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事
第二天一早,蕭挺醒了,昨晚她睡得很香,沒有做夢,她下了床,卻坐在了地上,後背靠着床,雙膝微屈,沒有穿鞋,光着腳,這樣接觸到地上的涼意,才能讓她感受到現在的真實,和昨晚的真實。
坐了許久,她才穿衣出門,外面卻沒有意料之中的慌亂和嘈雜,難道還沒有發現。當她遠遠的路過郎萬繼的院門口,看到了那位已經年近半百的龔宗主龔拂闌,頭發胡須已經花白,原本眼神裏的精明蕩然無存,這時卻滿含悲傷和憔悴。
龔拂闌,烏磚龔氏,生有二子,長子龔清文在二十年前,與瑚林疊家長子疊無謂,打鬥時雙雙慘死。這一年,就是疊家滅門的一年,全家幾十口全部喪命,與十二年前的青石廷氏滅門如出一轍。次子就是龔清明,昨晚也死了,
龔拂闌急匆匆的走進了郎萬繼住的院子,很快的傳出了他悲憫的咆哮聲:“郎萬繼,你難道要我斷子絕孫嗎?你好惡毒啊!”
郎萬繼昨晚宿醉未醒,此時腦袋還很暈,被他這麽震天一吼,吓得翻下了床,趴在了地上,被路過門口的家仆扶了起來,卻狠狠一甩家仆的手,呵斥道:“外面誰在叫嚷,把他趕出去!”
家仆一呆,喏喏道:“宗主,我去問問!”說完,瑟縮的往門外退去。
沒等家仆退到門口,龔拂闌已經大踏步的邁進了門檻,伸出手指,點指着郎萬繼,邊指邊點,直到把手指戳到了郎萬繼的鼻尖上。
郎萬繼也不是省油的燈,鷹眼一瞪,擡手把龔拂闌的手指一打,用力不小,大聲道:“龔拂闌,你是酒沒醒,還是沒事找茬?”
龔拂闌此時眼眶的眼淚都快流了出來,身體一顫一顫的,聲音顫抖着道:“龔拂闌,我們家跟你們家無冤無仇,為何你兒子要殺我兒子?”
郎萬繼被他說得一時愣怔,半晌無語,回過神來,看他表情不似作僞,皺眉道:“你說的是什麽話?我兒子怎麽會殺你兒子?清明死了?”
龔拂闌把被他打開的手指,又指了過來,這次直接戳到他的額頭上,憤然道:“你去看看,看看我兒子,他現在正躺在床上,被人用飛镖割喉死了。”
這時郎萬繼大張了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一副充滿懷疑的表情看着龔拂闌。龔拂闌提高了音量,把戳在他額上的手指,往身後指去,大聲吼道:“你給我現在去看看。”他這手指正好指向了還站在門口的家仆,家仆渾身一個激靈,轉身跑了出去。
郎萬繼被他一聲大吼,肩膀抖了抖,拽過擱在架子上的衣服,飛速穿上,大步走了出去。龔拂闌卻沒跟着他去,往朗千古住處的方向快步走去。
朗千古的住處就在郎萬繼院子的邊上,走過去沒多遠。此時的朗千古也聽到消息,已經穿好衣服走出了院子,正巧碰上了趕來的龔拂闌,龔拂闌一把扯過他的衣領,雙手緊緊勒住,直勒的朗千古脖子發緊,臉色發紫,氣都喘不上來。
這時郎千文跑了過來,見狀立馬上前,正想拉開龔拂闌的手,龔拂闌轉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郎千文只覺得周身發冷,怔怔停了腳步,緊張的看着他還緊緊攥着朗千古衣領的雙手。
郎千文和大哥朗千古長得不像,朗千古長得像郎萬繼,都是一雙狠厲的鷹眼,而郎千文和小弟郞千章都像母親,雖這兩人平時行事作風很是混蛋,但骨子裏和父親大哥相比,算是較為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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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适合動手,一是龔拂闌是他的長輩,二是朗千古也沒到生死存亡的時刻。龔拂闌松開了雙手,冷冷的看着朗千古,問道:“你跟清明有仇?”
