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所(一)

十二年前,一天傍晚,青石廷府,正廳,龔拂闌站在屋中窗前,一棵玉蘭花樹,一支玉蘭花伴着涼涼的微風,将将的探進了窗格,聽到一陣腳步聲,轉身看去,廷因澤,一身黑色長衫,雖已至中年,英氣不減,雙目炯炯有神,正精神抖擻的走了過來。

龔拂闌笑道:“因澤兄多日不見,還是老樣子啊。”

廷因澤抱拳施禮道:“拂闌兄不也是嗎,都一樣。”說完爽朗的笑着,坐在了凳子上,一手端起茶壺,一手拿出兩只小茶杯,随意的倒着茶。

龔拂闌也坐了下來,探詢着問道:“因澤兄,我們兩家的親事?”

廷因澤倒茶的手微微一滞,将已經倒滿的茶杯遞給了龔拂闌,龔拂闌接過,雙眼還是看着廷因澤的臉。

廷因澤給自己的茶杯,倒了半杯茶水,就把茶壺放回了原處,喝了一口,略一遲疑,道:“清明喜歡我們家賽莺,這是好事,我跟夫人商量過了,我們沒意見,但是我們家一向民主,不主張父母決定,所以問了賽莺她自己。”

說完他頓了一頓,嘆了口氣,龔拂闌剛剛揚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問道:“二姑娘,她怎麽想?”

廷因澤清了清嗓子,微微俯身,道:“賽莺她自己不同意,我們也問過她是否心有所屬,她說沒有。”

龔拂闌面現不悅,仰頭喝下了手中的茶水,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走到了門口,廷因澤起身喊道:“拂闌兄,你別急,他們現在還年輕,總有可能。”

龔拂闌停住腳步,回頭道:“你們家,教育子女就是太放縱,這些個大事,讓他們自己決定,也就是你家,我看其他家就沒這樣。”

廷因澤被他說得一愣,讪讪的笑了笑。這時大公子廷賽威走了過來,他現在已有二十,和廷因澤個子一般高,長得也像,只是這少年氣還在,撇了撇嘴,道:“我們家就這樣,龔宗主有意見?”

龔拂闌轉頭看他,嗤笑一聲,道:“廷家,簡直目無尊長,長輩在這說話,小輩還插上話了。”

廷賽威揚了揚頭,表示很不贊同,但也沒有再說話,眼神卻充滿着挑釁,廷因澤伸手扳過了他的頭,道:“小孩不懂事,還望拂闌兄見諒,今晚,拂闌兄就在此過夜吧。”

龔拂闌沒有推遲,點了點頭,廷因澤拍了拍廷賽威的肩膀,走上前去,和龔拂闌一起走出了廳堂。

廷賽威看他們已經遠去,小聲嘀咕道:“龔清明啥玩意,誰不知道,整日蜂蝶亂飛,賽莺要是嫁給她,倒了八輩子黴,父親同意,我也不同意。”說完轉頭看見廷賽莺扒着柱子,委屈的看着他。

廷賽威走了過去,疼愛的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不會的,父親不會把你許給那個王八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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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賽莺拍開了摸着她腦袋的手,道:“大哥這麽大了,還老喜歡摸我們幾個的頭,你瞧瞧都把我的頭發弄亂了。”

廷賽武拿着一把劍走了出來,他現今十三,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嫩,和廷賽莺長得都像母親王豫宛,很是俊俏。他揮着劍,劍在他手中,被舞的靈活翻飛,得意道:“二姐,你放心,大哥擋不住,我來,你看,我多厲害,是不是啊?”

