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玩玩而已 我對你這種老男人沒興趣

陡然失衡失重的下一秒, 談聽瑟墜入冰冷的池水。

寒冷與恐懼所帶來的應激反應讓她渾身僵硬、肌肉收縮,迅速下沉的同時失去了掙紮的本能。

湧動的海浪、鹹澀的海水、令胸肺刺痛的壓迫感與窒息感……

剛才在甲板上俯瞰時盡收眼底的深黑海面在腦海中撐開巨幅畫面,給了她墜入深海的錯覺, 仿佛身下即是暗不見光的深淵。

水擠壓着她的身軀, 而各種回憶與畫面則擠壓着她的意識。

瀕臨崩潰的前一秒,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緊接着她後腰也被攬住。來人抱着她劃開沉重的水波向上游去,如同要将她拉出沼澤。

恍惚中, 談聽瑟甚至想到了十九歲那年泡在泳池裏的夏天。

冷水使她在恐懼中昏沉, 也使她清醒。

時間與一切聲音仿佛凝固了, 直至兩人一齊在四濺的水花中浮出水面。

水聲、風聲、海浪聲和人聲都驟然清晰起來。

談聽瑟十指緊緊揪住男人的衣袖布料, 垂頭用力咳嗽着,渾身仍因為後怕在細細顫抖。

被抱着放到岸上的那一刻, 她倏然松開手撐在身後,濕漉漉的眼睫擡起,黑白分明的眼像浸泡在泠泠水流中的玻璃珠。

衣裙濕透後緊緊貼住身形, 兩條細長的腿半屈着。

而同樣從發絲到褲腳都濕透了的男人,正呼吸不穩地半跪在她身前, 一手撐在她腿側。

他眼眶泛起血紅, 水珠淅淅瀝瀝地沿着臉部輪廓向下滾落, 唇上的水滴随着僵硬緊繃的吞咽動作落至下颌, 在硬朗的線條上搖搖欲墜。

打濕的西裝衣料之下, 是依舊緊繃、蓄勢待發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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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見過陸聞別這副樣子, 狼狽得沒了半點平時的光鮮倨傲, 複雜的情感全然外露,竟然還讓她看出了緊張和後怕的意味。

談聽瑟咳嗽着輕笑兩聲,強忍着昏沉與嗆水後的不适, 剛才的憤怒與埋怨也并未随着落水消退,而是變成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陸先生跳下來幹什麽,你忘了我會游泳嗎?”她譏诮地仰起臉,鬓邊與臉頰都蜿蜒着潮濕的發絲,“還是你教的。”

陸聞別唇線緊抿,沒有回答。眼底浮現的紅血絲不知是否是因為受到了池水的刺激,只不過上岸之後也并沒有緩解。

兩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都在對視之中壓抑着平複呼吸時的急促喘.息。

一時間,誰也沒再開口。

“聽瑟!”

遠遠的喊聲打破了僵滞的局面。顧加恒跑過來在談聽瑟身邊蹲下,“你還好嗎?我扶你起來,船艙有客房可以換——”

話還沒說完,他手剛碰到她手臂時,衣領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

陸聞別冷冷地盯着他,一個“滾”字如同從唇間擠出來的,說完便借着攥住對方衣領的動作将人重重推開,有種被侵擾的狠意。

顧加恒往後跌坐在地上,臉色紅白交替,原本英雄救美的打算泡了湯。

他怎麽也沒料到,剛上游輪時還平靜沉穩的陸先生現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而且看上去還跟談聽瑟關系匪淺,明明整晚他們都沒什麽交集。

“聽瑟……”顧加恒撐身站起來,見談聽瑟朝自己勉強地笑了笑,只好先讪讪離開。畢竟他剛才就站在旁邊眼睜睜看她掉下去,事後也沒下去救人,留在這兒到底有點心虛。

他一步三回頭,本來猶豫要不要回船艙內告訴其他人,但一想到陸聞別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只能悻悻地打消念頭。

顧加恒一走,原本準備上前的侍者也猶疑地停在了原地,最後尴尬地退後幾步避得更遠。

兩人呼吸都勉強平複下來,只是氣氛依舊劍拔弩張,似乎彼此一呼一吸都撥弄着空氣裏看不見的弦。

談聽瑟抹去臉上的水痕,剛才所經受的恐懼像徹骨的寒意一般無法驅逐,讓她手腳發軟起不了身。

“你這樣遷怒別人,有意思嗎?”

遷怒?

陸聞別咬着牙關,一點點将情緒按捺下來,直起身一言不發地脫掉成了束縛的西裝外套,裏面是西裝馬甲和濕得半透的襯衣,隐約透出手臂與一點胸口的結實肌理。

他扔開外套,重新俯.身伸出手,打算将她抱起來。

“不用你管!”談聽瑟再次後退,語氣尖銳。

他頓了頓,“你确定你站得起來?”

