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九歲 我可以戀愛,再過一年甚至可以……
聚會結束後談聽瑟回了半山莊園,一路上她都在想下午的情形,陸聞別盯着她笑的模樣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那一刻在心底紮根發芽的幼苗忽然開始瘋長。
她清楚自己喜歡他,喜歡到會做那種羞恥的夢,但今天卻是第一次産生關于以後、關于與他的可能性的想象。
心事重重地吃完晚飯後她在卧室裏來回踱步消食,準備待會去游泳。走着走着卻又拿起手機點開了某個泳裝品牌的官網。
浏覽了商品圖後,她脫掉衣服站在鏡子前蹙眉打量自己,不時調整角度以便看得更清楚。
她越看越覺得沮喪,深深的無力籠罩而來,又恹恹地将衣服穿了回去。正整理着下擺,江蘊忽然發來兩條微信消息。
[聽瑟,我覺得這套泳衣特別适合你。你把尺碼發給我,我送你呀。]
[圖片]
分體比基尼胸前和臀邊都有略顯體積感的剪裁,系帶卻又只是細細的幾根,視覺上和豐盈的胸.臀對比強烈,好看又不至于太暴露。
談聽瑟驀地心動,對着鏡子設想了一下自己穿上的樣子,最後一咬牙發了個笑臉過去:好啊,謝謝你。
[不客氣哦。]
得到回複後,她翻出某品牌Sa的聯系方式訂了一對耳環,準備以此作為回禮送給江蘊。
……
在度假村住的這一周裏談聽瑟從沒有在晚上游過泳,下了水之後才發現實在太冷。
練了一個小時,她裹着浴袍回到卧室洗去一身的寒意,踏出浴室時有些頭暈。本以為是憋氣訓練太久加上洗澡缺氧,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起了低燒。
前幾天才裝病過,現在再用這個理由停掉訓練她總覺得心虛,于是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發燒的事,像往常一樣去了練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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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她要去海城某場交流演出上表演一段獨舞,回到法國後還要參與芭蕾舞團的選拔,因此訓練的事不能掉以輕心。她面對着鏡子一遍遍練習,把身體的不适慢慢抛在腦後。
揮鞭轉、阿拉貝斯克、足尖碎步……做過千百遍的動作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老師曾經不止一次誇贊她有靈氣,但她清楚僅僅有靈氣還不夠。
她想追求完美。完美的技巧與靈氣結合才是最終目标。
注滿陽光的練功房朦胧空曠,被霧藍色練功服包裹的肢體輕巧地跳躍舒展,系在腰間的薄薄垂紗被掀起又落下。
音樂演奏到末尾,三個躍至半空繃直雙腿的大跳後少女落地擡起單腿展開雙手,如同定格在八音盒上的女孩,陽光成了點綴的金箔。
音樂休止。安靜幾秒,後門處忽然有人輕輕鼓掌。
談聽瑟吓了一跳,立刻轉身看向門口。
男人屈腿靠着門框,對上她的視線後目光凝結片刻,随即緩緩勾起唇角,沒吝啬贊許,“跳得不錯。”
她僵硬地收回手腳站在原地,胸膛還随着未平複的呼吸起起伏伏。不知道是剛才轉頭太急還是受低燒影響,頭突然有點眩暈發沉。
“……謝謝。”她別開臉,兩個字說得別扭生硬,幹巴巴的,“你什麽時候來的?”
“五分鐘前。”陸聞別漫不經心地垂眸看表。
少女在空曠的室內翩翩起舞,的确很有視覺沖擊力。他想起小時候犯渾搶了不知道哪家小姑娘的八音盒,擰壞了底座上的發條。八音盒上跳芭蕾舞的小女孩轉個不停,最後停下來再也轉不動了。
“那你怎麽不出聲?”
