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出賣
一路無話,沒多時,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龔林樂四處張望,喊道:“前面有座小廟,要不我們先進去躲躲,這雨,我看一會要大。”
蕭挺也舉目望去,不遠處确實有座廟宇,無人進出,突然,一只手擋在了她的眼梢之上,她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落在了她的臉頰上,那只手為她擋住了接下來落下的雨絲。
這只手的主人擡起了另一只手,似乎想要為她擦去臉上的水珠,擡了一半,又放了下去,道:“先進去吧。”
龔林樂首先跑進了廟宇,飛快的用眼神掃視了下四周,是一座廢棄的破廟,頹敗不堪,地面狼藉,滿是灰塵,他随手拉了一手的蜘蛛網,罵道:“真他媽的晦氣。”
罵完,他沒有再走進,坐在了門檻上,房檐上稀稀拉拉的往下挂着雨線,打濕了他的衣擺,他也沒有在意。
後面兩人小跑着進了小廟,蕭挺進來的時候,看到了坐在門檻的龔林樂,驚異之餘,問道:“你怎麽不進去?”
這是見面之後,蕭挺說出的第一句話,龔林樂忽的又想起了她說的那句對不起自己的話,倏地一下站了起來,突兀的蹦出了一句話,道:“你到底對不起我什麽?”
蕭挺的身體晃了一晃,手扶上了門框,張口結舌了一會,才道:“我。”
鋒地站在她身後,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我什麽,是我們,好吧,進去再說。”
鋒地的手沒有松開,攙着蕭挺走了進去,剛一踩到地面,撲簌簌的灰塵飛起,他們這才知道,龔林樂為什麽坐在門檻上,不進去了。
小廟應有多年無人照看,廟門破裂,很是荒涼,就似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垂垂老矣,孤苦無依。
蕭挺拂去了鋒地的手,走了進去,鋒地一愣,似乎想起了什麽,神色複雜的看着蕭挺,以及在她衣擺處飛舞的灰塵。
他本來就很糟糕的心情,降到了冰點,回身看去,雨點噼噼啪啪,地面坑坑窪窪。
待他回過神來,蕭挺将小廟打掃幹淨,就連懸挂着的蜘蛛網都拉掉了大半,已經靠着房柱坐在了蒲團上。
鋒地也坐在了門檻上,悠悠的看着廟內的陳設,龔林樂詫異的轉頭看他,問道:“你怎麽也坐在這裏?”
鋒地道:“确實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不過我覺得你這麽些天在家呆着,估計也能想個八九不離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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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林樂似乎有了不堪回首的回憶,聲音發悶,問道:“你們,是利用了我?”
鋒地用手抹了抹臉,像是下定了決心,道:“嗯,事後,我們也覺得做的不對,對不起了。”
龔林樂印證了自己的猜測,松了口氣,讷讷道:“你們只是沒說而已,還是我親手将那顆藥塞進了父親的嘴裏,追根到底,還是我的錯,怨不得你們。”
“封五翼的陰靈,是我們操控的,她傷了你父親,是我們操控的。”
龔林樂看着坦然陳述實情的鋒地,顫抖着問道:“那封五翼的陰靈,去哪了?”
鋒地面無表情的看着已經閉上雙眼的蕭挺,道:“就在這裏?”
一聲炸雷響過,大雨瓢潑而下,龔林樂張大了嘴,雖然他在廷家聽郞千章說起,但還是沒有相信,将信将疑的跟着鋒地來了這裏,他看了看傾盆的大雨,也看向了蕭挺,道:“哪裏?”
他猛地站起了身,警惕的左右張望,鋒地擡手指了指蕭挺,道:“就在她的身體裏面。”
龔林樂再次被吓到,身體顫抖不止,大聲怒道:“你明知道在她這裏,為何把我叫來。”
鋒地肅然看他,道:“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嗎,就帶你來了,再說她體內的陰靈,或許你能把她引出來。”
龔林樂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大雨之中,感到一絲涼意,又往前邁了幾步,走進了小廟,神情緊張的看着蕭挺,喝道:“引出來,引出來把我殺了,鋒地,你在想什麽呢。”
鋒地道:“龔林樂,我會保證你的安全,她,也不會,對你有什麽傷害。”
這時,蕭挺睜開了眼,她是聽到了他們說的是自己,才睜了眼睛,卻把龔林樂吓了一跳,轉身看了廟外一眼,大雨依舊滂沱,卻見廟外一邊有一間小屋,可能是以前打雜住的,便大叫一聲,飛快了跑了過去。
鋒地無奈,沒有攔他,呵呵一笑,走進了小廟,四平八穩的走到了佛像之前,雙手合十的默念了幾句,心中卻想,龔林樂的多疑,真是讓人震撼。
蕭挺也站了起來,把蒲團移到了佛像前面,跪在蒲團上,對着磕了幾個頭,虔誠的看着佛像,鋒地也拿了個蒲團,也和她一般,連磕了三個頭。
蕭挺沒有去看鋒地,依舊看着佛像,問道:“你跟他說了?”
