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路
十二年後,廷賽鳳又遇到了鋒地,但是她已不記得,只是有點模糊印象,那晚有人幫了她,保護了她弱小無助的性命,至于那四字,疊氏無間,已經沒有半點記憶,不是她忘恩負義,那只小錢袋她一直用着,放在了衣襟裏,是因為那晚她受到的創傷太大,留在記憶中的只是深深的仇恨,和這些仇人一張張的醜惡嘴臉。
她沒有去瑚林,那幾天她确實是往瑚林方向而去,只是中途誤打誤撞遇到一人,是父親廷因澤的一位至交好友,帶她去了一座仙山,拜了一位世外高人為師,只是想把她隐藏起來,不讓那幾大世家發現,保她性命無憂。
鋒地幾年後去過蝴蝶山的尼姑庵找過她,才知她并沒有去那,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也有些擔憂,但終究還是一面之緣,時間長了,也就淡忘了。
他卻沒想到,鋒金洪難得去一趟棠湖郎家,他竟然在那裏遇到了已經成了大姑娘的廷賽立,他一向見人一面,就過目不忘,十二年前,廷賽立雖只有八歲,尚且年幼,十二年後,相貌并未有多改變,尤其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讓人見之難忘。
廷賽立在十二年前卻已經忘了鋒地的長相,讓鋒地很是失望,或許那年她還年幼,記憶并不深刻,後來得知她對複仇已經開始付諸行動,就開始對她有所幫助,這幾大世家的宗主已開始年邁,也是時候開始自己的行動了。
廷賽立從衣襟裏拿出一只小錢袋,将鬼哨裝了進去,鋒地眼睜睜的看着多年前給她用的錢袋,她竟然如此珍藏着,不禁問道:“這個,你還留着?”
廷賽立正準備将錢袋重新塞入衣襟,聽他此話,不禁怔了怔,目光落在了錢袋上,看了一會,擡起頭來,一手将錢袋揣好,莞爾一笑,道:“你還記得,這是我恩人給的,當然得留。”她頓了一頓,低下了頭,低聲道:“那晚,謝謝你!”她真的應該誠摯的對他道聲謝謝,雖然那晚,她被家庭的災難砸的連聲謝謝都沒說一聲,但是心裏始終很感謝這個人,還有另一人。
廷賽立繼續問道:“還有一位,他還好吧。”
鋒地一愣,須臾想起那晚伊成起也算救了她,了然道:“嗯,他很好,你總是要見到他,當面跟他說。”
是啊,總要見到他,他的父親伊酌溫是殺她母親的仇人,這個仇也總要報,現在廷賽立還不知他是伊酌溫的二兒子,鋒地正想着,廷賽立問道:“他是誰?”
鋒地開始猶豫,不知該不該告訴她,擡頭突然看到廷賽立誠摯和期盼的眼神,嘆了口氣道:“他是伊酌溫的兒子,伊成起。”
廷賽立臉上沒有太多波瀾,輕輕哦了一聲,又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鋒地看她如此,勸解道:“到時要怎樣,再說吧。”
廷賽立又輕輕哦了一聲,卻擡起了頭,疑惑道:“你是鋒金洪的兒子。”
鋒地看她扯到自己,道:“沒事,我不是他兒子,前面不是說了嗎,鋒地只是我暫時的身份,不過也算頂着這名字過了有十幾年了。”
廷賽立似是想起他前面說的話,知道他暫時還不想說真實身份到底是誰,臉上的糾結算是消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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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地問道:“你接下來想去哪,我可以幫你,我們一起啊。”
一起什麽,他不說明,廷賽立也知道,是複仇,是殺人,眼睛開始放光,道:“我想去烏磚龔氏。”
郎萬繼死了,朗千古死了,剩下的兩位,郎千文和郞千章,跟她并沒仇,郎家會怎樣,她也管不着,也不想管,這樣挺好,這兩人,他們自己的目的也已達到,并不會找她和他複仇,就開始第二家吧。
鋒地忽然呵呵一笑,蕭挺詫異的看向她,問道:“去烏磚有何不妥嗎?”
鋒地自覺笑的突兀,連連擺手,道:“我不是笑這個,抱歉,我突然想到,龔拂闌有個小兒子。”
蕭挺問道:“龔拂闌不是就兩個兒子嗎?還有一個?”
鋒地道:“嗯,外室的,他大老婆不允許帶回家,現在兩個兒子都沒了,不帶也要帶了,我還正好和這人認識,他還挺喜歡我。”
蕭挺道:“喜歡你?”
鋒地覺得這會老出錯,辯解道:“不是,是欣賞我,整天要跟我談這個說那個的,我覺得這人還真煩,但也不能當面回絕,想着這時倒用的上這層關系。”
蕭挺道:“你是想讓我跟着他混進去?”