“還要敲門才能進來?”陸聞別瞥一眼大開的門,“門開着。”
談聽瑟抹了抹鬓角的汗珠,默不作聲地走到一邊拉伸雙腿。聽見誇獎她是開心的,而且他的肯定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只是她不該如何向他表現這種開心。
她又後悔沒把剛才那段跳得更好。
“看一眼不犯法?”他笑了。
“我又沒說你不可以看。”她壓着腿聲音悶悶地道,“你來是叫我游泳嗎?可是現在還沒——”
“聞別?”外面忽然響起談敬的聲音,腳步聲由遠及近。
談聽瑟驀地緊張起來,收腿站直了。
“怎麽在這兒?”談敬很快走到門口,表情有點意外。
陸聞別側身,不緊不慢道:“剛才在客廳聽見音樂聲,就過來看看。”
“看見小瑟跳舞了?這孩子也就在芭蕾上還有點天賦,跳得馬馬虎虎,比起她母親當年還差得遠。”
她僵硬地支棱起唇角的笑,眉眼間的神色驟然乖順下來。
陸聞別對談敬的話未置一詞,只說:“跳得很好。”
談敬擺擺手,露出滿意的笑容。
頂着父親威嚴的視線,談聽瑟只能軟着嗓音乖乖道:“……謝謝陸大哥。”
【你在我面前,和在你父親面前,是兩副面孔。】
陸聞別說過的話又浮現在耳畔,她羞恥地輕咬牙關。
“不客氣。”男人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意味深長。
談敬對此一無所覺,“既然這樣,你就再好好跳一段給聞別看看,別給你母親丢臉。聞別,你也不用顧及她的面子,別讓她驕傲。”
“爸。”談聽瑟深呼吸,“我……我有點不舒服,今天能先不跳嗎?”
她不想跳,不想以這種方式刻意地在他面前展示什麽。而且現在身體負荷确實快到極限了。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談敬立刻冷了臉,礙于面子語氣還不算太差,“就當是接着練習。”
談聽瑟不敢去看陸聞別的表情,但本能地因為畏懼而屈服,匆匆轉身去放音樂。
這次每個動作她都愈發緊張竭力地對待,可是越在意就越覺得吃力。就在她單腳踮立連續旋轉的中途,身體被眩暈與脫離感猛然影響重心與平衡,整個人驀地朝一旁歪倒踉跄兩步,頭重腳輕地重重摔倒。
談聽瑟手肘撐着地,耳朵裏嗡嗡作響,像被玻璃罩罩住隔絕了聲音。
她沒聽見談敬的斥責,但能想象他鐵青的臉。
她臉色發白,抹去鬓角的冷汗後手腳并用地努力爬起來,扶着把杆轉過身,一個字也說不出。
“幸好這次只有我和聞別兩個觀衆,不是舞臺上的正式演出,不然……”談敬忍了又忍,臉色難看至極,轉而對陸聞別道,“她平時不止這個水平,估計是你剛才誇她,讓她驕傲了。”
“如果是在舞臺上,我不會讓自己犯這種錯誤。”談聽瑟腦子一熱,脫口而出。
“只有平時的功夫紮實了才能有這種底氣。”
談敬這句話如同一把泥土,驟然撲滅她企圖複燃的自尊。臉頰迅速充血,因為難堪而漲紅。
“你們父女倆談心,我這個外人看來不适合在場。”陸聞別忽然開口。
“讓她自己接着練,”談敬別開臉擺了擺手,“我們去打會兒高爾夫。”
“小瑟不是還要跟我學游泳?”
談聽瑟倏地擡眸。
“差點兒忘了。”談敬勉強笑笑,“那我自己去,一會一起吃頓飯。”
見談敬離開,談聽瑟匆匆轉身去脫足尖鞋,起身時一陣眩暈,忙又扶住把杆站穩。
背後那束目光如芒刺背。
她麻木地收拾好東西,穿好外套提着舞鞋朝門口走去。這次她走路時沒有平視前方,視野裏只有男人筆挺的褲腿和一塵不染的鞋。
他一直站在那裏沒動。
“我洗了澡換身衣服再來游泳。”經過陸聞別身側時,她語氣僵硬冷漠地開了口。
下一秒手臂被男人猛地攥住。
“你幹什麽!”談聽瑟往後踉跄兩步,因為頭暈險些沒站穩,“放開我!”
