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內殺
沒多久,兩人來到了靈堂,郎萬繼的夫人已經被丫鬟帶着去了卧房休息,靈堂前面只有朗千古的夫人姚麗嫣,孤零零的跪在蒲團上,郎萬繼走近,眼神掃視一下四周,問道:“郎千章呢?”
現在的姚麗嫣,已經沒有了平時的高貴豔麗,有的只是夫君身死後的落寞和悲傷,淚水已經糊滿了整張臉,臉上沒有脂粉,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看到郎萬繼和朗千文走了進來,伸手用力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整理了一下頭發,道:“父親,我沒看見。”
朗千文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姚麗嫣,繞到了棺材旁邊,側耳傾聽,疑惑道:“怎麽沒有?”
郎萬繼也發現來到靈堂後,這哨音就在門口停止了,轉頭看着姚麗嫣,問道:“哨音,聽到沒?”
姚麗嫣木然的問:“哨音,什麽哨音,沒聽到。”她突然驚叫了一聲,把另外兩人吓了一跳,她急忙問道:“父親,是要了千古性命的哨音嗎?”說着搖了搖頭,接着道:“沒有聽見,這裏很安靜,什麽都沒有。”
郎萬繼朝着朗千文走近幾步,朗千文不知為何連連後退,郎萬繼冷笑着問道:“你怕什麽,把千古的四支镖給我。”
朗千文這才停住了後退的腳步,把還握在手裏的四支镖連帶着裹着他們的手帕,都交給了郎萬繼。郎萬繼攤開手帕,見到飛镖四支都還在,把手中捏着的另外一支,也放在了手帕中間,裹好揣入了衣襟裏,也坐在了蒲團上,道:“朗千文,你叫人去找找郎千章,叫他過來。”朗千文答應着走了出去。
蕭挺坐在自己的房裏,也聽到了那個詭異的哨音,心中不禁一凜,難道說靜待其變的變就要開始了,剛走到門口,一個人影從牆上翻了下來,她吓了一跳,往後退去,在即将撞到桌角的一剎那,她停住了腳步,聽着外面動靜,沒有聲響,便蹑手蹑腳的再一次走到門口,雙手抵着門闩,透過門縫朝外看去。
那人用黑布遮着臉,只露出一雙熟悉的眼睛,這人不是朗千文就是郎千章,兩人的眼睛極其相似,同樣的眼睛不大,同樣的單眼皮,要想分辨出到底是誰,只能從臉的下半部分看出,而他卻帶着面罩,蕭挺看不出,也不知道這人為何會來到自己的住處。
門外的人也站在門口,沒有推門,他是看到了門後蕭挺的身影,他雙手附于胸前,饒有興致的看着門縫,雙眼微眯,輕輕一笑,道:“那晚的事情,我都知道。”
是郎千章的聲音,不知他為何在自家宅院裏還要蒙面□□,蕭挺默不作聲,神情專注的看着門縫對面,隐隐約約看到的黑色衣擺。
郎千章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說話,道:“沒事,不要緊張,我是不會說的,我這次來,只是想找個幫手。”
蕭挺道:“找我?”
郎千章道:“嗯,沒錯。”
蕭挺還是站在門裏面,問道:“三公子為何這身打扮,我一個文吏,能幫你做什麽?”
郎千章又輕笑道:“一個文吏,你小看自己了,我雖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我知道,我們是一路的,包括鋒地,估計鋒家也想讓朗千古死,讓龔清明死。”他心無旁骛的轉身坐在了臺階上,接着道:“我其實也算幫了你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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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挺問道:“幫什麽忙?”
郎千章道:“鬼靈啊,你們沒看出是我操控的嗎,我那晚,見鋒地出去,我也跟着出去了,見他來找你,哼,我都不知道他會跟你這麽熟,偷了大哥的飛镖,然後殺死了龔清明,我就知道,你們的下一步,是想讓龔拂闌殺掉朗千古。”
蕭挺道:“不是我們,是我,和他無關,不過說到這裏确實要感謝你,我跟你沒仇,跟朗千文也沒仇,所以,我們最好不要有什麽瓜葛。”
郎千章還是坐着,但轉過身,手肘擱在了膝上,道:“幫我個忙,這樣我們兩不相欠。”
蕭挺道:“你說吧。”
郎千章從懷裏掏出三支飛镖,放在臺階上,蕭挺透過門縫看着,心裏先是一驚,放在門闩上的手緊了緊,只聽郎千章說道:“這飛镖,你認識吧,郎千章的,而且這三支镖是殺過人的,兩支是你們用來殺了龔清明,一支是龔清明用來殺了朗千古。”他說着頓了一頓,接着道:“應該是我用來殺了朗千古。”
蕭挺雖然前面就猜到是郎千章用邪術殺了朗千古,但從他口中說出,親耳聽到,心中還是一陣膽寒,但為何他要借機殺死朗千古,蕭挺沒有興趣知道,所以也沒有接話,還是默然的站着。
郎千章依舊低頭看着飛镖,道:“幫我殺一人,用這飛镖。”他輕咳了幾聲,靜默了片刻,從懷中拿出一只哨子,也放在了臺階上,道:“這只哨子不用吹,只要放在手裏,運轉靈氣,它會随着你靈氣的流轉吹出優美的曲調,而這曲調,會操控鬼靈。”
蕭挺開了門,郎千章對着她微微一笑,道:“不要問我,為何自己不用,他已經開始懷疑了,雖不确定到底是朗千文還是我,但還是會提防着我們兩人,我剛剛試過,沒有殺了他,所以想請你幫我殺了他。”
蕭挺蹲下身看着哨子,晶瑩剔透,微微閃着透明的綠光,沒有去拿,道:“他是誰?”