鋒地磕完頭,側臉看着蕭挺,道:“嗯,說了。”
“對,總要說的,他一直等着我們這個答案。”
鋒地突然失聲笑了出來,神色卻有些苦澀,道:“相對于要确定自己是否親手殺了親生父親,他還是更在乎封五翼的陰靈,對他進行的報複。”
蕭挺道:“你還是在利用他。”
“沒有,這樣對他也有好處,與其日思夜想,惶恐擔心,還不如親眼看到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在自己面前徹底消失。”
兩人一同看着佛像,陷入了一陣沉默。
鋒地道:“你在佛主面前,能說實話嗎?”
蕭挺道:“我什麽時候,說的不是實話?”
鋒地仍然跪在蒲團上,轉了個身,臉沖着蕭挺的側顏,道:“好,我想問你,你為何要将廷賽威體內的陰靈,轉移到自己的體內。”
蕭挺偏頭看着他,此時眼睛裏已經失去了神采,道:“他是我哥哥,親哥哥。”
鋒地不太相信,問道:“沒有別的想法?”
蕭挺道:“還有,什麽想法?”眼神裏帶上了迷茫和不解。
鋒地的手摸向了她的額頭,蕭挺本能的往後一縮,那只放在她額上的手,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不是因為她的皮膚冰涼,而是她太自然的些微退縮。
鋒地收回了手,正色問道:“你是朱悉亞的女兒,朱悉亞殺了這麽多人,十多年前的事情他是主謀,你是不是會背着對兩家人的愧疚做事?”
蕭挺睜大了眼睛,随後垂下了眼簾,嗫嚅道:“沒有,不會!”
回答含糊其辭,毫無自信,神态也恹恹沒有精神,看着這樣的蕭挺,鋒地心中火起,雙手狠狠的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晃了幾晃。
蕭挺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晃,差點栽倒,不過被鋒地死死抓住,她也沒倒下去,無力問道:“你幹嘛?”
鋒地的心猛地被什麽東西揪了一把,清亮的聲音微微帶了些沙啞,問道:“你沒事吧,我說的是你的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
蕭挺搖頭,但是蒼白的臉色難以掩蓋她在鬼坳時受到的陰靈侵蝕,道:“我的那只鬼哨,在伊成起那裏。”
鋒地愣住,手中的力量減弱,帶着輕柔,問道:“怎麽回事,你不是說找不到了嗎,怎麽到了他的手裏。”
蕭挺解釋道:“那次我關的小屋,伊成起被關進了另一間,我用了鬼哨,朱悉亞把我的鬼哨踢飛了,之後我就沒找到,不過,也問過他,他說沒有看到。”
提到伊成起,鋒地聯想到了伊成起方才可能對蕭挺做的事情,雖然伊成洛信誓旦旦表态沒有,但還是心中恨恨,冷哼了一聲,道:“在鬼坳裏,他就是用的鬼哨,對你,對你。”
對你說了兩遍,鋒地也覺得難以啓齒,随即住了口。
蕭挺突覺體內一震,仰頭望去,朦胧的看到廟宇的頂上,像是有只眼睛在看着她,她定睛望去,那只眼睛卻消失了,心道,難道是幻覺,也可能是陰靈在作祟。
鋒地的手還放在蕭挺的肩頭,蕭挺依舊看着穹頂,神游似的站了起來,用力扒開了鋒地的手。
鋒地見她動作用力,心裏感到一陣惡煩,問道:“你是不是很讨厭我碰你?”
蕭挺沒有回答,徑直往佛像後面走去,小聲喃喃道:“眼睛。”
鋒地緊随其後,把她扳了過來,看見她的雙眼四周,漂浮着一層似夢似幻的霧氣,不禁走了神,不過立刻又被蕭挺掙脫開來。
蕭挺感到一陣暈眩,撫了撫額,心道,我怎麽了,你為什麽老是碰我,不許碰我,難道你要用繩子勒我嗎?
她這樣想着,脫口道:“不要碰我。”
聞言,鋒地身體一僵,生硬的問道:“你是不喜歡我碰你,是嗎?”
蕭挺已經走到了佛像後面,靠着站定,眼前沒了那只迷幻的眼睛,頓時回過神來,茫然問道:“什麽我碰你?”
鋒地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還債?”
“還債,什麽還債?”
