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搖
興許是他實在沒有力氣,重又躺倒在了沙石地上,不停的嗫嚅道:“母親,娘親,她走了,她或許以為我會活着,可是她怎麽知道,我也快不行了。”
疊無間看着少年臉上的血色慢慢的在褪盡,直到蒼白如紙,少年把臉轉向了他,微微笑了笑,道:“謝謝,你救了我。”
疊無間有點局促,擺手道:“沒有,我來晚了,對不起。”說完他重重低下了頭,他知道,他依稀看到的那人,肯定在船上放了火藥,但是他卻沒有立馬反應過來,心裏感到一陣深深的愧疚。
少年還是笑着,道:“不晚,我是被炸飛到河裏的,是有人蓄謀已久,我叫鋒地,即将成為鋒家二公子,鋒金洪的兒子。”他無力的摘下了一枚小巧精致的紅色瑪瑙戒指,遞給了疊無間。
疊無間雙手往背後一縮,驚恐道:“你這是幹什麽?”
少年晃了晃戒指,道:“這是我母親死前留給我的,我不能把它帶回到母親身邊,我要它留在人世,給母親和我在這裏留個印記。”
疊無間這才把右手伸了過來,接過了這枚戒指,少年又指了指已經快焚為灰燼的大船,道:“這船,是父親來接母親和我回家的船,我已經觀察你幾天了,估計你沒有家可回,你可以冒充我,去鋒家。”
疊無間聞言,詫異的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少年。
少年繼續道:“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去了還有可能會有殺身之禍,像你這樣流浪,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疊無間茫然的看着他,嗫嚅道:“要我幫你報仇嗎?”
少年眼睛微光一閃,随即消失,道:“謝謝!不用了,不要平白無故,無端給自己惹禍,很多人,你是惹不起的。這是鋒家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仙門家的事情,不要參與,只管自己好好活着。”說完,少年微微笑着,在自己的笑容裏閉上了雙眼。
疊無間将他輕輕放在了地上,右手摩挲着那枚戒指,心想,我想去鋒家,也一定要去鋒家,去了才有可能知道父母是怎麽被殺的,家門被滅的真相,他一定要了解,還要修煉悟靈殘卷上的心法,需要有很強的靈力傍身,而他現在的修為尚且很弱,需要加強修煉,務必要找一仙門世家,作為靠山,就算,這個世家,是他的仇家。
當晚,鋒金洪聽到此時,如遭雷劈,立馬帶着家仆和修士趕了過來,看着河面上慘絕人寰的場景,傷心欲絕,正在悲痛欲絕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河邊,茫然不知如何的疊無間,又看到他手中的紅色瑪瑙戒指,突然大喜過望,把正在呆若木雞看着他的疊無間,當成了自己的兒子鋒地。
鋒金洪除了帶回鋒地生母的屍體,其他人等就安排家仆在當地一處埋了,誰也沒注意他們把真正的鋒地也留在了那裏。
從此以後,疊無間稀裏糊塗的成了鋒家二公子鋒地,他無意中成了鋒金洪的兒子後,心中很是歉疚,也從沒承認自己是鋒地,鋒金洪以為兒子在遭受大難之後,腦子應該還沒清醒,或許是失憶了,也沒當回事。
若幹年後,疊無間去看過鋒地的墳頭,到了地方,看着十幾個墳頭,沒有墓碑,他也分辨不清哪個是鋒地的墳墓,就在所有的墳墓前面,一個個都上了香,磕了頭,歉疚之情依舊,而這次慘事的始作俑者,鋒金洪卻一直沒有查到是誰,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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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了,蕭挺還是有些疑惑,剛想開口,鋒地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鋒地,就是那個少年,和我長得很像,後來,我看了他母親的屍體,他的生母,和我母親長得也很像,或許是前世的緣分,也或許是今生的姐妹。”
蕭挺讷讷道:“也有可能是真的姐妹。”
鋒地搖頭,道:“我問過鋒金洪,兩人不是一個姓,應該不是,都是上一輩的事情,我和他的母親都不在了,無從問去,就當是親姐妹吧,我和鋒地是親的表哥表弟。”
他說完從頸項處拉出了一條長長的紅色絲線,絲線的最下端,挂着一枚精致的紅色瑪瑙戒指,道:“我替他活着,好好活着。”
蕭挺重重的點了點頭,又大聲嗯了一聲,鋒地輕柔的将手搭在了她的頭上,溫柔的撫摸着,蕭挺卻沒有反抗,只是定定的看着那枚戒指,似乎看到了那個十二三歲,性情純良的少年,在朝着她微笑。
疊無間進了鋒家,搖身一變成了鋒地,鋒夫人沒有覺得他是鋒金洪外室的兒子,嫌棄他,責備他,而是對他關懷備至,百般照顧,理由是他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雖說父親把他接回了家,但是畢竟是自從出生以來,就沒見過這從天而降的父親。
鋒地卻沒有覺得這種關懷是應得的,他還是像個外人般的對鋒金洪和鋒夫人禮貌有加,從不逾矩。鋒金洪對于這個兒子,似乎不太像他那般做事狠厲,性格很是軟弱,有點不太滿意,強行扭轉了幾年,也沒有成功,後來就放棄了,對他放之任之。
鋒地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偶然間也是故意為之,鋒添無意間說起瑚林疊家的事情,他便随意問道:“聽說瑚林疊家當時也是蠻厲害的。”
鋒添嘲諷一笑,道:“厲害,厲害不也是被滅了嗎?”
