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別見了 她第一反應是喊了嚴致的名字……
臺上的布景與演員服飾風格格外奢靡, 燈光、舞美與奏樂在幕布拉開的瞬間就嚣張地霸占了人的視覺與聽覺。
一切都華麗而精巧,臺下的看客像從鎖孔裏窺見了盒子裏的一場秘密。
這是芭蕾名劇目《睡美人》。
歡快的曲調驟然高昂,一抹淺桃色的身影跳躍至簇擁的人群中央, 無論前進還是後退, 她都始終以足尖着地邁着碎步,對肢體的控制穩定有力, 給人一種分外輕松的錯覺。
那是這場劇目的主角“奧羅拉”。
這一刻,沒人再去探究演員本身, 她成了一件漂亮的藝術品, 一個鮮活的符號。
人們欣賞她的美麗, 看着她像一只輕巧的人偶一樣被男主角托舉而起, 看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落入“王子”手中,又在對方合攏的雙手中旋轉, 最後倒在他臂彎。
中間那束聚光燈打在面容安寧、狀若沉睡的“奧羅拉”身上,她雙手交疊在腹部,被俯身的男主角伸手覆住。
金發的王子低頭親吻, 于是那冷洌的光線便倏然消失,一切回溫。
純粹且唯美的羅曼蒂克橋段, 讓臺下年紀不大的少男少女偷偷紅了臉, 只有一個人臉色倏然僵滞。
持續拍攝着這場演出的高清攝像頭毫無保留地記錄下了這一刻, 并給了特寫。
人們幾次在大放異彩的節點喝彩歡呼, 直到落幕時奧羅拉翹着腿依偎在單膝跪地的王子懷中, 掌聲掀至頂峰。
……
芭蕾舞劇的謝幕有些繁瑣, 主要角色一一上場致謝并接受人們的掌聲, 最後才是兩個最重要的主角。
和飾演“王子”一角的傑拉爾返場謝幕前,談聽瑟平複着呼吸,将手放入對方攤開的掌心中。
傑拉爾握住她的手, 玩笑似地行了個吻手禮,“今天跳得真好,‘奧羅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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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談聽瑟臉上未褪的笑容越發清晰,“你也是。”
只有舞蹈、燈光和掌聲能讓她忘卻一切煩惱。
此時此刻,她還是有點難以相信自己以首席的身份回到松城跳了一支舞,還是女主角。
如果父母還活着多好……
“感覺好不真實。”談聽瑟眼眶有點酸澀,低聲喃喃。
傑拉爾安撫道:“走吧,去臺上迎接屬于你的掌聲,那樣你就會覺得真實了。”
說着,兩人一齊從幕後走出。
掌聲與燈光鋪天蓋地,談聽瑟走到所有演員的最前端,單膝跪地朝觀衆致謝時前所未有的緊張和興奮在心中膨脹。
傑拉爾握住她一只手,虛扶着她站起來。
談聽瑟笑意燦爛地環顧觀衆席,今晚第一次将視線聚焦在臺下,裝作不經意地去搜尋那幾張熟悉的面孔。
談捷、嚴致、聶顯……
忽然,她目光一頓,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否則她為什麽看到陸聞別也在臺下?