鋒地終于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這是他進了這裏一直想問的,他定了定神,道:“你幫廷賽威解了陰靈,是不是覺得你有愧于廷家,所以才這麽做的。”
蕭挺矢口否認,道:“沒有!”但是她黯淡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的內心,眼神裏滿滿的愧疚,掩蓋不了她真實的想法。
現在尤其敏感的鋒地,就像剛剛看出了伊成洛的歉疚一般,也看出了蕭挺眼神裏的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愧疚,他憤然的一掌拍在了已經發灰的牆壁上,白灰粉塵砰然揚起,迷了他的雙眼。
突然淚意上湧,他不禁用手抹了抹眼睛,有一只纖細白皙的手伸了過來,撫着他的臉頰,想把他臉上的灰塵抹去。
鋒地依稀間看着蕭挺的漆黑雙眸,依舊帶着濃濃的歉意,還放在眼睛上的手,猛地往下一拍,拍開了她的手。
蕭挺一驚,往後退去,靠在了牆邊,驚疑不定的看着鋒地。
但是她不知,此刻的鋒地最看不得她現在的樣子,鋒地的聲音裏帶上了點寒意,道:“你對我是不是也是如此?”
蕭挺剛想開口辯解,廟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整座小廟,鋒地清隽的臉上,帶上了一股狠勁,雙眼赤紅的看着她。
又聽鋒地更為森寒的道:“你是不是也覺得,你有愧于疊家,有愧于我,才不拒絕我,可是剛才,你在迷糊之間,說了你最想說的話,是不是?”
蕭挺很想說沒有,又感到一陣眩暈,踉跄的扶着牆壁往後退去,好不容易站定,卻被大步上前的鋒地摟了個滿懷。
鋒地将她從牆邊拉起,将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裏,雙臂越箍越緊,恨不得把她摟進自己的身體裏。
蕭挺的臉被他摁在了胸口,一陣憋悶,艱難的把臉揚起,卻對上了鋒地直視她的雙眼,正想說,你摟的太緊,我喘不過氣來了。
還沒開口,鋒地的雙唇已經貼上了她的額頭,慢慢滑落,順着臉頰,一路向下,滑過她的下巴,不停的呢喃道:“這是我的,這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鋒地吻過了蕭挺的整個臉頰,柔軟的觸感,就像是帶着暖意的陽光,溫暖着鋒地冰涼的心,和蕭挺冰涼的身體,最後鋒地在她的唇上停留,四片唇瓣不停的摩挲,還在小聲的道:“全是我的,不許別人碰你。”
蕭挺的心裏嗯了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鋒地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睜開了眼睛,把她往後一推,輕輕的将她靠在了牆上,自己也松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道:“你為什麽不反抗,不是不喜歡我碰你嗎,你為什麽不反抗?”
他嘶聲吼着,像把胸腔裏的那團怒火都發洩出來一般,又怒聲道:“說啊,
你說要回山裏,是你的師父所在的山裏嗎?”
蕭挺沒料到他聽到了這句,也不否認,嗯了一聲,随即就蹲了下來,沒有擡眼看他。
鋒地呵呵笑着,道:“我知道了,在你回山裏之前,我對你的什麽要求,你都會滿足,是嗎?”
蕭挺悶悶的道:“沒有。”
鋒地一腳踹在了牆上,白色的靴子落的滿是灰塵,他用手撣了撣,似乎要将心中的陰霾盡數撣去,随後又是一腳,這次他沒有去撣,憤然道:“這塵世間,沒有了值得你留戀的人,東西,還有事情,是嗎?”
留戀的人四個字,他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說出了這句話,他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轉向了別處,此時聲音裏已經帶着哭腔,道:“要不這樣,你真的想還債,給我生個孩子吧,此後,我們就兩清,你再不欠我們家,再不欠我了。”
蕭挺也許是真的不想在這世間呆了,塵世太複雜,她以前一直想複仇,想法很純粹,愛恨情仇,無非于此。
可是自從她聽到了那句話,她掉下懸崖之時,王豫宛說的那句話,太過震撼,我是朱悉亞和王豫宛的女兒,我竟然是朱悉亞的女兒,在墜落懸崖的一剎那,她感到了一陣慶幸,我快要死了,這樣的話,真的還不如死了,如此真好。
她又進了一個陰森無比的山洞,洞裏全是屍首,令她毛骨悚然,她知道,這是朱悉亞的傑作,一陣惡寒,看着還是活着的自己,嫌棄萬分,想着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脈,竟有一半是朱悉亞的。
她趴在衆多屍首中間,畏懼膽寒的讓她全身發抖,身體漸漸發冷,直至冰涼透骨,就連嘴裏,都吐不出一絲熱氣,她很是高興,似乎意識到了死亡的到來。
她又似乎有些不甘心,想起了那個叫鋒地的男人,他應該是叫疊無間,他是疊穩豫的二兒子,他為什麽叫疊無間,又為什麽叫鋒地。
在她眼神迷離之時,卻看到了一根繩索從洞口,遠遠的甩了進來,繩子一端就在離她腳邊幾步遠,她只需稍稍往後挪一挪,就能夠到繩子。
她呆呆的看着繩子,看了許久,最終求生的欲望還是戰勝了一切,戰勝了她對世間的厭煩和無奈。
現在,她聽着鋒地對她說的這句話,竟然很是認同,似乎本該如此,理所當然,正想開口道:“好,我答應你。”
鋒地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往外大步走去,道:“我随便說說,你不用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