鋒地知道時候到了,問道:“好像有幾年了吧?”他問的時候心裏被狠狠的揪着疼,無意識的揉了揉胸口,感覺才有所舒緩。
那年,鋒添十四歲,鋒金洪興致盎然的帶着他去了瑚林,他當時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只道是父親帶他去瑚林疊叔叔家玩,疊家他去過幾次,并不多。
第一次去的時候,見過疊無間的哥哥疊無畏,疊無畏長他幾歲,相貌很是清隽,只是奇怪的是,他去的時候一直沒有見到過疊無間。
過後去的幾次,疊無畏已經不在了,說是和龔拂闌的大兒子龔清文因為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兩人鬥了一場,原來沒以為會有嚴重的後果,不知為什麽到最後,兩人都死了。
因為這事,疊家和龔家便有了更深的矛盾,雖然兩個宗主沒有相鬥,但也沒有往來,這事就此作罷。
那天到了瑚林,鋒添就感覺有點不太對勁,鋒金洪沒有帶他直接去疊家,而是去了另一處宅子,剛跨了進去,門便被人迅速的關上,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幾個人從屋裏走了出來。
這些人他都見過,是幾大世家的宗主,和父親很是相熟,熱情寒暄一番,衆人便來到了屋裏,屋門又被急切的緊緊關上。
鋒添只是乖巧站在鋒金洪身後,心不在焉的聽着他們談話,依稀聽見了一些詞,悟靈,殘卷,疊家,不可留之等等。
當時小輩的只有郎萬繼的長子朗千古,和他兩人,兩人也是偶爾見面,并不太熟,他們別扭的聽着長輩的談話,相互做着鬼臉,後來被朱悉亞看見後,譴谪了幾句,便趕出了屋子,讓他們自己去玩。
屋裏的五人說了很久,直到夜色慢慢變黑才走了出來,帶着他們倆,直接去了疊家。
鋒添對于那晚的情景并不太深刻,先是他們幾人和疊宗主談的還算高興,只是談到了悟靈殘卷的時候,桌上的氣氛陡然變冷,又慢慢的加熱,有了劍拔弩張之勢。
疊穩豫身材修長,雙目炯炯,皮膚白皙,一身白衣長衫,襯得他更是俊朗,他靠着椅背,修長的十指搭着扶手,半晌,攤手道:“悟靈殘卷,我聽都沒聽說過,不知道你們哪來的傳言,聽說我這裏有這種書的。”
随後發話的是龔拂闌,自從兩家兒子鬥毆雙雙至死後,矛盾就日益加劇,他陰厲的道:“沒聽說,怎麽可能,清文他說看見過,就在你家的祠堂裏。”
疊穩豫倏地站起,雙手撐着紅漆桌面,一拍桌子,劍眉挑起,雙目如電,喝道:“不要拿死人出來說話,我還沒說無畏在你家祠堂裏也看到過。”
這一些話聽來,鋒添雖腦子不太靈光,但還是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疊無畏和龔清文估計開始關系不錯,相互往來玩耍,有次龔清文去了疊家祠堂,無意間發現了這本悟靈殘卷,便提起拿回去看看。
疊無畏知道此書不得為外人知道,也不可外借,更不能外傳,只是被龔清文看到了,無法,只道是這本書是假的,吓唬吓唬人的。
龔清文自然是不相信,死活要帶回去,這怎麽可能得逞,磨了半天也沒拿到,只得作罷,悻悻回了家,當然,他回了家,自然也是跟龔拂闌說了。
龔拂闌估計是只想着先讓龔清文先去,看看軟磨硬泡,或者是能否偷拿,,但沒想到因此,就導致了兩個少年之間的鬥毆,龔拂闌也是懊惱不已,但此事暫時不能張揚,所以便被兩個宗主壓了下來,沒有讓其他人得知。
龔拂闌日思夜想着悟靈殘卷,終是貪欲戰勝了理智,便去找了朱悉亞等幾大宗主,幾人頓時來了興趣,神秘會晤幾次,終于來到了瑚林,找疊無畏讨要悟靈殘卷。
期間,這幾個宗主,分別都去了幾次瑚林,旁敲側擊着向疊穩豫打聽這部殘卷,疊穩豫發覺事情不對,想是這事肯定被龔拂闌捅了出去,心中恨恨,便把自己的小兒子疊無間送到了曾經他救濟過的遠方表弟家中,順帶着悟靈殘卷放到了疊無間的包裹裏,囑咐十歲的疊無間,這本書不能讓他人看到,更不能給了外人,包括自己的這個叔叔。
只等着疊無間懂事的點了很多次頭,他才放心的摸了摸他的頭,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場間的氣氛瞬間一觸即發,陷入了一陣尴尬的狀态之中,朱悉亞出來做了好人,把右手搭上了疊穩豫的肩膀,道:“疊兄啊,既然都被小孩看到了,你就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嘛,不要自己一個人吃獨食啊。”
疊穩豫別過了頭,定定的看着朱悉亞,良久,道:“既然你說是小孩,小孩的話能當真嗎?”