廷賽莺躲着他揮來的劍,譴責道:“小弟,你就喜歡這樣,害的小妹也跟你一樣,整天像個男孩子一樣,舞刀弄槍的。”

廷賽武一下停止了揮劍,問道:“不好嗎,這小姑娘,我發覺她最近好厲害啊,才八歲,有時比我還行。”

晚飯後,天色已經壓黑,府中各個房間的燭火都已點亮,檐下燈籠裏昏黃的燈光,投射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光暈,搖擺不停。

廷賽立此時年僅八歲,長發高高挽起,豎在頭頂上,像個小男孩似的,在院中的假山裏外爬來爬去,這間房是廷因澤和王豫宛的卧房,父親母親正在廳堂接待客人,整個院內就她一人,她卻玩的不亦樂乎。

她剛鑽進一個小小的山洞,洞內黑漆漆的,她卻在裏面穿行自如,在洞內跑了一陣,只聽見一陣急促又輕巧的腳步聲,她心中高興,想是應是哪個哥哥姐姐來尋她了,但她沒有出聲,也輕手輕腳的來到一個拐彎處。

這個拐彎處,正好有一個小小的洞口,剛好适合她探出小小的腦袋,她剛一探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的身影,那個男人貓着腰,蹑手蹑腳的往卧房走去。

她不認識,所以也沒出聲,捂着嘴,睜大着眼睛看着他。這個男人,正是下午與廷因澤因親事鬧得不愉快的龔拂闌,廷因澤善意的邀他在府中過夜,他也沒有推遲,沒想到,他竟趁着主人忙碌,不請自來,偷偷推開了卧房的門,接着一個閃身,進了卧房。

廷賽立小步走出洞口,來到了窗下,窗戶有點高,卻沒關,她惦着腳,小手扒着窗戶,往裏張望,眼睛一眨不眨。

龔拂闌點了一張火符,在火光的映襯下,東張西望,左瞧右瞧,橫摸豎摸,只聽到咔吧之聲傳來,他了然一笑,摸了摸下巴。

四周很安靜,廷賽立聽到這一聲,小手微微一顫,手一松開,腳沒站穩,往地上一坐,噗通一聲。

龔拂闌火符一抖,随即熄滅,眼中寒光乍現,疾步來到窗前,這時,廷賽立被一雙白皙溫柔的手抱起,輕輕往邊上一推,站在了窗前。玉手的主人正是廷家大小姐廷賽鳳。

廷賽鳳年方十八,個子偏高,在女子中獨樹一幟,和父親一般,英氣十足,嬌媚氣稍弱,她站在窗前,很是明顯,和龔拂闌面對面瞪着眼,問道:“不知龔宗主,來父親卧房,有何貴幹?”

龔拂闌倒也不覺得難堪,捋了捋稀疏的胡須,道:“貴幹?你沒覺得今晚有何不同嗎?想來外面已經打起來了吧。”

他說的沒錯,外面确實打起來了,今天下午龔拂闌先來拜訪,一是想與廷因澤商談親事,二是來廷家探個底,看看廷家人是不是都在,他想着,如果親事能定,他定會實情相告,順便帶走廷賽莺,沒料到事與願違,廷家不肯,因此就想破罐子破摔,順水推舟。

他為何如此,禍根就在,廷家有一悟靈秘籍,此書內容與正道相悖,不能向外流傳,而廷家所有人均未修煉,但是有很多蠅營狗茍的小人,對此秘籍甚是向往,一直想得到後修煉,能成仙門世家第一。

晚上有另外三個世家的宗主帶着公子前來拜訪做客,表面雖是如此,實則他們已經暗通款曲,商量好就在今晚,勢必對廷家滅門,奪其秘籍。

龔拂闌見三位宗主已至,三人相聚甚歡,借機方便,溜出正堂,來到廷因澤的卧房,想先取之,卻沒料到遇到了廷賽鳳。

廷賽鳳也在廳堂,發覺父親與其他三位宗主話鋒不對,有動手的前兆,知道是由那本悟靈秘籍而起,連忙躲到衆人身後,溜了開去。

她卻沒想到,還有一人已經來到父親卧房,想是也對那本秘籍窺探已久,這時來找尋,見到小妹廷賽立扒着窗臺,心中擔憂,貓步上前,未料小妹聽到屋內聲響,受到驚吓,正好已到她身旁,連忙抱起,見龔拂闌已快來到窗前,急忙推到一邊,站起身來,對上了龔拂闌的目光。