鋒地點頭,走近幾步,微微低頭看向她,意味深長地道:“他叫龔林樂,喜歡詩詞歌賦,更喜歡美女。”
蕭挺道:“嗯。”心想,喜歡美女跟我沒什麽關系。
鋒地伸出食指,在蕭挺面頰周圍虛虛的劃了個半圓,蕭挺一驚,身子往後一退,腳步還沒來得及動,由于驚吓過度,用力過猛,險些往後栽倒,被鋒地一把拽住胳膊。
蕭挺站定後,猛地一甩,氣惱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鋒地似乎有點無奈,心想,我又沒碰到你臉,至于嗎,道:“我前面不是說嗎,他喜歡美女。”說完又看了看蕭挺。
蕭挺皺了皺眉,道:“我又不是。”
鋒地收回落在她臉上的目光,點頭贊同道:“确實,不過,你還是要換回女裝,作為一個男子,你接近不了龔林樂。”
蕭挺問道:“沒有別的辦法?”
鋒地攤了攤手,道:“我就這個辦法。”
蕭挺道:“你自己說要幫我的。”
鋒地轉而聳肩,道:“是幫你,但目前就這個辦法。”
蕭挺無語,靠着牆,嗫嚅道:“我沒怎麽穿過女裝,不太習慣。”
這時輪到鋒地無語,想起十二年前,八歲的廷賽立也是一身男孩打扮,疑惑問道:“你不會,連女子怎麽打扮都不會吧。”
蕭挺仰起頭,道:“怎麽可能,就算我不穿,總看見別的女孩子穿,照虎畫貓總是會的。”
鋒地道:“好吧,明日你到廣福客棧來,我到時帶你去見龔林樂。”說完揮了揮手,離開了棠湖郎家。
第二天一早,鋒地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裏,他已經醒來,坐在床沿上,身穿一件單薄的中衣,可能晚上出汗的緣故,衣服被汗水浸濕了,緊緊貼着後背,他只能脫下了中衣,準備換另外一件穿上。
剛準備穿上,只聽見窗外有輕微響動,随後,窗戶分別朝兩邊打開,爬上來一人,棗紅色長衫,濃密黑發高高束起後垂下至腰間,一雙美目炯炯有神,面無表情的看着鋒地光着的上半身,皮膚光潔,肌肉緊實,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她正是準時守約,卻爬牆私自開窗的蕭挺。
鋒地急忙抓起一邊脫下的中衣遮擋,道:“你這個姑娘家家,怎麽這樣,沒經人家同意就開窗,還直直看着人家。”
蕭挺一條腿擱在窗臺上,另一條腿垂下,無辜的道:“不好意思,我一直沒把自己當姑娘,請自便。”說完轉過了頭,看向了街面。
鋒地拿起幹淨的中衣穿上,又迅速的套上了外衣,正紮着腰帶,只聽蕭挺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姑娘見一下,就羞怯成這樣。”
鋒地正在紮腰帶的手募的一滞,惱怒道:“羞怯?我又不是姑娘家,我是替你羞怯。”
蕭挺繼續道:“哦,你不羞怯,你是見多識廣。”
鋒地回轉身,定定的看着她,蕭挺從餘光中察覺,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轉頭惱怒道:“你看什麽?”
鋒地走近桌前,問道:“你覺得這身打扮,很女人?”
蕭挺微微晃了晃那條垂下的腿,道:“紅色,發型,難道不女人?”
鋒地道:“很女人,總比你昨天的好,你進來吧,我好了。”
蕭挺跳下了窗,走了過來,站在鋒地面前,手臂往鋒地身後伸去,鋒地又是一吓,跳将開來,往她手臂伸的方向看去,桌上,放着幾只饅頭,和一碗稀粥。
蕭挺自來熟的拿了一只饅頭,咬了一口,含糊的道:“你又害怕什麽?”
鋒地搖了搖頭,無奈道:“你倒是不見外。”
蕭挺把食物全部咽了下去,道:“我餓了,早飯還沒吃呢,你這裏不正好有嗎。”
鋒地也坐了下來,把稀粥推到了對面,對蕭挺說道:“你喝吧。”
蕭挺又把稀粥推了回來,道:“沒事,你喝,我吃個饅頭就行。”
鋒地也拿了只饅頭,問道:“郎家怎麽樣了,你出來他沒攔着你?”
蕭挺道:“他們正忙着出殡呢,顧不上,現在亂的很,很多人都自己走了,都沒打招呼,郞千章看到了我,沒什麽表情,就跟什麽都不知道似的,郎千文不太管事,聽說事情都處理好了,一個人要出遠門。”
鋒地道:“出遠門?我看他是避風頭,郎家宗主定是郞千章,郎千文生怕郞千章對他不利,出去躲躲。”
蕭挺已經把饅頭吃完了,手撐着下颚,道:“郎家很有意思,以前我怎麽沒發現?”
鋒地道:“每個大家族都有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不過他們兩個如此這般,我也沒想到,定是有腌臜事情。”
兩人吃完早飯,下樓,蕭挺問道:“你沒跟你父親。”說着頓了一頓,接着道:“鋒金洪住在一個客棧?”
鋒地已經走下了臺階,道:“他們昨晚就回去了,我這是等你,才在這裏住了一晚。”
蕭挺繼續問道:“龔林樂在哪?”