幾人見疊穩豫死不承認,場間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默之中,伊酌溫摸着稀疏的幾根胡須,篤悠悠的走出了門,許久之後,他又折了回來,慢條斯理的問道:“疊兄啊,你家小兒子呢,怎麽今天沒見到。”
郎萬繼開口了,道:“怕是藏起來了吧,疊穩豫精得很,早就料到有這一天。”
鋒金洪無意間看了看身邊的鋒添,道:“情有可原,大兒子死了,就剩個小兒子,也要怕沒了。”
鋒金洪可能這時,才有了要把自己那個外面的小兒子帶回鋒家的念頭。
郎萬繼有三個兒子,之前就把外面的兩個兒子給帶回了家,現在似乎很是慶幸自己的英明決定。
龔拂闌見他們把話題扯遠了,憤憤道:“我派人在他家裏找,不怕找不到。”
幾人便圍着疊家找了起來,朗千古也來了,見長輩都出去了,便找閑在一邊的鋒添,指了指院中的假山,道:“我們去鑽山洞吧。”
鋒添剛想答應,被折回來的鋒金洪喝道:“鋒添,一起幫忙出來找,不要像傻瓜似的站在那裏,過來是一起幫忙的。”
鋒金洪掃了一眼朗千古,道:“你也別閑着,你父親也找你呢。”兩個少年聽了此話,嘴角眼角頓時耷拉了下來,悻悻然的跟着一塊去了。
沒找多久,鋒添就覺得無趣,又折回到屋門口,見屋門關着,正想推門,只聽屋內朱悉亞道:“我看你神情,這本殘卷肯定不在府中,如此無所謂,是不是把疊無間連帶着書卷一起送了出去?”
屋內沉寂許久,傳來了疊穩豫平靜無波的聲音:“随你怎麽想,你們也随便找,找到就是你們的,至于疊無間,也随你們去找,找到了,随你們怎麽處置。”
朱悉亞重重的嘆了口氣,語氣裏充滿着同情,道:“你又是何必呢,就算殘卷讓我們看看又如何,又不會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疊穩豫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窗戶沒關,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鋒添,卻似沒有看見,淡然道:“這書,能殺人,難道不嚴重嗎?”
朱悉亞道:“看到了,看不到,同樣都能殺人,不是書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疊穩豫很是詫異,轉頭看他,道:“你倒是通透,那為何還要如此?”
朱悉亞也走到了窗前,疊穩豫卻在他即将看到鋒添之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朱悉亞也沒覺得有異,道:“貪欲,誰不想一手遮天,誰不想做個能呼風喚雨的人,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想法,但是我有,他們幾個也有。”
鋒添已經閃身到了屋子的側面,只想離這個屋子越遠越好,過了很久,他又一次折了回來,看見了一個不忍直視的場景。
屋門大開,五人都在門外站着,除了父親手中拿着的是長刀,其他四人均是拔劍出鞘,刀尖劍尖都往下滴着鮮血,地上血跡斑斑。
他再往屋內看去,疊穩豫已經仰躺在地,白色長衫已被血跡染紅了,閉着雙眼,氣息全無,身旁躺着一位貌美的女子,趴在了疊穩豫的身上,頭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右手捂着他的一處傷口,傷口處還在往外汩汩的留着血。
女子應該就是疊穩豫的夫人,她的後背也是血跡一片,臉色蒼白,已是死去了多時。
當時的鋒添,也是頭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情景,還是自己認識的熟人,突然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施暴人的裏面,還有父親的一份,這不禁讓他膽戰心驚,連連後退,卻撞上了正在趕來的朗千古,朗千古見到後,也是一怔,兩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語。
須臾,朗千古小聲對鋒添道:“他們家的人,都被趕到後院一間屋裏去了。”
鋒添這才想起,他一路走來,都沒有見到疊家一人,心中大驚,難道父親和這幾人,要對疊家斬草除根。
朱悉亞柔和的看着兩個少年,道:“被他們兩個小孩看到了,不太好吧。”
郎萬繼收劍入鞘,道:“沒事,也要讓他們見見世面。”
于是,這幾人滅了疊家,也沒找到悟靈殘卷,四年後,他們去了青石廷家,廷家被滅,同樣也沒有找到悟靈的上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