她聽到龔拂闌說的這句話,心中打鼓,眼神卻還是鎮定自若,道:“龔宗主,這事可沒料準,外面祥和的很。”說完往左移步。

龔拂闌見她欲走,知道此事已經瞞不了了,不能讓外面的所有人知道,他先行跑來偷拿,這樣與另外三人合夥不成,可能也會像廷家一般,要被合謀暗害。

于是大喝一聲,道:“你敢走?”人已彎腰屈膝,一個騰空,飄然飛出了卧房。

廷賽鳳見他要有殺招,往左快走兩步,把還在愣怔的廷賽立往拐彎處狠狠一推,再緊緊一抓,把她貼在了牆邊,護在了自己身後,察覺小妹無恙,才往前走了一步。

龔拂闌拔劍出鞘,嘆了口氣,道:“廷賽鳳,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出現的不是時候。”

廷賽鳳冷哼一聲,道:“你們這些人來此,就是為了那本書,我覺得你們很有意思,歪魔邪道的東西,就這麽想要?”

龔拂闌持劍慢慢走近,道:“我們的想法,你們不懂,不過就算要懂,也晚了!”

廷賽鳳沒有避讓,也沒退後,她也知道這節難逃,再往前走了一步,她也知道,她的修為和龔拂闌相比,差了十萬八千裏,但是已經避無可避,身後小妹還躲在轉角處,只是不知能擋幾招。

龔拂闌的劍已經逼近廷賽鳳的前胸,廷賽鳳一側身,險險躲過,舉劍反刺,還未到他的身前,已經被他的劍意猛地一推,手中佩劍脫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直直的插在了假山邊的泥土中,兀自震顫。

廷賽鳳再次被對方的劍逼退幾步,再往後退,龔拂闌就能發現現在一動不動的廷賽立了。廷賽鳳柳眉倒豎,緊咬牙關,準備往右跑到假山一邊,不料對方劍氣太甚,劍尖未到,她已經往拐角處連退數步,腳下一滑,摔落在地。

此時劍芒已到,劃破了她的右臂,硬生生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強忍着劇痛,餘光瞥向廷賽立,廷賽立瞪着雙眼,張大了嘴,看着姐姐右臂正在冒血的口子,雙眼已經發紅。

廷賽鳳不易察覺的搖了搖頭,扶着胳膊,正欲站起,對方劍尖直擊她的咽喉,她往後仰去,已經來不及了,劍尖直接割斷了她的咽喉,還未發出一聲慘呼,血濺滿面,頹然倒地,當即斃命。

龔拂闌收劍,看着地上還未閉眼的廷賽鳳,又嘆了口氣,道:“嗚呼,哀哉,可惜了。”偏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劍,劍上的殷紅鮮血還未流盡,他用力往後一甩,把上面的剩餘血跡甩完,佩劍入鞘,聽到外面有人走動,快速繞到屋後,□□出院。

廷賽立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廷賽鳳,全身發抖,呼吸急促,眼睛發酸發痛,剎那間滾滾的淚水流滿了臉頰,她跪倒在地,靠着雙膝一步步挪到了廷賽鳳的身邊,看着姐姐睜着的雙眼,伸出手為她閉上了眼睛,也摸了她一手的鮮血,舉到眼前,有一陣無聲的哭泣。

院外跑進一人,是廷賽莺,見到此景,先是一愣,慌張的搖了搖廷賽鳳的身體,警惕的往院門口看去,連忙一把抱起廷賽立,躲進了假山山洞,壓低聲音道:“家裏出事了,賽立,你可千萬別出去,不管你看見了什麽,知道嗎?”

