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急轉
懸崖上,也只有廷賽威和蕭挺,還有一個駭人的血人朱悉亞,廷賽威沒有去顧朱悉亞,看向了蕭挺,問道:“你身體可有什麽異常反應?”
蕭挺不想告訴他今天的發現,于是道:“沒有。”
廷賽威繼續問道:“你中了晶毒?”
蕭挺愕然的看着他,道:“你是怎麽知道?他們告訴你的?”
廷賽威道:“鋒地說的,不對,是疊無間說的,他現在可是疊家人,你又會如何?”
他的意思是想問,你既然願意為我舍命,你又願意為疊無間去做什麽,畢竟朱悉亞最對不起的就是廷家和疊家。
廷賽威突然想起了什麽,道:“不對,他以前還是鋒地,也差不多。”
他的意思又是想說,朱悉亞也是對不起鋒地的,如果疊無間是真的鋒地,蕭挺是不是也會為他做點什麽。
蕭挺低下了頭,又垂着眼簾,似乎是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自從她知道自己是朱悉亞的女兒,一切都變味了。
成了血人的朱悉亞一直背對着他們兩人,突然回過頭來,蕭挺猛地擡頭,看到了懸崖中徐徐而升的一團黑氣,撲了過來。
廷賽威也看到了,剛想拉着蕭挺往後退去,但又發現黑氣把朱悉亞團團圍住,并沒有對他們做出什麽。
他們知道了,這是帶着怨靈的黑氣,兩人正想往後退去,突然,朱悉亞艱難的從黑氣中探出一只手來,放在了蕭挺的天靈蓋上。
衆人齊齊大驚,廷賽威想把那只手拍掉,被蕭挺出言阻止,道:“等下!”
鋒地正在往這邊走來,看到此景,心裏恨不得飛将過來,接下來見到了一幕,他停下了腳步,一根長長的絲線,從蕭挺的頭頂拔了出來。
蕭挺身體一歪,被廷賽威扶住,這時,朱悉亞的那只手連同手臂,被黑氣齊齊斬斷,掉了下來,蕭挺撲了過去,沒有接住,因為這條手臂被朱悉亞的另一只探出的手拿走了,另一只手丢出了一個金色的圓牌,正正的丢在了蕭挺的腳邊。
蕭挺定定的看着黑氣裹着朱悉亞飄下了懸崖,蹲下身去,拿起了地上的金色圓牌,沒有仔細去看,放入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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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鋒地已經走了過來,蕭挺已經回過身來,還有些躲在密林中的人,膽大的幾個看到這邊的場景,也緩緩走了過來。
廷賽威從袖中拿出了鬼哨,對着蕭挺看了一眼,問道:“你的呢?”
蕭挺往曾關押她的小屋的方向指了指,道:“朱悉亞關我的時候,我弄丢了,這幾天我也去找過,沒找到。”
廷賽威皺了皺眉,沒有說話,正要把鬼哨放入手心,被蕭挺一把摁住,蕭挺哀傷的道:“現在是怨靈傷他,我管不了,可是,他還是我的親生父親,這點是改變不了的,但你又是我哥,我不想親眼看到,是你殺了他。”
廷賽威手指微微蜷起,神色很是冷峻,松松的握了握蕭挺放在他手心的手,又攤了開來,道:“好。”
這句好,或許是廷家對她八年的養育之情,也是對她給自己轉移陰靈的一個回報吧。
在場的人,就這麽怔怔的看着朱悉亞,被那團詭異的黑氣帶下了懸崖,消失在了盡頭,鋒地很想知道那個洞口到底在哪,跑了過去,往下探去,眼睜睜的看着朱悉亞倏地飄進了懸崖的中間一處。
正看得認真,手臂被一只纖細的手抓住,回頭一看,是蕭挺唯恐他掉下去,伸手抓住了他,對着蕭挺微微的笑了一笑,退了回來。
郎千文急忙上前,問道:“鋒地,你看到了,是不是進了那個洞。”
蕭挺想松開手,剛微微松開,被鋒地一把摁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若無其事的道:“沒錯。”
鋒添也發覺了兩人手中的動作,眼神在鋒地的手臂上瞟了一眼,輕輕的咳了一下,走上前道:“鋒地,朱悉亞差不多也沒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鋒地輕輕的嗯了一聲,轉身對廷賽威道:“你們家,我又重建了一下,雖然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是按照我的喜好改建的,名字也改了,不好意思,你們可以改過來。”
他說的一直是你們,而不是你,是希望廷賽威還是把蕭挺當成親妹妹,也希望蕭挺能回自己最初的那個家。
鋒地說話時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松,發現蕭挺抽走了自己的手,走到懸崖邊上,心中一驚,想去拉她,卻見她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雙手撐在地上,鄭重其事的向着懸崖底下磕了三個頭。
誰都沒有去攔,鋒地也收回了手,這是蕭挺自己的事情,該怎麽對待朱悉亞,旁人不能參與。
該報的仇都報了,什麽都似乎沒有改變,可是什麽像是又都變了,鋒地還是會回到谧河,蕭挺會回到青石,可是郎千文卻真的很不想回到棠湖。
廷賽威當晚先帶着蕭挺回到了攜枝巷,來找小英和她婆婆,蕭挺路上買了一個撥浪鼓,一路咚咚咚的晃了過來,直到門口聲音也不停歇,廷賽威也不嫌吵,兩人敲開了門。
小英聽着撥浪鼓的聲音打開了門,看見蕭挺手上的撥浪鼓,頓時眼睛一亮,歡呼着道:“撥浪鼓。”
蕭挺蹲下了身,把撥浪鼓遞給了小英,道:“嗯,給你的,接着。”
廷賽威自從蕭挺買了撥浪鼓之後,視線一直停留在上面,這時問道:“你還和以前一樣,喜歡搖個不停。”
蕭挺站起身,偏頭看他,問道:“你,嫌吵嗎?”