“逞什麽強?嗯?”他臉上的笑沒什麽溫度。
“我沒逞強。”
陸聞別輕嗤,另一只手不算溫柔地碰了碰她額頭确認體溫,“摔倒了說句病了不舒服,很難?”
“我沒病,摔倒純粹是因為我自己功底差,跳不好。”談聽瑟睜大眼睛,眼裏滿是賭氣和倔強。
話音剛落,眼眶就紅了。
她立刻扭頭掙紮起來,孰料陸聞別手上攥得更緊,捏着她手腕一拽,“跟我發什麽脾氣?”
“那你憑什麽随便斷定我摔倒的原因?”她脫口而出,語氣尖銳。
“這句話是想問我,還是問誰?”
談聽瑟又氣又委屈,咬緊唇拒絕回答。
看透她、戳穿她,這樣很有意思嗎?連他一個外人都看出不對勁,談敬卻只會責備,這一切很有意思嗎?
“一次失誤而已,你自己清楚和實力無關,對別人來說是什麽原因并不重要。”
“是,不重要,所以任由別人看我出醜也無所謂。”
忽然,陸聞別笑了,“這個‘別人’指的是我。”
她一僵,低頭努力眨了眨眼把淚意憋回去,“你少自作多情了。”
“你已經證明過你能做好,不需要再證明一次。”他平靜道,根本沒回應她的賭氣與挑釁。
“……你懂什麽。”
沒人再接話,兩人之間安靜下來。
片刻後陸聞別松開手。
談聽瑟終于得以冷靜,不管是剛才那句“你懂什麽”,還是這場對他的遷怒都讓她覺得後悔。
“……對不起,”半晌,她打破沉默,“我只是想做到最好。”
其實是她介意在他面前出醜,介意被他看到父親訓斥自己的場面,也難過于被誤會。
“不需要。”陸聞別目光裏有些東西她看不懂,能體會出的只有一點無謂與冷淡,但這情緒不是對她。
“不需要?”她讷讷。
他口吻平淡,“別把完美當作一切的準則。”
談聽瑟愣住。
從小到大父母要求她方方面面做到完美,無數次她自認為芭蕾有了進步,換來的也只是母親勉強的笑臉。為了完美身材她嚴格控制飲食,每次練舞後耐心拉伸小腿以免肌肉線條不漂亮……
所有人都要她追求“完美”,于是她就追求完美。而被芭蕾折磨得傷痕累累的腳成了最大的敗筆。
從沒有人告訴她不需要完美,在她母親眼中這是自甘堕落的表現。
“你會這麽說,或許是因為你在別人眼中本身就已經是完美的。”
外表、身材、家世、能力,每一樣都讓許多人望塵莫及。
“這次的‘別人’指的是誰?”陸聞別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你?”
“才不是!”她急忙反駁。
他挑眉,佯裝詫異,眼裏笑意卻明晃晃的。
“……反正我沒說,是你自己亂猜的。”談聽瑟不自在地別開眼,“我……我要上樓去洗澡換衣服,然後再下來游泳。”
“上去吃藥睡覺,等你病好了再說。”
她一下急了,“不行的!”
說好練習卻回房間“偷懶”,如果被談敬知道一定免不了責罵。
“你爸那兒我處理。還有問題?”
“你要怎麽處理?你解決不了他還是會——”還是會罵我。她把後半截咽了回去。
“大人的事,小孩兒別管。”
“我已經十九歲了,不屬于‘小孩’的範疇。”談聽瑟腦子一熱,“這個年紀可以戀愛,再過一年都可以結婚了。”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太在意謝家差點和陸家聯姻的傳聞,也對此有太多幻想。
陸聞別眉梢微動,盯着她笑了笑。
“你笑什麽。”她下颌一擡,強撐着不怯場,“我說的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