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錦成原本還需要住院半個月, 不過他自己斟酌了一下,覺得其實沒有必要。他一心挂念着電影的拍攝,那頭東方雖然沒有催過他, 但進度停滞, 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天損失,想必也是心急如焚。而他也住夠了院, 于是堅持提前出了院。出院第二天就奔赴劇組。他如此積極,其他人自然不敢懈怠, 紛紛打起精神來趕進度。
東方笑着道:“沒看過比導演還心急的演員。”
錦成笑道:“應該的。”
東方已然摒棄對他的最後一點成見, 關心道:“身體真的沒有問題。”
錦成道:“文戲肯定沒問題。武戲的話, 恐怕這段時間還有點困難。”
東方道:“這個問題你不用管,我已經找好了替身。”他看錦成就要開口,便擺擺手:“你的實力上一階段我們都已見證過了, 不會有人質疑。用替身也不是什麽大事,況且你現在有傷在身,別人更不能說什麽。我雖然主張演員親力親為,但也要分情況。後面你的內心感情戲份不少, 你把精力多磨煉在這個上面吧。”
他這樣說,錦成就不再堅持。
以辛也跟着複工了。兩人都是傷勢未愈,劇組便請了一位醫生過來專門照看他們。醫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爽朗熱情,沒有幾天就跟他們混熟了。因為以辛跟錦成住樓上樓下,他嫌跑來跑去麻煩,幹脆把檢查時間集中到一塊, 有時在以辛房裏,有時在錦成房裏。他讓兩人在沙發上排排坐,一個一個輪着換藥。完事後還要跟他們聊上一會兒。他曾留學國外,工作前游歷不少名景勝地,因此永遠不缺話題,又言談诙諧,使人聽的忘神。漸漸大家都習慣聚到他們屋子裏來。說戲的時候也不避諱他,說戲說累了就跟他談笑風生一番。有時候不知不覺就到了三更半夜,身體很累,精神卻仿佛很亢奮。宣傳部乘機拍了幾張照片發出去,照片拍的巧妙,一屋子人裏,只露出以辛跟錦成兩個人的身影,二人相隔很近,衣着随意,正專注讨論劇情。此種照片一出,立刻贏得一片贊譽。于是記者們對他們的問題從此多了一個,“現在年輕一代的演員越來越浮躁,你們卻這麽敬業,是不是立志要做新一代的标杆呢?”
标杆是誇大之詞,只不過現在确實随處可見他們的身影。一世盛寵收視一路走高,完美收官。年底的各大獎項上少不了它的海報。兩人的名字占據候選名單裏的前幾位,最終一個将最佳新人獎囊括懷中,一個斬獲最具潛力演員獎。還有其他數不清的提名。他們越來越忙,像兩只旋轉的陀螺,疾行于大大小小的頒獎典禮。電影拍攝已接近尾聲,他們越頻繁的亮相,宣傳電影的次數也就越多,東方跟着樂見其成,對他們便寬容以待。他們除了領獎外,偶爾也去參加一些推脫不掉的慶功酒會。
以辛依舊不夠老辣,但也不複最初的青澀。她跟在錦成旁邊,漸漸學會遇到不能應付的問題,作懵懂狀比沉默更有效,偶爾含蓄一笑撒撒嬌也能蒙混過關。不過現在幾乎也沒有什麽尖鑽的問題。都說屋漏偏遇連夜雨,其實它的反面也是一樣,人行運的時候,好事總是一樁接一樁,萬事好像都順遂如意。
以前做觀衆時,很容易分辨他人的人氣高低,現在自己身在其中,反而不知自己究竟處在哪個位置。只不過現在人人看見她都是一副笑臉,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見了她,都是未語先笑。她現在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可以随意走動。每逢出門,必有人跟随左右,根據所去場所和規模,跟随的人數便不一樣。而她出現的地方,總少不了鎂光燈閃閃爍爍,以及相機的卡擦卡擦聲。一開始覺得非常刺耳,後來不知不覺的習慣了。她偶爾面無表情或者皺一皺眉頭,馬上有人噓寒問暖,或追問是否有事煩憂。
以辛回想起當初在泥塘和冰水裏翻滾時,凍的瑟瑟發抖卻無人知問一聲的凄涼落魄,對比眼下的衆星捧月,只覺恍如隔夢。
金薇将她的感慨看在眼裏,只是一笑:“這算什麽?你不過剛剛爬到半山腰——山頂的風景才是最美的。”
過幾天她帶她去參加一個酒會。門口香車寶馬川流不息,記者多如雲海,層層疊疊守候在一條鮮豔的紅毯前,對着來人一通猛拍。以辛走上去,剛立穩腳跟,還沒有擺出新的姿勢,只見前面大大小小的鏡頭統統轉向,已經轉移目标。以辛還算機靈,也沒有去張望來者是誰,匆匆下臺。金薇帶着她,跟在兩位服務生後面,轉過一道大門,等金薇出示兩張金色請柬後,方領着她們進去。
以辛趁無人,輕聲道:“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是來這裏。剛剛差點出醜。”
金薇笑道:“放心,今天你不是中心,沒有人會太在意你。你盡管輕松做人。”