朗千古傻傻的搖了搖頭,郎千文在一邊說道:“龔宗主,是不是之間有什麽誤會啊?”
龔拂闌仰着臉,看了一會天,冷聲道:“誤會?走吧,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誤會?”
蕭挺一直站在廣場一邊,擠在人群裏面,兩個院子外面有一個很大的廣場,現在很多人都站在了外面,有修士、門生,還有家仆和丫鬟,都是郎家的人,另外一些人已經跑到了偏院,就是龔清明昨晚住的地方。
廣場上,很多人都在低聲交談,不敢高聲議論,畢竟是兩大宗族之間的大事,兩位宗主都在,都不敢發表意見,只能站在一邊圍觀,這些人随着龔拂闌和朗千古、郎千文三人往偏院走去,也放輕腳步的在後跟着。
朗千古被龔拂闌一手抓着衣領,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郎千文則跟在他們兩人身後。三人一路來到偏院,郎萬繼早已站在院中,他的腳邊放着一塊門板,門板上躺着一人,被一塊白布蓋着全身,正是已在昨晚死去的龔清明。
郎萬繼一直沒有去掀白布,他來之後就一直站在這裏,沒有動過。龔家所有的門生和修士盡數站着,他們站成一個圈,把郎萬繼也圍在了裏面,剛才郎萬繼走過來,他們默契的讓開了一條路,于是郎萬繼走了進來,都無聲的看着他,大家都沒有動。
龔清明死在郎家,不管是不是朗千古所殺,郎家總有推脫不了的責任,郎萬繼也怕,看着白布之下的龔清明,思緒在飛速轉動,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裏的氣氛詭異的靜默,似乎快到了尴尬的臨界點,卻被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鋒金洪大步走了過來,嚴肅的看着這些人,身後跟着鋒添,而圍成圈的人這次卻沒有讓路,他問道:“怎麽回事?”
這時,龔拂闌拉着朗千古也走了進來,道:“怎麽回事,你讓他把白布掀開,一看便知。”龔家的門生又一次讓出一條路,他們倆走進了圈內,鋒金洪也順勢走了進來,走到郎萬繼身邊,睜大眼睛看着他。
龔拂闌一把摁下朗千古的後脖頸,朗千古被摁的蹲下了身,也掀開了蓋在龔清明身上的白布。這時站在周圍的人齊齊往下看去,待看清龔清明那還沒閉上的眼睛裏透出來的不甘,和他脖頸上的一道已經凝固的傷痕,還有插在他右手手腕上的那支飛镖,衆人皆是大驚失色,往後退了幾步。
最為驚愕的就是朗千古,當他看見那支飛镖,腦中如同有一道閃電劈過,轟的一炸,亮起了五六七八種顏色,半天回不過神來。郎千文哈腰低頭看到飛镖,開始也是一陣心中狂跳,不過他畢竟不是當事人,突然反應過來,道:“這支镖,雖是我哥的,但是并不一定是我哥用的。”
郎萬繼立馬也接話道:“對,這事,我們需要調查。”說完伸手朝圈外的郎家修士揮了揮,大聲喊道:“趕緊,把府中所有的人,都看好,我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說完,他卻莫名其妙的看向了鋒金洪。
鋒金洪察覺到他不善的眼神,眉頭擰起,惱怒道:“郎萬繼,你什麽意思,如此看着我幹什麽,我告訴你,這是你家和龔家的事情,不要把旁人扯在一起,你是想搞混這潭水嗎?”
郎萬繼扯了扯嘴角,心道,鋒金洪從不屑來郞府,雖四家聯合,只想讓我們其他三家去谧河鋒家,這次為何破了他自己的規矩,來我家做客了,還美其名曰和龔拂闌來看看棠湖的春天美景。
龔拂闌的胡須幾乎抖了起來,聲音顫抖着道:“我兒死在郎家,又被朗千古獨有的飛镖所殺,我就不相信,會有誰有本事,能拿到朗千古的飛镖,他的飛镖不是一直随身攜帶的嗎?”