廷賽威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道:“不吵,小時候不嫌吵,現在更不嫌吵。”
蕭挺似乎不太相信,直直的盯着他,道:“現在,可是和小時候不一樣咯。”
這時,小英湊了上來,廷賽威也順手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直揉的她頭頂上兩個小辮子恹恹的歪在一邊。
廷賽威仰頭看着夜空中的月亮,現在已過了夏天,初秋已至,夜風微涼,道:“确實有所不同。”
他指了指漆黑的夜空,道:“月亮不還是那輪月亮嗎?”
蕭挺沒有回答,也望向了夜空,此時只有小丫頭的喃喃小兒音:“對啊,天天都是這個大月亮,有時候被天狗吃了一小塊,有時候被天狗吃了一大塊,只剩下了彎彎的月牙了。”
廷賽威的心不知為何提了上來,五指微微蜷起,收回了一雙放在兩個姑娘,一個大姑娘和一個小姑娘腦袋上的手,雙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人心本來是圓圓的月亮,又大又圓,明亮透徹,但真的是會慢慢的被天狗吃了,或大或小,或圓或缺,但被啃掉的那一些,如果自己想找,還是能找的回來的。
兩人在家裏待了一會,蕭挺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哥,我要去看看母親的墳,去跟她道個別,或許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廷賽威道:“要不要我與你一起去。”
蕭挺道:“不用了,你回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再說我還要去給朱悉亞做個衣冠冢。”
這下廷賽威不說話了,這事他絕對不想去做,但也不會攔着蕭挺去做,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于是在這裏廷賽威和蕭挺就分道揚镳,廷賽威獨自一人回了青石,沒有帶走小英和婆婆,他等青石家裏準備好了再來接她們,先是給她們留了一些銀錢。
而蕭挺回了朱家,直接去了懸崖邊,靜靜的坐了一夜,朱家已經沒人了,所有的門生都走了,空蕩蕩的猶如一座鬼宅。
第二天,蕭挺去看了王豫宛的墳墓,然後就在邊上給朱悉亞埋了個衣冠冢,她沒将兩人埋在一起,也許出于本心,也不想兩人去了那個世界還在一起。
郎千文果真也沒有回棠湖,跟着鋒地回了谧河,緊接着連着兩天賴在谧河鋒家不想走,鋒地倒也無所謂,只是鋒添與他不熟,還是有點嫌棄,問鋒地道:“這郎千文跟郞千章,到底怎麽回事,親兄弟都不想回家。”
鋒地懶洋洋的靠在躺椅上,道:“你接着看下去就是了,這兩人只能留一個。”
鋒添心下駭然,道:“他們之間,有深仇大恨?”
鋒地搖頭,道:“沒有,但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他們就是。”
鋒添笑道:“沒看出來,郎千文是只老虎?”
鋒地道:“紙老虎,餓極了也是會咬人的。”
鋒添額上青筋突突跳着,甩了甩頭,似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道:“麻濱,你想不想繼續了。”
鋒地猛地坐了起來,道:“麻濱,我要繼續什麽?”
鋒添道:“婚事啊,伊姑娘可是等着你呢。”
鋒地道:“我又不是真的鋒地。”
鋒添道:“真不真,已經不重要,人家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對了,你和那個蕭挺怎麽回事?”