郎千章無所謂的開始輕笑,慢慢轉為無聲的笑,最後停止了笑,偏過頭看着院門口,道:“郎萬繼。”
蕭挺又是一陣膽寒,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警惕的看着郎千章的後背,這次她真的想知道,這人到底為何要殺兄殺父,脫口而出,道:“為何?”
郎千章又把頭轉向了蕭挺,臉上,眼睛裏都無任何表情,道:“你想知道?”
蕭挺一手扶着房柱,搖了搖頭,道:“不想,你別說了,我答應你,但是。”
沒等她說完,郎千章插話道:“但是,這是秘密,我們之間的秘密,誰都不要問,誰都不要說,我們共同的目的達到就行。”
蕭挺走上前,再次蹲下身,拿起了哨子,淡淡的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郎千章站起了身,雙眼卻定定的看着蕭挺,眼神依舊淡漠,蕭挺手中不斷的捏着哨子,沒有回避他的眼神,也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撇了撇,道:“男人看男人,目光這麽炙熱。”
郎千章的目光當然沒有炙熱,唯有冷淡,蕭挺只是想用這句話來停止他們倆之間這沒來由的注視,郎千章又笑了,贊道:“定力足,不錯,我欣賞你這樣的人。”
房檐上卻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她不用你欣賞,有我欣賞就行了。”
兩人沒有被這聲音驚吓到,但是都轉頭看向房檐,房檐上坐着一修長身影,黑衣人,面容清俊,正是鋒地,鋒地把一條修長的腿擱在了房脊上,衣擺一角随意的垂着,後背悠閑地靠着檐角,自得的看着檐下兩人。
郎千章雙手負于身後,來回走了幾圈,再次仰頭看着鋒地,鋒地飄然而落,站在了兩人中間,回頭看了蕭挺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她的右手,應該是她右手掌心的哨子,伸出手,道:“給我,我來。”
蕭挺把手緊緊握住,放于身後,道:“我有用。”
鋒地移開了目光,挑了挑眉,道:“那你拿着。”
郎千章道:“我們的協議,你們倆別忘了,我走了。”說完神采奕奕的從院門口走了出去。
蕭挺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鋒地還在看着郎千章的背影,被她這麽一問,轉過身來,道:“晚上還是方便進來的,不過這也太方便了,郎府的兩個門房睡得跟個死豬一樣,八成是郎千章的傑作。”
蕭挺道:“你現在不适合進來,這事還需我來做,我是沒有身份的人,而你,現在還是鋒家二公子,這身份以後還能用,鋒家還有用。”
鋒地點了點頭,道:“我也沒想要這個哨子,只是在郎千章門前,試一下他而已。我進來探探情況,看上去這郎家的情況不太好啊,怎麽這麽不和諧呢?”
他說完這句話,然後視線留在了蕭挺臉上,一字一句道:“郎千章,這人,不能留,不管他與你有沒有仇。”
蕭挺道:“我從不殺與我無仇之人,再說他也算幫過我們,你先走吧。”
鋒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揮了揮手,走了。
蕭挺把手張開,看着掌心的哨子,然後握緊,靈力運轉至掌心,掌心微微發熱,輕微的哨音随之響起,三支飛镖倏然飛起,轉着圈,緩緩旋轉,速度慢慢加快,直至像道旋風一樣,飛上了空中,在黑暗的夜空中,閃着銀色的光芒,須臾,急速落下,在半空中悠悠的轉着,就似深海中的漩渦,在向着某個人召喚。
三支飛镖上分別附上了龔清明和朗千古的鬼靈,在這鬼哨的操控之下,竟然配合的很好,這也說明他們倆沒有仇怨,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鬼靈被兩個仇人操控着。
蕭挺操控的也算得心應手,她跟師父學過,應該是學過很多,正道的,邪道的,師父不管她願不願意,統統教給她,統統逼她學,說是既然要報仇,就要學很多東西,誰知道以後哪裏會用上。
這時,在靈堂前,朗千文剛走,郎萬繼正襟危坐,突然,他感到胸前燥熱,并且越來越燙,伸手去摸,摸到裹着飛镖的手帕,就像被火苗撩到了一般,迅速抽出了手,低頭看去,手指已經發紅,而衣襟裏面已經蔓出了黑煙。
他已經顧不得發紅的手指,另一只手伸了進去,摸到了飛镖,準備用力拿出,但是就在現在,手帕已經燃燒成了黑煙,焦糊成了碎片,黏糊糊的粘在了胸口的衣服上。
五支飛镖,就像長在胸口的皮膚上似的,拽都拽不出來,并且越陷越深,有一支飛镖,竟然已經嵌進了他的血肉裏,此處已經滲出了殷紅的血液,就像傷心人的淚水一樣往下流着,止都止不住。
郎萬繼慘叫一聲,卻沒倒下,還是坐在蒲團之上,身體卻已歪斜,一手用力撐着,緊緊咬着牙關,他現在感到胸口灼熱疼痛,氣都喘不上來。
姚麗嫣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切,愣怔了片刻,立馬站起身,跑出廳堂,大聲喊道:“快叫人來,宗主出事了。”
朗千文剛走到院外,站在院牆下,自然也聽到了姚麗嫣的呼喊,可他沒有進去,也沒走開,呆呆的站着,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郎千章此時已到院外,也聽到了呼喊聲,腳步頓了頓,瞥見站在一邊,傻愣愣看着他的朗千文,歪了歪頭,卻迅速的轉過了頭,朝裏面跑去。
他跑到了靈堂前,看見郎萬繼的胸口,已經滿是血污,黑紅一片,立馬伸手去摸,被郎萬繼擋住,郎萬繼道:“別碰,他娘的五支飛镖都在裏面。”
郎千章雙眼盯着郎萬繼還在流血的胸口,詫異問道:“在衣服裏?那怎麽會流血?”
