他身後,道:“他腿上傷到了, 痛的厲害,也不好受——你先不要急着責怪,他肯定是一時糊塗,你先問清楚緣由再罵他也不遲。”
有鹿并不言語, 腳步穩健,須臾間就到了有漁卧房外。
有漁靠在床頭,只擡擡眼皮:“興師問罪來了?比我想象的還要早。”
有鹿沉聲道:“起來。”
有漁掀了被子, 慢騰騰站到床前,剛要開口,卻被有鹿拽了手腕,拖到北面窗邊。
有鹿指着他道:“你自己看看, 還像不像樣子。”
窗邊立着一面鏡子,鏡子旁一副畫像。作畫之人畫法并不高明,甚至稍顯稚嫩,卻将筆下的人物神态刻畫的十分生動逼真。三月春日裏的少年,豐神清秀,一雙黑眼清澈透亮,眉梢含笑,儀态明朗,好似将春光沾染到了骨子裏。目光一轉,鏡中卻是一張灰暗面孔,神态黯淡,與那畫中人判若兩人。
有漁想起那天有星完成畫作後,挽着他的胳膊道:“在我心裏,你是這世上最好看最善良的人。”就眼神更加黯淡。他知曉有鹿是何意,呆立半響,猛的轉身,沖有鹿大聲道:“別跟我來這一套!我現在這個樣子是誰害的?!”
有鹿冷聲道:“無論什麽原因,品行的敗壞堕落卻是你自己決定的。”
有漁恨道:“我有什麽辦法。一天不出這口氣,我就一天活不痛快。”
有鹿沉聲道:“但卻不能以此為由而淪落了做人的底線。”
有漁卻是嘲諷一笑,有鹿看見了,道:“外人可以說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你卻不能。”
兩人靜默一陣,有鹿開口道:“我說過,這件事由我來做,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插手。你卻這麽沉不住氣,而且越來越出息了,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他一想到昨晚看見他伏在以辛身上的畫面,便臉色更加陰沉。
有漁卻是眼神怪異,看着他道:“我是在幫你。”他微微一頓,之後道:“我多麽希望你沒來救她。”
有鹿見他居然毫無悔改之意,心裏一沉,冷聲道:“你不要給我添亂。”
有漁卻很快接口道:“都說了,我是在幫你。”
有鹿定定的看着他,聽他問道:“大哥,你為什麽要救她呢?”
有鹿片刻後答:“難道由着你胡鬧?”
有漁緊跟一句:“如果昨晚是霍以安呢?是霍以安的話,你也會救嗎?”
孫叔在一旁聽的真切,馬上出聲斥道:“有漁!”
有漁卻置若罔聞,只緊緊盯着有鹿。
有鹿與他四目相對,過了一會兒,慢慢道:“我不是在救她,而是在救你-——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弟弟成為強jian犯。”
有漁也慢慢道:“難道大哥以為我真會堕落到這種地步?”
有鹿倒是一怔,神色複雜的看着他,淡淡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有漁道:“人總是要長大的。不過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敬畏和仰仗的大哥。大哥,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有鹿默然看着他,過了好一陣才開口:“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操我的心了。”
有漁道:“大哥心中有數就好。我還是相信大哥的。”
兩人一直站着說話。時間稍久,有漁身體微微一晃。有鹿伸手扶住他,低頭一看,見他腳踝浮腫,就皺起眉頭。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又拿了一旁的藥水,替他揉捏。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手法娴熟,一會兒那腫脹就小了一半。有漁眼中戾氣慢慢散盡,輕輕叫了一聲:“大哥。”
有鹿卻不答應,等揉弄完後,才說道:“下次再有這種事,我不會饒你。”
有漁低聲道:“知道了——只不過這手術做了也沒用,還不如不折騰。”
有鹿站起來,“陸教授沒發話之前,你就不要擅作主張。”他看着有漁,略一沉吟,道:“治療和休養是你目前最緊要的事。孫叔會送你回去。”他頓一頓,道:“我沒叫你回來之前,你暫時不要回來。”
有漁看着他,最後道:“好。我聽你的。”
有鹿便要離開,走到門口,背後卻傳來有漁的叫聲,他回頭,看他靜靜的看着自己:“哥,我和有星都不想讓你傷心,你也一定不要讓我們失望——我們三兄妹,才是一家人。”