朗千古總算在驚魂中醒了過來,大聲叫道:“不是,不是我,我在家,飛镖都放在房裏的。”
郎千文附和道:“對,這事我證明,大哥在家,飛镖不随身帶的。”
站在一邊一直很安靜的鋒添冷冷的甩過了一句話:“自己人相互證明,有用嗎?說自己不随身帶還是不能擺脫自己的嫌疑。”
鋒添此人,一向是看到牆倒就推,棒打落水狗,才不管對方是誰,雖和朗千古平時相交還算不錯,但他心裏也有小算盤,心中計較,朗千古這關估計是過不了了,之前很是忌憚郎家,現在何不乘此機會,把他再往泥裏踩踩呢。
朗千古恍然的擡頭看向鋒添,心中罵道,就知道你是這種小人,指不定是你在中間搞鬼,頓時臉漲的通紅,氣憤道:“你能證明自己沒有嫌疑嗎?”
鋒添聞聽此話,忽的拔劍指向朗千古,厲聲道:“你現在這樣,就像只亂咬人的狗。”
龔拂闌此時心中悲傷,恍惚的看着這些人相互咬來咬去,一下沒站穩,差點摔在了地上,被一邊的龔家門生扶住,顫顫巍巍的坐在了臺階上,無力的道:“你們這是在演戲嗎?朗千古,我現在就想聽你怎麽說。”
朗千古站了起來,辯解道:“我昨晚确實來過這裏,是和這個無良小人來的。”他伸手指向了鋒添,鋒添沒有說話,冷哼一聲,靠在了一棵樹上。他又道:“我們三人喝酒,應該是時間很長,我就和鋒添一起離開了這裏。”
龔拂闌望向鋒添,鋒添見他的視線在他身上,坦然道:“這個沒錯,我們是一起走的,但我又沒和他一起呆了一夜,誰知道我們分開後他去了哪裏。”
朗千古走近,來到鋒添面前,雙眼狠狠的瞪向鋒添,一字一句道:“我回家睡覺了。”
鋒添附和的點了點頭,語氣卻不善,道:“對,沒錯。”
這時門口圍了很多郎家的人,這時人群分開,走來兩人,是鋒地和郞千章,聽到腳步聲,衆人都把目光移向了他們兩人,這下,算是重要人物都在場了,就看這戲怎麽收場了。
朗千古也看向了門口,道:“鋒地,你說,昨晚你去哪了,你大哥鋒添不仁不義,暗中挑唆,我倒想問問你們兄弟倆昨晚在哪?”
他心中也知,能殺龔清明的人,不出現場的這些人,當然靠一人之力,沒有極高的修為,不會這麽幹淨利索的用自己的飛镖殺人。昨晚,三位宗主在一起暢談也是到深夜,身為長輩和宗主,也不屑于自己出手去殺一個小輩,剩下的就是他們兄弟三個和鋒添鋒地兄弟倆,他說出此問也是在情理之中。
鋒地沒有答話,偏頭看了一眼郞千章,挑了挑眉,郞千章走上前一步,道:“大哥,昨晚鋒地喝醉了,睡在我那裏了,我們倆剛剛才醒。”
蕭挺站在人群中,聽到這話,心中愕然,鋒地喝醉了,昨晚不是清醒的很,睡在郞千章那裏,難不成郞千章被他使了什麽法子,給迷暈了。她掂着腳尖,往場中看去,昨晚那人的确是現在站在郞千章旁邊的鋒地,才稍稍松了口氣。
鋒地和郞千章走進場中的時候,和蕭挺擦身而過,視線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眼,恍若從未見過。蕭挺也是低着頭,雙眼看着腳尖,臉上絲毫沒有任何表情。
郞千章蹲下身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龔清明,以及插在他手腕處的飛镖,道:“這飛镖确實和大哥慣常用的飛镖極為相似,但不排除有人仿制,我們為何不讓大哥去把他其他的飛镖拿來。”
衆人都知,朗千古慣常使用長刀和飛镖,長刀一把,飛镖八支,一般出手後,都會拔下拿回,從不在外留下一支飛镖,要說有人仿制,除非是眼力驚人,記憶驚人,才能做出如此相似的飛镖,郞千章想到此節,又道:“我不知大哥這次為何,沒有拿回飛镖,而是留在現場?”說完目光看向了朗千古。
這時的郞千章,不似平時,什麽事情都要朗千古出頭擺平,而是思維敏捷,一句話驚醒夢中人,郎家四人,皆是面面相觑,心中都知,定是有人嫁禍,但是要想徹底洗清,一定要拿出真憑實據。
郎千文道:“大哥留在這,我和千章去拿飛镖,大哥,你的飛镖放哪了?”