廷賽立仍在不停的抽泣,沒有說話,口中一陣嗚嗚咽咽,雙手不斷地摸着自己的臉頰,把手上的鮮血都抹在了白皙的臉上,廷賽莺焦急的再次道:“聽到沒?”

廷賽立哭聲止也止不住,雙肩顫抖着點了點頭。院外走進一人,是十七歲的龔清明,廷賽莺聽到腳步聲,把廷賽立用力往裏一推,立馬起身,看向了手持長劍的龔清明,厲聲道:“龔清明,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龔清明看見是她,把劍收入鞘中,笑道:“我就知道是你,所以我跟來了,我其實來,沒別的事,也不像我父親他們那樣,要什麽悟靈秘籍,我呢,只想要你。”

廷賽莺反手撐在了假山上,擋住了洞內廷賽立小小的身影,道:“龔清明,我對你無意,你應早就知道,為何你如此苦苦糾纏不休。”

龔清明走近一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伸出食指在她的面前晃了一晃,道:“我龔清明想得到的人,都別想逃。”

廷賽莺道:“你很有意思,像你這種整日游蕩在花街柳巷的人,還覺得得到的女人少嗎?”

龔清明偏頭,沒有看她,道:“那不一樣,那些是□□,而你,才是我的真愛。”

廷賽莺突然心中嘔心,胃內翻湧不停,她捂着肚子,道:“你真嘔心,快滾,我不想見到你。”說完伸出右手指向了院門。

龔清明重重哼了一聲,轉頭定定看着廷賽莺,道:“我嘔心,好。”說着往後退了一步,冷冷的笑着,道:“那就讓你看看我更嘔心的一面。”他說完一把拽住了廷賽莺的胳膊,往屋內拉去。

廷賽莺被他拉的一個踉跄,使出全身力氣,另一只手往前一推,龔清明吃痛,卻沒松手,而是用力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廷賽莺準備提腳踹去,龔清明反手一個手刀,廷賽莺頓時暈倒,身體往後倒去,龔清明接了個正着,一把攬住,往屋內走去。

廷賽立見廷賽莺被抱進屋內,往洞的另一邊走去,那個洞口正好通向卧房,她小跑着來到洞口,呆呆的看着屋裏的昏黃的燭火,卻躊躇着不敢上前,片刻後,一步步往後退去,撞上了洞壁,後背火燒火燎的痛,卻不敢呼出聲,雙手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嘴巴,掉頭往洞口跑去,喉嚨哼哼,用力壓制着即将呼之欲出的悲傷。

剛跑到洞口,院門口幾支火把搖曳攢動,在這黑夜之中,就似催命的利爪像她抓來。她再次停住腳步,站在洞口,一個藍色衣衫的修長男子走了進來,面容清俊,見到她先是一怔,沒有停步,快步走近洞口,他是十六歲的鋒地。

廷賽立剛想往後挪步,門口又走進幾人,各式衣衫的幾個中年男子,看着打扮應該是幾大宗主,其中一位也是身着藍色長衫,手中卻拽進來一少年,少年正是廷賽武,幾乎是被拖進了院內。

少年暴怒道:“你們這些惡魔,禽獸不如,我一定要殺了你們所有人。”

此時鋒地已經站到洞口,修長的身影正好擋住了廷賽立纖瘦弱小的身影,他雙手附于身後,傲然看着進來的幾人,持劍的手卻隐隐的在顫抖。

廷賽立站在他的身後,小心往黑暗處慢慢挪去,将自己隐沒在陰暗之處,似乎有她足尖碰觸地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鋒地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輕輕的靠在洞壁上,将自己的身體又往後靠了靠,更加嚴實的把她遮在身後。

鋒金洪一手抓着廷賽武,一手将劍鋒橫在了他的脖頸前,兇神惡煞的問道:“快說,那本書在哪裏?”

廷賽武掙紮了幾下,沒掙脫,大聲吼道:“什麽書,我不知道,我父母都死了,你們問我幹什麽,你們要去問他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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