以辛便慢慢前行,邊走邊好奇打量。目及之處,盡是奢華輝煌的格調,連牆壁與綠植的嫩葉上似乎都流淌着璀璨之色。緩步走入,便似進入一個浮華世界,高高在上,奢靡燦爛,又夾雜着人間的紙醉金迷。這些日子以來,她去過大大小小許多場面,直到這裏,才知之前那些不值一提。越進入到裏面,心裏便止不住想,怪不得有人說它才是圈中真正的盛會,也難怪那麽多人絞盡腦汁想要擠進來。
四處都是人,黑白制服的侍者們在人群裏靈活穿梭。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映襯着人們身上的珠寶,灼灼發光。光亦是壓制過的光,同人聲一樣,并不顯得嘈雜。每個人都盡情張揚自己,卻又帶着一份克制的矜貴。
以辛舉目一望,不期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微訝過後,倒也沒有多少意外,伊湄的身份,足以出入此處。只怕她看見自己倒是要驚訝。不過她正跟前面的兩人聊的歡暢,無暇關注他人。那兩人金發碧眼,其中一人下颚蓄一把銀白胡須,煞是紮眼。以辛模糊認得這張标志性的面孔,只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
突然金薇湊過來,對她輕聲道:“連喬森都來了,看來今年比往年更為熱鬧。”
經她一提,以辛終于想起那人是國際斐名的鬼才導演。金薇引着她從一端逐一看過去,“業內真正的大腕和中流砥柱都在這裏了。看見他們,你有何感想?”
以辛眼花缭亂,過了一陣才回答:“一山更有一山高。而我其實是一只螞蟻。”
金薇嘿嘿一笑,“說的對,也不對。我不希望我的藝人驕傲自滿,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帶你來這裏,是想讓你看看,最閃亮的那一群人是何種樣子,如何交際。以後,你也會站在跟他們同等的高度。”
以辛聽了,笑道:“我覺得現在就已經很好了。”
金薇敲敲她額頭:“這話不要被蘇柏州和其他人聽見。”藝人沒有出息,她這個經紀人卻不能跟着不求上進,她對以辛道:“這裏真正是一寸光陰一寸金,你看那些影帝影後都還在努力應酬,為以後鋪墊機會。你我哪能就這麽傻站在這裏?”
她慣來會周旋,又有星河這個後盾做支撐,如今以辛也算風生水起,因此信心高揚,四下一望,不一會兒便選定目标,對以辛道:“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叫你過去時你再過去。”她端着晶瑩剔透的一只酒杯,朝不遠處的一張桌子走去。
以辛目光一直跟随着金薇,看見她不到片刻便與那幾個人談笑起來,眼珠更不敢錯動一下,生怕錯過她的指示。她雖然對現狀滿意,卻并不是懈怠機會的人,該努力時也會拼盡全力。她只顧着緊盯金薇,沒有注意到一個男人遠遠走過來,直到走近了,對着她含笑:“霍小姐嗎?”
以辛這才回神,帶着一點訝然:“我是。”
男人笑道:“久仰霍小姐大名,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霍小姐青春靓麗,實在是一顆明珠。”
以辛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誇贊,還是當面,不禁有點不好意思,她微微一笑,只說:“謝謝。”
男人說:“霍小姐不認識我吧。”
以辛斟酌片刻,還是如實回答:“抱歉,我……”
男人不在意的一笑:“那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舒,目前從事導演一職。”
以辛将他的名字在心裏默念兩遍,露出驚訝的神情,“黃大導演?”
黃舒呵呵道:“大導演三個字不敢當。霍小姐還是直呼其名吧。”
黃舒一頭黑發整齊梳在腦後,根根分明。寬寬的腦門上散布幾顆斑點,皮膚卻白的發亮,合着一臉的笑意,遠遠望去,挺像一尊彌勒佛。身軀也相似的臃腫,只不過他更高一些。站在人面前時,仿若一座大山,不自覺地投下一脈陰影,叫人無端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對着以辛和藹的笑:“霍小姐,我看過你的表演,非常欣賞。”
以辛微笑道:“謝謝。”
黃舒接着道:“我最近正在籌劃一部新戲,一直在尋找合适的女主人選。不知霍小姐有沒有興趣參與呢?”
以辛微微吃驚,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卻傳來一個聲音:“她暫時沒有時間,多歇黃導美意。”
轉眼一瞧,卻是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