鋒地走在前頭,道:“青石。”
蕭挺訝異,沒有吭聲,鋒地轉身看她,道:“龔拂闌一直想找那本秘籍,所以讓他不為人知的小兒子呆在那裏,目的應該就是尋找秘籍。”
棠湖距離青石不遠,大概有半天的路程,預計正午就能到青石,蕭挺自從十二年前離開青石,就沒回去過,這次因緣巧合,要回青石,心中不知什麽滋味,默默想着心事,一言不發。
鋒地見她如此,也沒說話,走了一會,鋒地偏頭看他,問道:“你沒回過青石?”
蕭挺搖頭,苦笑着道:“我害怕回去,現在就算不回去,也會一直夢到那晚發生的事情。”
鋒地嗯了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蕭挺肩膀微側,小聲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鋒地收回了手,道:“好吧,我還問件事。”
他還沒開始問,蕭挺打斷了他的話,道:“是問那本書的事情,這個,我不能說。”
鋒地眉頭擰起,道:“難道在你眼裏,我是和他們一樣的人嗎?我是想問那晚過後,你去了哪裏?”
蕭挺擡頭注視着他,過了好半天,也沒說話,鋒地道:“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過後我去蝴蝶山找過你,知道你沒去,現在看你挺好,我也很高興。”
蕭挺讷讷問道:“你去找過我?”
鋒地點了點頭,道:“我介紹你去的,當然要去看看你去了沒有。”
蕭挺遲疑了一會,道:“謝謝,後來路上碰到了父親的知交,他帶我去了一座山上,給我找了個師父,所以最後沒去蝴蝶山。”
鋒地笑了笑,道:“這樣也好,你這麽多年都在那座山上。”
蕭挺嗯了一聲,道:“下山也就兩年。”
鋒地猶豫着問道:“魔山,你去了嗎?”
蕭挺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去了,沒死。”
鋒地似乎有點吃驚,半天沒說話,不過想想當時也只有那條路,旋即問道:“魔山,可怕嗎?”
蕭挺道:“魔山上,有很多妖魔鬼怪,有很重的烏煙瘴氣,就算白天也是黑沉沉的,陽光都照不進密林。”
說着,她想起了那個早上,她把那本書,就是悟靈秘籍拿了出來,快上山頂時的那種詭異巨響,有悉索聲,有嗚咽聲,有哀嚎聲,現在所有的聲音彙集在了一起,都感覺要把她的兩只耳朵給撐爆了。
她環視周圍,卻沒有任何活物,只看見四周的樹木草叢,在劇烈的晃動,此時的她都感覺到一股冰涼之氣,從腳底直蹿天靈蓋,突然眼前一陣眩暈,只能緊緊抱着那本書,一下趴到了地上,半天起不來。
悟靈,從字面上看,就是領悟所有活物的靈氣,不管是妖靈,鬼靈,怪靈,還是人的靈氣,都能領悟并吸收,再加以利用,所以,這套方法被一人正常使用,只利用妖魔鬼怪的靈氣,倒也不差,如果被歹人所學會,他就會廣吸很多妖魔鬼怪甚至人的靈氣,勢必會造成生靈塗炭的禍事。
在魔山上,遍布妖魔鬼怪,它們也或多或少能感受到,此時悟靈秘籍的現世,雖不敢靠近,但是畏懼和警惕心漸漸膨脹,于是都在遠遠的觀察着她,與此同時,它們身體裏的靈氣緩緩散發,都向山頂的方向侵蝕過來,鋪天蓋地的朝着廷賽立席卷而來。
廷賽立弱小的身體,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又與那只兇惡的怪獸搏鬥過,雖剛剛眯了一會,但還是抵抗不了如此多的,又窮兇極惡的魔氣,暈了過去。
許久過後,她在迷糊之中,似乎身體被慢慢推動,然後骨碌一下滾下了山,但是雙手還是死死的抱住了那本書,猛的睜開眼,待看清自己在往山下滾,頭和四肢,以及身體,不斷的碰觸着不同大小的石頭,扯破了衣服,撞到了腦袋,碰上了胳膊和膝蓋,磕的全身酸痛,她卻爬不起來,任由自己在這全是石頭的山上,往下翻滾。
這魔山,前面是黑黑的密林,伸手不見五指,後山,沒有一草一木,全是石頭,太陽照在山上,滾燙無比,她的身體連續在山石上摩擦,滾了很久,直至她全身麻木,才停了下來,四周荒涼一片,杳無人煙,她用力把身體撐了起來,坐在了一個平坦之處,仔細的看着身體,全身紅腫青紫,左臉頰上似乎有液體往下流着,摸了摸,摸到了一手鮮血,估計是被石頭給磕破了。
她重又躺倒在地,周圍沒有遮陽之處,只能就這麽坦坦蕩蕩的被熱辣的太陽曬着,她已全身無力,只能躺着休息一會,翻了個身,趴在了地上,只感覺地面燒灼的厲害,擡頭看向遠處,很遠很遠處,看到了一抹綠色,就像看到了一線生機。
十年後,她拜別師父,下山後去了一趟魔山,把悟靈秘籍重又放到了山頂的石碑背後的暗道裏,但是仍是沒有去青石,直接來到了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