“就算站不起來,有的是其他人可以幫我,不用你可憐。”

“你準備求助誰?剛才那個對你大獻殷勤的人?”陸聞別依舊半跪在她身前,察覺她要後退時驀地握住她的肩。

她‘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是又怎麽樣,和你有關系嗎?”

“嚴致和你什麽關系,他和你又是什麽關系?”他徹底被情緒操縱,還沒反應過來一些話就已經說出口,“才見兩面就放心讓他追求你,同意以後私下的無數次見面,哪怕你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也能再接受別人?”

談聽瑟怔愣片刻,恍然明白他誤解了自己和嚴致的關系。然而她沒解釋,只是帶着怒意嗤笑,“原來陸先生還有偷聽的愛好?無論如何,哪怕我真的三心二意腳踏兩條船,也輪不到你說半個字。成年男女,玩玩而已的事,想必陸先生也很了解。”

“玩玩而已?”某種陰暗的情感作祟,陸聞別一時頭腦發熱,眼眶充血徹底失去理智。他壓低上身靠近面前這張濕漉漉的臉,四個字脫口而出,“我陪你玩。”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剛才無意間聽見顧加恒給她告白,并得到她默許追求與見面的許諾時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嘴上冠冕堂皇,說着不贊同她周旋在不同男人間這種話,實際卻遠沒有高尚到會替嚴致打抱不平。

他只是在嫉妒。

嫉妒嚴致,嫉妒顧加恒,嫉妒任何一個和她有可能的人。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陸聞別呼吸微滞,緊緊地盯着她。

陪她玩?

談聽瑟被這幾個字刺激到眼眶發紅,陪她玩什麽,從前他玩得還不夠嗎?

想到過去他刻薄的言語,她心裏忽然騰起将要報複他的快.感,卻又恨自己終究沒能擺脫與過去有關的一切。

談聽瑟下颌微擡,将此刻能想到的最刻薄的方式付諸實踐——她擡起腿,濕漉漉的赤.裸右腳踩在他左邊胸.膛上,腳下用了力氣将他向後推去。

“抱歉,陸先生。”她歪頭微微一笑,輕飄飄地開口卻字字犀利,“我玩男人,但不玩老男人。我對你沒興趣,各種意義上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陸聞別猛地擡手緊握住她的腳,指腹扣在內側的踝骨上,仿佛印着一個滾燙的标記。

他死死盯着她,額角青筋淺淺地浮現。

談聽瑟心裏前所未有地暢快,心裏輕松快意到她眼眶發熱發酸。她無辜地笑望着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可是眼睛裏那點冷意卻騙不了人。

該到此為止了吧。以陸聞別的性格,被她這麽羞辱之後應該會冷着臉直接離開,更不可能在以後繼續糾纏。

她唇角又勾了勾,然後笑意冷淡譏嘲地一點點褪去,踩在他胸膛上的腳也用力往回收。

陸聞別左手驟然落空,停在空中半晌,最後僵硬地握成拳,垂在身側。

空氣仿若凝固。

短短幾秒後,他喉結上下滑動,垂眸掩去眼底的一切神色,直起的脊背最終又一點點彎下去。

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足夠他兩手分別搭在她背後與腿彎。

“我送你回客房,先換一套幹淨的衣服。”他沒有看她,若無其事地低聲道,隐忍的意味極重。

談聽瑟整個人驀地被打橫抱起來,吓得差點驚呼出聲,“放我下去!我不用你送!”

他瘋了吧?!沒聽見剛才她說了什麽嗎?!聽見這種話了他怎麽還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陸聞別不為所動地緊緊扣住她,不給她任何掙脫摔下去的可能,“沒人聽見剛才的動靜,但你再這麽喊下去,他們就都知道了。”

“你!”她氣急敗壞地胡亂推拒,掌心與手臂碰到他胸.膛,熱度立刻透過濡濕的襯衣傳遞到肌.膚上。

談聽瑟驀地收回手,冷着臉抿緊唇。

“其他事,一會再說。”他穩穩當當走在長廊上,沉聲冷靜道,“先确保你不會感冒。”

守在不遠處左右為難的侍者見狀抓住機會快步上前,“我帶兩位去客房。”

掙也掙不開,再一想到自己明晚的演出,談聽瑟只能暫時妥協,可卻并不甘心剛才的事莫名其妙地就被輕輕揭過。

“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沒聽見嗎?”她半點不避諱走在前面的侍者,再次冷聲道,“我說我對你這種老男人沒興趣,你能不能離我遠點?”

可說完之後,除了抱住她的那兩只手又用力了些,陸聞別沒有回應一個字,仿佛當着其他人的面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走在前面的侍者卻一個哆嗦,暗道自己倒黴聽見了這種不該聽見的,陸少會不會因此找他的麻煩?