郎萬繼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在我身體裏了,你說會不會流血?”說完,他扳開了郎千章的雙手,兩只手裏,空空如也,也是驚異的看着郎千章,哆嗦道:“難道不是你?”
郎千章張着嘴,半天沒合上,道:“什麽不是我?”
郎萬繼捂着胸口,嘴裏噴出了一口血,濺到了郎千章的衣服上,郎千章垂下眼簾看了看,眼神裏的嫌惡一閃即逝,睜開眼睛,驚恐道:“父親,你沒事吧?”心裏卻道,沒事,怎麽可能,眼看着快要完了。
郎萬繼左手伸向郞千章,郞千章本能的往後一躲,卻又立馬恢複了正常,郎萬繼慘笑道:“嫌棄為父了。”
郞千章辯解道:“沒有。”
郎萬繼左手搭在了郞千章的肩上,突然把所有的靈力灌至手指,然後手指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往邊上一拉,郞千章的外衣陡成碎片,像千萬片雪花,紛紛揚揚,掉落滿地。
郞千章訝異的看着這一切,踉跄着往後退去,道:“父親,你是要殺我?”
郎萬繼看着他,道:“把靴子脫了,我要看看到底是不是你?”
郞千章呆呆的站着,沒有動作,郎萬繼撐着地,往前爬去,眼中現出厲色,道:“難道,是要我幫你脫嗎?”
郞千章急忙把靴子脫了,赤着腳,穿着中衣,看着郎萬繼,郎萬繼眼中的厲色已經沒了,微眯着雙眼,毫無神采,卻還是從上到下看着郞千章,點頭道:“果然不是你,來,過來,讓我告訴你。”
郞千章跪在了地上,移動着雙膝,乖巧的來到郎萬繼的面前,郎萬繼艱難的一字一句道:“千章啊,你們都知道,家中有一本書,是家傳的秘籍,我時日不多了,我告訴你,它在哪裏。”
蕭挺住處,三支飛镖已經落在了地上,叮叮當當的聲音響成一片,像是在為哪個将死的人發出最後的哀鳴。蕭挺沒有去撿,她知道,郎萬繼快死了,她無力的跪坐在地,看着屋內的那只香爐,眼淚流了下來,瞬間連成了片,她沒有去擦,仍由淚水打濕了面頰,打濕了脖頸,流入了衣襟。
她攤開了掌心,把鬼哨放在了飛镖中間,食指猛地蹿起火焰,正欲往地上拍去,院牆外翻進一人,飛快的撲向鬼哨,那人雙手覆在鬼哨上面,道:“這個,不能毀去。”
蕭挺猛地擡頭,一見是鋒地,問道:“為何?”
鋒地拿起鬼哨,握在手裏,道:“自然是有用,這東西如果毀掉,将會喚醒很多陰靈。”
蕭挺伸手去奪,鋒地也沒避開,任由她從他手掌心中拿走鬼哨,蕭挺指尖輕點他的手,鋒地竟然覺得皮膚上的瘙癢感,有些許的暖意,也有些許的涼意,待她拿走鬼哨,鋒地将右手放于身後,微微蜷起,似乎那些癢意還停留在匹夫之上,久久沒有散去。
靈堂院外,郎千文走到門口,看着郎萬繼低聲跟郞千章說着什麽,最後,倒在了地上,口中還在往外流着血,滿身血污,視線卻看向了郎千文,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郎千文面無表情的看着,郞千章回頭再次朝他歪了歪頭,挑了挑眉,眼神裏含着炫耀式的挑釁,他搖了搖頭,長籲了口氣,對着郎千章擺了擺手,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