但那張臉只是在視野中一晃而過,所以她并不确定,看錯了也有可能。
談聽瑟松開傑拉爾的手,走到臺邊去迎接交響樂團的指揮,兩人站到演員隊列中與衆人一起再次謝幕。
至于剛才那一點微乎其微的目光停頓,沒有人察覺。
……
觀衆陸續退場,陸聞別坐在原位沒動。
上次看她跳舞還是兩年半以前,今晚再次在臺上看到她時,他敏銳地發現她變了,變得更加自信、更加堅定、更加耀眼。
她是為了自己在享受舞蹈與角色,不再只是為了臺下特定的某個人而演出。
他欣賞這一幕的同時,竟然有了些略顯陰暗負面的念頭。
只有那只天鵝不屬于你的時候,你才會不願她羽翼太豐滿,飛得離你越來越遠。
因為你知道她不會回來。
沉默間又想到剛才那一幕親吻的畫面,陸聞別目光有些晦澀,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但不知出于何種心态,他擡眸看向嚴致。
前排的嚴致早已站起身,正和身邊的談捷一邊說笑着一邊朝後臺的方向走去。俨然一副格外熟悉又交好的樣子。
“看什麽呢。”聶顯在他身邊坐下。
陸聞別收回視線,垂眸神色淡淡地整理着衣領與袖口,一言不發。
“行了,別裝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眼神要是能殺死人,嚴致得死八百回了吧。”
“和他有什麽關系。”
“但他和小瑟有關系。”
陸聞別唇角微微下撇,顯得冷硬嚴肅,“與我無關。”
“你要是真像你自己說的那麽無所謂,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兒,昨天也不會那麽大反應了。別問我怎麽知道,你告訴我的那些顯然不是實話也不是全部。”
陸聞別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一邊扣着西裝外套的扣子,一邊朝門口走去。
“說真的,”身後的聶顯還在繼續說,“我覺得她現在過得挺不錯的,我們跟她保持點距離也挺好。要是你真不在乎,就別見了。”
別見了。
陸聞別慢慢停下步子。
聶顯看着他的背影,以為他要轉身跟自己說什麽,但卻并沒有,只是在幾秒的沉默與停頓後繼續默不作聲地重新邁開步伐,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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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聽瑟腳步輕快地走到後臺。
“科琳!”看見仍穿着演出服的女人,她快步跑了過去。兩人親密地挽手站着,四處找人替他們拍照留作紀念。
一個是女主角,一個是戲份頗重的女仙瑪麗瑟薇,願意替他們合影的人不少,甚至好幾個還嚷着要一起拍,最後都被傑拉爾一一攔下來。
“我很願意代勞,就不麻煩你們了。”
他笑嘻嘻地把攝像頭對準兩人,輕車熟路地拍好幾張照片,又好脾氣地滿足了其他人合影的願望。
“要幫你和談拍一張嗎?”科琳笑着問。
傑拉爾欣然接受。拍完照,他狀似随意地道:“要一起去吃點東西嗎?”
“我就不去了,家人和朋友還在外面等我。”談聽瑟笑着擺擺手,“你們去吧。”
說完,她抱着衣服轉身走進更衣室,準備換衣服和卸妝。
其實就算沒人等她也不會去的,畢竟她差點就和傑拉爾在一起,即便他們認真談過不會讓這種私事影響舞臺上的合作,但對方還顯然沒有徹底打消念頭。
同團中成為戀人的芭蕾演員很多,甚至部分演員的情感關系有些過于混亂。發現自己跟傑拉爾很合得來時,談聽瑟也考慮過接受對方的感情,但在意識到自己即将邁入一段親密關系的時候,她突然感到抗拒、恐慌,甚至反感。
于是她在氣氛正好、對方想要吻下來的前一刻別開了臉。
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在傑拉爾之前她也曾對其他人有過好感,到最後也是一樣的結局。然而出演《睡美人》需要和傑拉爾完成吻戲時她又接受良好,雖然只是借位,親到的實際是唇角旁邊。
或許因為清楚那只是工作與表演的一部分。
拒絕第一個人後她有意識地斷了和對方的聯系,但傑拉爾也是歌劇院舞團的首席之一,他們的合作難以避免,她只能試着去克服那種面對對方時逃避與抗拒的心态,好在現在一切恢複正軌。
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嘗試着和誰發展親密關系。先不說她自己如何,至少不能“玩弄”其他人的感情。
談聽瑟心裏嘆了口氣,擦幹卸妝後洗淨的臉,背着包走了出去。
從後臺到大廳有左右兩條回廊可以通行,二樓的回廊最終在那面巨大的兩層高浮雕牆面前交彙,延伸成一條能抵達一樓的長而寬的樓梯。
得知剛才有記者采訪、談捷和嚴致不得不在大廳等待,談聽瑟沒從工作人員的通道離開,而是戴着口罩自己獨自一人沿着回廊往前走。
回廊與樓梯交接的地方站了兩個左顧右盼的陌生男人,和她目光相接後先是愣了愣,接着突然兩眼放光,激動地快步沖上來想要讓她簽名跟合影。
“我在法國的時候就看過你的演出,看過很多遍你的視頻。”其中一個男人很激動,“所以就算戴着口罩我還是一眼認出你了,本來只是碰運氣,沒想到真的能……”
他目光狂熱地戛然停了下來,又靠近兩步,眼神有些令人不适的赤.裸意味,在她身上游移。
“可以簽名。”談聽瑟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心裏發緊,“但合影恐怕不可以,抱歉。”
說話時對方遞來紙筆,距離又被拉近,她只能硬着頭皮拔開筆蓋。
正要落筆,那人忽然問:“那可不可以換成一個擁抱?”
