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鈍痛 而現在,那裏坐着另一個男人……
她似乎笑着, 那笑容溫和卻刺目。
一點沒變。
這四個字和她的笑一樣,如同平靜的嘲諷一針見血地刺入他的痛處,這是他最狼狽的痛點。
她仿佛在告訴他, 只有你還對過去耿耿于懷, 只有你一點沒變。
“你也一樣。”陸聞別逼近,“如果不是因為介意從前發生的事, 又為什麽會隐瞞你還活着。不告訴聶顯,是因為你知道他同樣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
從暗處走到亮出, 他站定, “就像你說我們不熟, 如果真不在意, 為什麽不坦白一些?”
“我憑什麽要坦白,又有什麽必須要坦白的?”談聽瑟臉色徹底冷下來, 怒火驀然升起,“我不是來聽你咄咄逼人的,你有什麽資格, 就憑曾經睡過一晚?可惜,要不是因為嚴致, 我根本懶得和你說一個字。我也根本沒考慮過什麽過去, 只有你在胡攪蠻纏。”
平靜粉碎, 被他挑起的過往事實終于發酵。
她不想在意那些過去, 是因為不想影響現在的生活, 但不意味着可以面對陸聞別這番言辭無動于衷。
他在試圖打破她已獲得的平靜, 這是無法忍耐的底線。
“只有我, 胡攪蠻纏。”陸聞別低笑一聲,笑裏情緒莫名,只聽得出惱怒的意味。
他低眸, 面前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熟悉又陌生,像有一簇火燃在冷冷的水裏。
從前他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吻才發現她的心思,同樣也因為察覺了她眼神裏漸漸藏不住的東西。所以他想都沒想就準備結束這種局面,阻止對方天真地陷落。
而現在,她眼裏的那些情感全都消失無蹤。
冷不防發現這個事實,陸聞別斂起唇邊的笑,胸腔裏沉墜地悶痛一瞬。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找不到着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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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持着陌生人似的交情不是很好嗎?陸先生放心,我不會停留在國內太久。”
談聽瑟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正要按開剛才閉合了的電梯門,忽然發現原本停在T層的電梯不知什麽時候降到了下面一層,此時又向上停在了天臺。
下一秒,門開了,針鋒相對的緊張氛圍由此被打破。
她眉心一松,慢慢舒了口氣。
令人意外的是,站在電梯裏的人是嚴致。
“小瑟?”他一怔。
話音剛落,嚴致立刻注意到了一旁的陸聞別,他神色微斂,意味不明地再次開口:“陸總也在。”
陸聞別冷着臉一言未發。
這像一種信號,兩個人都沒再像最初碰面時那樣心照不宣地粉飾太平,對立的氣場在無聲中昭然若揭。
談聽瑟垂眸眼睫微動,原本的表情被這小動作緩和,幾個呼吸間,她的情緒也重新平複下來,“恰好在這兒碰見。你忙完了?”
“嗯,半天沒看見你下來,就想着上來找你。”嚴致走出來,“是要下去,還是在上面坐坐?”
“在上面坐會兒吧。”
“那走吧,我陪着你。”
嚴致半攬住她的肩,雖然手并沒有碰到裸.露的肌膚,但卻是一副保護的姿态。
兩人神色自若地與陸聞別擦肩而過。
腳步聲漸漸遠去,陸聞別靜靜站在原地,沒有側目去看他們離開的背影,只是面對着電梯門閉了閉眼。
腦海裏卻又浮現出剛才她和自己說話的模樣。從神态到語氣,都和兩年前不一樣了。
所以,只有他在胡攪蠻纏?
聽到這種話,他竟然不想着就此斷得一幹二淨,甚至還覺得不甘心。
神智不清了吧。陸聞別漠然地冷嘲自己。
……
談聽瑟在沙發上坐下,趁着低頭整理裙擺的功夫平複最後一點紛亂的思緒。
情緒毫無波動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今天遠遠地第一眼看見他,還是聽見他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她心底都有所感觸,畢竟一顆心不是石頭做的。
但那種感觸,更類似于回首了一件過去犯下的錯,或者以過來人的心态再看從前的痛苦。
如果陸聞別不是說那種話激怒她,她本可以平靜度過今晚。
侍者放下兩杯紅酒,接着便拿着托盤放輕腳步離開。
嚴致在她對面坐下,“怎麽回事?”