“走快點。”侍者正心驚膽戰,冷不防又聽見身後的男人沉聲催促,忙連聲應是,加快了步伐。

幾分鐘後幾人停在套房門前,另一個侍者早已準備好幹淨衣物等在門口。

“放我下來。”談聽瑟又道。

這一次陸聞別沒說什麽,俯.身松手讓她站在地上。剛一站穩,她就扶着門框和他拉開至少半米的距離。

“談小姐,這是幹淨衣物,裏面有烘幹機、熱湯和感冒藥,您還可以洗個熱水澡。”侍者将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談聽瑟靠着門框道了謝,走進門後冷眼看着門外始終注視着自己的男人,下一秒“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

門合上的下一秒,她脫力似地任由自己靠牆滑坐在地毯上。

……

門險些摔在臉上,陸聞別定定站在原地三秒,面色波瀾未變地轉身,漠然轉身打發兩個侍者,“你們可以走了,有人問起就說她暈船,要在客房裏休息。”

“好的。”應聲之後侍者又道,“陸先生,這是隔壁房間的房卡,您可以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對方遞來一張卡片。

陸聞別接過,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兩個侍者走後,走廊上安靜下來。

陸聞別靜立在原地,房卡被他随意夾在指間,背影看上去似乎很平靜。

半晌,他擡起手覆住眉眼良久,末了随意往後一捋濕發,垂眸狀似沉思,只不過緊繃的身形和收緊的下颌線顯露了端倪。

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刻,他心裏驀然湧上了難以言喻的恐慌,仿佛他會眼睜睜看着她消失不見,就像那個親眼目睹她被海浪卷走的噩夢一樣。

他早知道自己對她有別樣的心思,只是在那種情形下格外強烈,甚至于在上岸後失去理智說了本不該說的話。

準确來說,早在毫不猶豫跟着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沒有理智可言了。

至于她後來說的那些……

陸聞別扯開潮濕的領帶,用力到手背根根掌骨越發分明,眼底的紅血絲也更加明顯。

她明明還處在應激反應的餘韻中,卻依然不惜強打起精神想跟他劃清一切界限,這本身就足以讓他覺得難熬。

而她說那些話的原因,他也很清楚。

那是他曾經口不擇言傷害過她的字句,她選擇現在悉數奉還。

聽見那些話時他憤怒嗎?不,湧現在胸口的全是他曾經陌生的情感,甚至他情願她用別的話來回擊他,也好過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

陸聞別閉上眼,用吞咽的動作來緩解喉間的幹澀。

他沉浸在思緒裏,以至于突然聽見開門聲時怔忡片刻才轉過身去。

踏出房門的女人已經換了衣服吹幹了頭發,卻像看不見他在這裏似的,自顧自轉身離開。

陸聞別幾步上前想拉住她,卻陡然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濕着,掌心也或多或少仍有潮意,只好煩躁地收手虛握成拳,“……小瑟。”

“陸先生,自重。”她漠然地轉回身來,臉色依然泛白,顯然狀态并不好,“我們之間不适合用這種稱呼。”

“好。”他頓了頓,目光平靜之下是暗湧,“談聽瑟,還是談小姐?”

“随你。還有什麽事嗎?”

待在客房的這半個多小時裏她仿佛重新整理好了情緒,面對他時又是生疏漠然的模樣。

陸聞別啞然,只是平靜而沉默地望着她,眸光複雜難辨。

“說真的,陸先生讓我很意外,”像是沒耐心再等下去,談聽瑟微微一笑,“竟然在聽見那種話之後還選擇繼續糾纏。”

他瞳孔倏然緊縮,牙關緊咬,依舊沉沉凝視着她,不知在徒勞地執着什麽。

“陸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種事講究你情我願,”她将‘你情我願’四個字咬得極重,讓他額角一抽一抽地疼着,“你說我不了解顧加恒,可我們也不了解彼此。就算我曾經标榜自己喜歡你的時候,也幾乎對你一無所知。”

“這真的是喜歡嗎?”談聽瑟困惑地朝他笑笑,仿佛真心實意不解似的,可黑眸卻格外清醒,“或者說,從前的我真的喜歡你嗎?我喜歡的究竟是你,還是我臆想出來的、具備我需要的一切的,那個想象中的‘陸聞別’?”

陸聞別表面看似還維持着平靜,實則手背之上青筋都已凸起。

只有真正在意了,才知道這些話有多誅心。

“後來我明白了,那個想象之中的陸聞別是不存在的。”

一口氣說到現在,談聽瑟必須高度集中注意力,才不會因身處船艙內的壓迫感而露出異樣。她不動聲色地深呼吸,再次開口為今晚荒謬的一切畫上句點。

“——所以,我的喜歡,也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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