“你收斂點,小心人跑了……”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忽然聽見另個人沒壓住聲音的耳語。
談聽瑟筆尖一抖,沒寫中文,而是飛快簽下自己的英文名,末了強自鎮定地把東西遞回去,裝作沒聽見對方的問題,“記者還等着我完成采訪,我就先走了,謝謝你們來看演出。”
說完她轉身離開,然而背對兩個男人的一瞬,察覺到危機的第六感突然在脊背上炸開。
談聽瑟驀地回頭,正好看見興奮得滿臉發紅的男人朝自己撲過來,令人惡心的體溫與呼吸近在咫尺。她想也沒想,拿起手裏的包就劈頭蓋臉地用力砸下——
男人發出慘叫,包裏的東西也嘩啦啦掉出來大半。她不管不顧地抓住機會轉身就跑,卻冷不防撞進一個人懷裏。
來人擡手扶穩她,上前攥住變态的衣領将其一前一後地重重甩到地上。
“嚴致!”她懵了,本能地失聲喊道。
背對着她的高大男人一僵,用背影沉默以對。
兩個動機不良的男人倒地呻.吟,一時沒爬起來,像是被摔懵了。
談聽瑟驚魂未定,但也終于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右腳動了動,筆挺的西褲因此多出了幾條褶皺,但在他停住動作時面料又變得平直光滑。
片刻後,他慢慢轉過身。
“……是你。”談聽瑟語調低下去,微微別開眼,驚訝之後有瞬間的不自在,“謝謝。”
同樣是深灰色的西裝,又是差不多的個子,剛才慌亂中她根本沒看清楚,本能地就以為是在外面等待自己的嚴致找了進來。
但如果是嚴致的話,怎麽也不該是從這個方向出現。
如果可以的話,她并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但他出手幫忙也是事實。
不過,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談聽瑟沒有和他多說話的想法,因此就算不解也只是藏在心裏。
陸聞別下颌線緊繃,神色複雜,似乎是在忍耐,又似乎是想開口說點什麽。
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倒地的人掙紮着爬起來跑了,他沒追上去,而是打電話吩咐其他人立刻報警,同時在一樓把那兩人攔住。
在他打電話的過程中,談聽瑟蹲下.身把地毯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塞進包裏。
回廊上的氛圍有些冷。
陸聞別用力捏着手機,兩條腿仿佛生了根,沒有離開的意思,卻又進退維谷。想起剛才驚慌之中她脫口而出的那聲“嚴致”,他心髒微微拉扯,頹然焦躁的同時又有些發悶。
他知道她大概是沒看清,但這種可能更是在譏諷着他的所作所為。
因為那是她遇到危機時的第一反應,那是基于信賴與依靠的本能,只不過是對另一個男人的。
聶顯勸他不要再見的話猶在耳邊。
陸聞別松開握着手機的手,微微張口正要說什麽,目光卻忽然定格在談聽瑟手裏的東西上——小小的粉色方形薄塑封袋,上面有着一個不算醒目的單詞,但足夠他看清。
一個避.孕.套。
他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