“什麽?”她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擡眸。
“你們以前認識?”他尾音漫不經心地上揚,語氣卻很篤定。
談聽瑟平靜地托着下巴,望着無邊泳池随口答道:“我父親跟他是舊識。”
沒否認卻也沒承認,反而提起自己父親和那人的關系。嚴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年輕女人的側臉,終究沒再問下去。
哪怕他剛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和陸聞別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那不是“認識”兩個字就能說清的。
“不想說就不說,我随便問問。”
“也沒什麽。”談聽瑟微微一抿唇角,“就是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喜歡過他。”
話一出口,她不自覺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
原來從前覺得難以面對的錯誤,現在真的能這麽坦然地講出來。這大概就是從前心理醫生告訴她的,記得但不在意。
“那他眼光不太行。”
她笑了一聲,半開玩笑道:“我眼光也不行,喜歡了一個根本不了解的人。”
“一見鐘情的人太多了。”嚴致半垂着眼,看不清眼神,“喜歡讓人有了了解的欲望,因此才想靠近她,了解她。”
“但如果了解之後發現不合适,就要及時止損。”談聽瑟想也沒想就接了話頭。
周圍一時安靜,她無意識地轉頭,四目相對後嚴致驀地失笑,“這麽嚴肅地拆我臺?”
“随口一說。”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想到什麽就立刻說了出來,“不了解也沒關系啊,我記得有首詩寫的是,‘沒有人會愛任何別的人,他只愛別人身上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者他的假設’。”
談聽瑟本意是想将話題揭過,沒想到卻誤打誤撞說出了心聲。再一想到剛才的不愉快,她情緒微微滑入低谷。
“在夜晚的天臺上聊愛情詩,好像是挺浪漫的。”嚴致煞有介事地攤了攤手,介于嚴肅與玩笑間的奇異氣氛頓時一去不複返。
談聽瑟頓時笑了,心裏随之一松。
嚴致知道她是個注重邊界感的人,所以類似這種問題從來不過分追問,最多不痛不癢地閑聊幾句,偶爾言行過于關切,也能很快拉開距離。
不得不說,這種相處狀态對她來說很輕松。
“明晚八點演出?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嚴致問。
談聽瑟朝他歉意地笑笑,“明天要見一個朋友,後天再一起吧。”
她已經約好和聶顯明天中午見面。不管怎麽說,過去聶顯對她照顧很多,她隐瞞消息也是事實,總要親口道歉的。
“好吧。”嚴致點點頭,依舊沒有多問。
兩人在天臺坐了一會兒,起身下去時誰也沒提起剛才的事。等回到大廳後,剩下的時間裏他們也沒有再和陸聞別有什麽接觸,彼此似乎相安無事。
第二天上午談聽瑟跟着衆人一起排練,結束後連頭發都沒拆,只換了身衣服就趕到了跟聶顯約好的餐廳。
走到門口時,她逐漸忐忑起來。
大概四五個月前聶顯聯系到了她,說是意外通過芭蕾舞團的報道得知她沒死。
接到電話的瞬間,她大腦實實在在空白了一瞬。就像被人從嶄新的、無所記挂的“未來”,驀地拉回到了過去。
她投入在新生活裏太久,已經忘記回憶過去的滋味了。
聶顯沒指責她,只是在極度震驚之後“訓斥”了她一通,最後沉默半晌,說即便不清楚別的內情,也不怪她這麽選擇。
她不是那種會吐露脆弱的人,所以只表達了自己的歉意,沒有提及那些苦衷。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門口侍者禮貌地詢問。
談聽瑟回過神,微微颔首,“預約的人姓聶。”
“原來是聶少的朋友,這邊請。”
侍者帶着她從樓梯上二樓。
二樓某個包廂裏,聶顯狀似無意地催促,“我還約了人談事,估計快到了,你先走吧。”