朗千古道:“書櫃背後,架子下面,有個小抽屜,放在哪了。”
郎千文和郞千章對視了一眼,他們常在書房裏出出進進,沒想到書櫃後面竟然有個小抽屜,郞千章似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看向鋒地,道:“你們兄弟倆,也來一個,或者龔宗主,您也來?”
龔拂闌擺了擺手,道:“讓鋒地去吧,他為人,我相信。”
鋒地在外名聲一向很好,各大宗主對他都是褒獎有加,而一些大世家的子弟,像郎家的三位,除了郞千章跟他有些相熟,其他一般行事纨绔的世家公子,都對他的行事作風嗤之以鼻,不知是嫉妒還是鄙視。
三人就離開了偏院,來到了朗千古的住處。這裏的下人們也聽說了這件事,看到他們三人來到,紛紛避讓,三人徑直走進了書房,鋒地沒有進去,只是靠着門框,看着他們兄弟倆走到書櫃後面,他們二人眯眼細瞧,果真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抽屜,輕輕打開,兩雙眼睛往裏瞧去。
抽屜內,飛镖擺放的很整齊,并排放着,一眼看去就知道幾個,兩人只看了一眼,擡頭相互望望,又朝門口的鋒地看了一眼。
鋒地走了過來,在他們身後看定,他的身量比他們兄弟倆都高,擡眼瞧見抽屜內,顯而易見只有六只飛镖,心想,蕭挺還是很聰明,一頭一尾拿掉兩只,驚異道:“朗千古有六支飛镖,剛剛誰說的八支,是我聽錯了嗎?”
兄弟倆均是啞口無言,半晌,郞千章才吞吞吐吐道:“是八支,難道是有人來拿了?”
鋒地雙手附于胸前,道:“不會吧,你們都不知道櫃子後面有這麽一個抽屜,何況外人,聽說你們的住處是不讓外人進入的。”
郎千文這時也發話了:“也是,不過也不能說一定不是有人來拿走的。”
鋒地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又退回到了門口,站在門邊,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郎千文伸手把六支镖拿了出來,放在了随身帶的手帕裏。
鋒地見他伸手拿了,心道,上面沒有毒,飛镖能一擊斃命,說明蕭挺自身的功力是很強的,當時他們倆站在門口,離龔清明睡得床榻是很遠的,足有五六丈遠,飛镖很輕,能深深插進龔清明的手腕中,還一招割斷了他的咽喉,其手法幹脆利落,不是手中的腕力很大,就是使用的人體內靈力很強,真沒想到這小女子的功夫這麽好。
鋒地想着想着就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見到郎千文和郞千章走了出來,兩人均是垂頭喪氣,神情沮喪,安慰似的在兩人的肩上拍了怕,三人都沒說話,一路又來到了偏院。
院中,龔拂闌依舊坐在臺階上,郎萬繼和鋒金洪面對面的瞪眼,朗千古頹然的坐在了一塊石頭上,鋒添則蹲下身仔細看着龔清明的屍首,片刻後站起,走進了房間,沒走幾步,就停住了,遠遠的看到了床榻裏面白牆上長長的殷紅血跡,踱了幾步,來到床榻前,隔着床榻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飛镖,镖尖上也有已經凝固的血跡。
他沒看多久,就走了出來,正好看見鋒地走了進來,後面跟着精神萎靡的郎千文郞千章兄弟倆。朗千古見他們來了,發覺他們的神情不對,但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慌忙問道:“怎麽樣,都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