有鹿出來後,就去了露臺,那杯咖啡早已涼透了。他卻把它慢慢的喝了。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上微微打轉,他的神智仿佛清明了一些。遠遠一望,看見天邊的雲朵緩緩鍍上一層金邊,天終将大亮了。他略站了站,便轉身回房去。
以辛卻不在房中。房門大開,床上的被子堆在角落,那件被撕裂的外衣搭在一只椅子上,像一塊破布。旁邊則是她的手機和包包。有鹿轉身就下樓去找,卻是哪裏都沒有看見蹤影。
鐘紅惶然道:“我去的時候,她還沒醒啊。”
有鹿冷冷的看着她:“我叫你守着她,你沒聽明白?”他平常雖然寡言肅然,卻從沒有真的對她們嚴厲過,現在只微微把臉一沉,就叫人膽戰心驚。
鐘紅幾欲哭出來:“我想她昨晚都沒吃飯,就先下來準備早餐,等會端上去給她。這麽一會兒功夫,怎麽就不見了呢。”
有鹿揮揮手:“去附近找找。”
鐘紅帶着其他人四下找起來。昨晚的事這所房子裏的人都知道了,因此都有種默契在,不敢驚動有漁,只不聲不響的到周圍找起來。半個多時辰後,紛紛返回,面面相觑,都不敢做聲。
直到孫叔一會兒過來,說:“我的車鑰匙不見了,剛去外面看了下,車子也不在。她肯定開車下山了。”
孫叔回國後,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輛二手老爺車,跟車庫裏那些大車相比,他更喜歡它,平常出行只用它。他常常要外出置辦東西,為了方便,就随便停在外面,一回來就順手将鑰匙丢在酒櫃上。他剛剛也是偶然往櫃子上一瞥,才發現它不見了。
他吧這個發現告訴有鹿後,有鹿就讓她們散了。她們如同大赦般跑走了。一時客廳裏只剩下他們三人。
沉默了一陣,有鹿對孫叔道:“等會打個電話到醫院問問,看她是不是去了那裏。”
孫叔立刻就撥打過去,三言兩語就問明了,對有鹿搖搖頭。
有鹿也沒說什麽,等他挂斷了,微一沉吟,就自己拿起電話。
柏州剛到辦公室,聽到他的聲音很驚訝:“以辛?沒有來公司。她不是應該在家中休養?”
有鹿默了一默,問:“她還有沒有其它去處?”
柏州答道:“沒有。當初的房子是租的,當時就退了。兩人除了彼此外,無親無故。”他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重新問這些已經報備過的問題,略一思量這兩句問話,便回道:“還有一個人,或許知道她去了哪裏。請等一等,我問問她,之後打給你。”
他說的那人是金薇。正好在公司,就叫了她來。只隐晦的問以辛最近除了去醫院看望以安外,還有沒有去別的地方。金薇只當是工作上的提醒,并沒在意,只笑道:“她才不是喜歡亂跑的人。這一點請放心。”想一想,問:“怎麽,出了什麽事嗎?她倒是說過想去看錦成。錦成那裏記者成堆,我沒就沒答應她——難道她自己偷偷跑去了?”
等遣走金薇,柏州跟着就打了一個電話,确定後,方回複有鹿:“她的确去找錦成了。這個時間,還沒什麽記者蹲守,倒是很容易就進去了。”
有鹿聽了後,嗯了一聲,挂斷電話。
孫叔見他依舊面沉如水,就道:“知道去處就好。她是有分寸的人,散散心後,就會自己回來的。”
有鹿并不言語,只坐在沙發上,垂眸看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什麽。
孫叔站了一會兒,問道:“下午就送有漁走嗎?要不要讓他再修整下。”
有鹿擡眼道:“這半天還不夠他修整的?”
孫叔想起大半夜的那一出,就不好再說什麽,只道:“知道了,我下午就送他過去。”
有鹿點點頭:“這段時間你多在那邊陪着他。照看好他,不要再讓他受傷了。”
孫叔自然答應着。
吳姐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發,這時才開口道:“有鹿,你昨晚一夜沒睡,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有鹿揉了揉太陽穴,坐在那裏沒有動。
吳姐看着他,片刻後道:“以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中飯我看是不會回來吃。你去睡會兒,等她回來,我叫你,到時一起吃晚飯。”她頓一頓:“你要不要先吃點什麽?”
有鹿搖搖頭:“不餓。”他終于還是站起來:“她回來後,讓她去書房找我。”
等吳姐點頭應了,他便慢慢走上樓去。
吳姐看着他的背影,怔忡半響,喃喃道:“蒼天保佑,但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