陸聞別淡淡瞥他一眼,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推門走了出去。
地毯消解了腳步聲,他随意将西裝搭在左手小臂上,繞過轉角踩下樓梯。走到一半,侍者從轉角處上來,看見他忙稍稍鞠躬示意,“陸先生。”
陸聞別眸光未動,微微颔首。
下一秒,一道纖細的身影驀地闖入視野,他瞳孔緊縮,腳步停了下來。
幾步開外的女人一襲簡單長裙,長發規規矩矩地梳成中分低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與臉頰。不同于昨晚的精致妝面,她此刻素着一張臉,擡眸時雙眼皮的褶痕清爽幹淨,眼眸黑白分明。
這會兒的她,看上去更有過去的影子。
四目相對,他喉結微動。
談聽瑟目光定了定,随即若無其事地移開,與他擦肩而過,連昨晚生疏客套的一句“陸先生”也不再有,好像他真的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很快,腳步聲消失在身後,只剩他一人還停在原地。
陸聞別放緩呼吸的頻率,呼吸卻因此而變得深重。他靜靜站着,下颌線因咬住牙關而收緊,半垂着的眼掩去了眸底的情緒。
好一會兒過去,他才又繼續往樓下走,只不過步子卻越來越緩。
“陸先生?”樓下的侍者詢問似地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站在幾級臺階之上的男人驀地一掀眼,眼眸漠然得沒什麽溫度,看得他心裏一陣發怵,“您這是要走了嗎?”
“嗯。”
高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經過他,然後徑直離開。
……
加萊歌劇院芭蕾舞團知名度高,中國巡演的消息宣傳得沸沸揚揚。再加上女主角是風頭正盛的華人女首席,所以演出門票很快就銷售一空。
首場演出定在了松城劇院,晚上七點半,觀衆陸續入場。
比起普通席的入場通道,貴賓席的vip入口顯得清淨許多。
【你到底來不來?】
【還有半小時開始,你看着辦吧。】
陸聞別沒去理會聶顯發來的消息,一直在車裏靜靜坐着,沉默地看着時間分分秒秒流逝。
過去兩年多的一切,還有昨晚的重逢,都在這寂靜的幾分鐘裏于腦海中湧動。她所說的那些讓他氣急敗壞的字句也随着脈搏一起突突跳動。
昨晚寥寥無幾的睡眠也沒能用疲倦阻止這些情緒與畫面。
七點四十八分。
七點四十九分。
終于,某場久遠的演出畫面在腦海中定格,簇擁着少女的薔薇與天鵝羽毛般的裙擺變得鮮明。
陸聞別推開車門,大步朝停車場外走去。
場內座位将滿。
觀衆席上有興奮的低低議論聲,他們談論的大多是同一個女人的名字——她的身姿她的外表,她完美的肢體表現與無法否認的靈氣。
七點五十八分,陸聞別踏進場內,被引導着在位置上坐下。擡眸看向幕布時,他忽然看到了坐在貴賓席中央的嚴致。
對方面帶淡淡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開場。
那個位置的票通常有價無市,令在場所有觀衆為之垂涎。曾經也有人珍而重之地将它交到他手上,而現在,那裏坐着另一個男人。
他坐在那裏的原因不言而喻,是以什麽身份坐在那裏也分外明了。
陸聞別說不清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只是煩悶始終盤旋在胸腔,讓他驀然想到了今天下午聶顯說的話。
【中午我支開你,那是不想讓你們貿然碰面,萬一小瑟不想見你呢?】
【幾個月前我剛知道她沒死的時候也不像你這麽咄咄逼人。當然,我和她不是什麽交情深厚的朋友,所以一些話必須點到為止。你也一樣。】
【她既沒告訴你,也沒告訴我,不是很公平嗎?】
公平?
是和交情不深的朋友一樣的公平,還是和劇院中其他觀衆一樣的公平?
可他們之間的交集明明不止于此。
他不想要這種公平。
陸聞別沉默地看着漸漸拉開的幕布,一種遲來的鈍痛突兀地擊中了心髒的位置,讓他眸光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