鋒地仰着頭看着他,毫不避諱的道:“我喜歡她啊,我要娶她。”
鋒添此時很想對着他的頭皮扇一個巴掌,呵斥道:“她雖然回的是青石,可還是朱悉亞的女兒,這麽多人看着你,廷家的二公子,要娶朱悉亞的女兒。”
鋒地挑了挑眉,道:“那我不是也不能娶伊酌溫的女兒,伊酌溫對我父親,也是個仇人吧,你還是我兄長呢,鋒金洪不也是我仇人嗎,我告訴你,上一輩的事情,真的跟我們這一輩人沒關系。”
鋒地說的有理,鋒添頓時啞口無言,道:“你要娶誰就娶誰吧,人家伊姑娘可是上趕着願意的,你的那位蕭姑娘,可未必願意。”說完,拂袖而去,惱火至極。
鋒地暗自嘟哝道:“她幹嘛不願意,我這麽優秀,她不嫁給我,要嫁給誰,那個伊成起。”他鄙視的揮了揮手,點了點頭,道:“伊成起,肯定沒我優秀,不過,我過幾天,還是要去看看她,好想她啊。”
他也起身走出了院子,直奔一個偏院,剛到門口,一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跑了出來,睜大了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鋒地彎腰一下抱起了她:“小英啊,住在這裏怎麽樣啊。”
小英似乎不是太滿意鋒地抱着她,一直在他的臂彎裏扭來扭去,小嘴裏卻道:“好玩啊,這裏這麽大,跑都跑不過來,哥哥,你把我放下來吧。”
鋒地當天也去了攜枝巷,是在廷賽威走後去的,見她們祖孫倆還在,想起廷賽威交代的事,就把小英和婆婆帶回了谧河自己家。
鋒地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道:“哥哥帶你去河邊走走,好不好啊,河邊有點遠,怕你跑不過來。”
婆婆正在院中小桌旁補着衣服,笑着道:“你們去吧,我年紀大,腿腳不靈便,就不去了。”
河邊,波光粼粼,漣漪輕拂,柳葉微擺,小兒嬉鬧,小丫頭在河邊輕快的奔跑,鋒地給她拿着鞋子,她光着腳丫踩在松軟的泥土上,腳趾縫裏嵌進了黑乎乎的泥土。
鋒地看着歡快奔跑的小丫頭,隐約之間看到了八歲在青石廷家上蹿下跳,無憂無慮的蕭挺,又想到了自己初見她時,那雙不該在八歲小姑娘臉上出現的眼神,恐懼,無力,和深深的憤恨。
一切都結束了,也沒覺得輕松,她十二年都活在了仇恨之中,生活只有一個目标,活的何其無奈,而這樣,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一年以來,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小英已經跑了很遠,感覺到身後的哥哥沒有跟上來,轉身望了過來,見鋒地駐足在原地沒動,好奇的看着她,片刻後跑了回來,鋒地已經坐了下來,見她走近,拍了拍身邊的空地,示意她坐下。
她果然順從的坐了下來,微曲雙膝,雙手撐着膝蓋,睜着懵懂的雙眼,大人似的望着河對岸,一大一小就這麽坐着,看着潺潺的河水,靜谧異常,就如其名,谧河。
也許是太安靜了,小英從懷裏掏出了一只撥浪鼓,小手輕輕晃着鼓柄,彈丸敲動着鼓面,咚咚的沉悶之聲響起,震碎了沉靜的夜晚。
鋒地饒有興致的看着,問道:“你喜歡?”
小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姐姐給的,我很喜歡。”
鋒地問道:“姐姐,你的?”
小英道:“嗯,姐姐來看叔叔。”
鋒地心裏咯噔一下,道:“來看叔叔,哪個姐姐?”
小英放下了撥浪鼓,開始比劃了起來,道:“很瘦,不高不矮,長得很好看,聲音有點啞。”
她又把白白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臉頰上,道:“這邊,有條長長的傷疤。”
是蕭挺,她怎麽去了攜枝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這個不重要,不對,廷賽威身體明顯好了。
鋒地右手成拳,無聲的砸進了松軟的泥土中,泥土被砸出了一個凹陷的小坑,急忙問道:“姐姐來幹什麽了?”
鋒地聲音微微顫抖,又道:“你看見了什麽嗎?”
小英那雙無辜的眼睛看着他,道:“嗯,姐姐不讓說,但是。”
“但是什麽?”鋒地緊張的問道。
“但是,姐姐只是說,不跟叔叔說,叔叔知道了身體就不好了。”
鋒地此刻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催促,循循善誘道:“那能跟哥哥說,是嗎?”
小英定定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那你跟哥哥說,姐姐到底做了什麽?”
小英的雙眼看向了別處,似乎是在回憶,道:“姐姐,解開了自己的衣服。”
什麽,鋒地心裏的這兩個字差不多要沖破喉嚨,喊了出來,他強力忍住了沖動,問道:“那哥哥在幹什麽?”
小英道:“哥哥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
鋒地這才松了口氣,應該是蕭挺給他下了迷藥,正想着,又聽小英道:“姐姐肚子上有個傷口,長長的,紅紅的,好可怕。”
正說着,她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鋒地則配合的幫她捂住了雙眼,小英這才松了手,繼續道:“然後,我看着,好像有一縷煙從叔叔的嘴巴裏,飄了出來,飄進了姐姐的傷口裏。”
她突然用力拽下了鋒地捂住她眼睛的手,驚叫道:“姐姐的臉,好可怕,應該是好痛的。”
鋒地脫口而出道:“如何可怕?”他剛問完,又很後悔,寄希望于小英不會回答,或者不想回答。
小英卻回答了:“好白,姐姐應該是很痛苦。”用手指着鋒地的白衣,道:“像這個白。”
鋒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嘴唇翕動,好半天,才道:“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