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轍
這一晚,鋒地睡在裏側,蕭挺睡在外側,他們沒有再繼續什麽,安靜的躺着。
鋒地因有傷在身,被這麽一折騰,很快就睡着了。
蕭挺一直沒有入睡,她躺了一會,就坐了起來,走到桌前,吹滅了蠟燭,拿起細長尖刀,走出了門,就着院中水池裏的水,慢慢的清洗着刀身,将鋒地留在上面的血跡清洗幹淨,舉到眼前,對着月光照了照,在變幻的月光之下,看到了自己一張無牽無挂的臉。
她想着,明天應該去一趟那座小廟,她實在想弄清楚,小廟裏到底出現了什麽,為何在麻濱的小廟裏也有如此詭異遭遇,而兩座廟宇,同樣破落,同樣無人踏足。
蕭挺把尖刀放在了水池邊,靜靜的坐着,卻瞥眼看到了刀柄上镌刻的兩字,了塵,這是她到了步脊山兩年後,央求師父幫她刻的,當時還小,才十歲,就想着了卻塵緣,想到此處,她不禁啞然失笑,
笑着笑着,心中不免苦澀,是不是幼年的自己,已經預感到了現在的自己,世間太過繁複,人心太過叵測,真的想了卻塵緣。
蕭挺不由自主的看向小廟所在的方向,黑夜很黑,月光皎潔。她倏地站起了身,因為,她看去的那處,更黑,月光仿佛被阻隔在了外面,裏面則是另一個世界。
她沒有去叫醒鋒地,宅院內所有人都已睡了,她還是翻了院牆,出了龔家,往那個方向而去。
第二天,鋒地剛睜開眼睛,就有人直沖龔家宅院,龔林樂沒有攔住,估計也不想攔,他昨晚就聽說了,蕭挺回來了,直接去了鋒地所住的房間,一晚上也沒出來。
來人是鋒地的兄長鋒添,那天晚上,鋒地不告而別,直接去了青石,他後來得知,也是聽丫頭小英說起,哥哥昨天晚上送了自己回家,就說去青什麽的地方。
小姑娘咿咿呀呀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個字,鋒添已然猜出這個冒充的弟弟,又不打招呼走了,而且還去了青石。
他風風火火一路來到青石,沒有之間去找廷賽威,他也知自己去找,肯定吃閉門羹,于是在青石小住兩晚,知道了鋒地已經不在青石,和龔林樂一起走的。
鋒添誤打誤撞覺得鋒地去了烏磚,便徑直來到了烏磚,對于龔林樂,他一點不怕,自己又跟龔家沒仇,相反在多年前還站在同一戰線,雖然那時龔林樂沒有參加,但好壞也沾了個龔字,相信他也不會把自己怎麽着。
于是他來了烏磚,也知大晚上的不便打擾,便強忍着怒氣,在客棧睜着眼睛等到了晨光微亮,徑直來到了龔家,強心闖了進去。
有家丁惶急飛奔告于龔林樂,龔林樂一聽是鋒添來了,右手輕輕一揮,意思是随他去。
現在的他,只有一件事擔心,封五翼的陰靈,而陰靈的主人昨晚回來了,看在鋒地的面上,他不能撕破臉皮,對蕭挺有什麽動作,如今鋒添來了,很是慶幸,希望鋒添能說到他想說的事情,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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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添不知鋒地住在哪處,正在廊內一頭霧水,正好一位門生路過,被他強行拉住,門生像是知道他要問些什麽,沒等他開口,就指了指方向,直接告訴了他鋒地的住處。
鋒添也沒起疑,邁步就走,走進小院,見鋒地正巧走到屋門口,他便大踏步走了進去,大聲嚷道:“你小子,我找你找的好苦,你這幾天真是東奔西走,毫不停歇啊。”
确實,他也東奔西走,只是比鋒地少了個地方,麻濱,也不知道在鬼坳之中發生的事情。
鋒地走下了臺階,因還是牽着傷口,他捂着腹部,緩緩走下,鋒添見他動作有異,疾步上前,正想伸手去摸,被鋒地一個躲閃,避過了他。
鋒添還是瞪着他的腹部,焦急問道:“怎麽回事,受傷了?”
此時,龔林樂也緩步走了過來,遠遠的就說:“是啊,被尖刀紮的。”
鋒地則是轉移了話題,問道:“你見到蕭挺了沒?”
龔林樂有些詫異,道:“她昨晚進了你的房,你怎麽反倒來問我。”
鋒地仍是問道:“你沒見到她,怎麽不見了?”
不是他堅信昨晚很是清醒,他還真的能覺得這是春宵一夢,雖然兩人還是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這人來了又走了,還把尖刀帶走了。
鋒添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道:“原來你出門,是為了一個女人,真是弟大不中留。”
其實對于現在的兄弟倆心中,都不輕松,鋒地是冒充的弟弟,是疊家的二兒子,而鋒家對于疊家是有仇的,雖然當時鋒添并未出手,鋒地也并未遷怒于他,此時,鋒家就他一人,一直有個弟弟的鋒添,不似從前,鋒地出去,他只是看到他玩笑一句,而今,鋒地出去,他卻覺得這個弟弟恐怕不會回來。
鋒添對廷家有愧,因為他當年,雖然沒有對廷家幾個主人動手,但也是對家中仆從和門生有了殺性,現今,往事塵埃落定,廷家沒有追究與他,他活的還是有些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天腦袋落地,身首分離。
蕭挺不同,先是廷家的三姑娘,為報廷家的家仇,出山卧底在仇家,已和廷家有着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雖後來身世曝光,是朱悉亞的親生女兒,那又如何,她從沒親口認過這個親生父親。
但是,鋒添看着鋒地和蕭挺在一起,總覺得有那麽一點不順眼,鋒地是純粹的受害者,朱悉亞是當年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一直覺得其他人對于疊家廷家的加害,全是受他牽連,不然後來不會發生那麽多事情,而對他的女兒,多少心裏上也會有那麽一點譴責之意,和對自己的譴責差不太多。
所謂自己的弟弟出門,不回來,去找蕭挺,總覺得多多少少有哪裏不對,帶了這樣的想法,自然說話的口氣也不客氣了些。
目前,鋒添只是關心鋒地的傷,也不想談論蕭挺,問道:“你的傷到底怎麽回事?”
龔林樂靠上了廊柱,揶揄道:“他的傷麽,是一把尖刀捅的,至于這把刀的主人麽。”
鋒地面上帶上些許怒意,強行打斷了他的話,道:“龔林樂,你不要多事。”
鋒添分別掃了他們兩眼,問道:“是誰?”
龔林樂站直了身體,聳了聳肩,攤手道:“你這位好弟弟不讓說。”
不讓說,傷口,尖刀,這讓鋒添不得不聯想,能輕而易舉傷到鋒地,,而且還捅的這麽深,傷的這麽重,鋒地卻不是很介意,外面都在傳言,蕭挺體內附上了陰靈,那應該是她。
鋒添剎那間身體裏的血液沖上了頭頂,怒道:“她傷了你,怎麽回事?”
鋒地這才回答道:“不是她,兄長你別亂想。”
他說完話,直直的盯着樹上一只飛鳥,像是在神游天外,飛鳥也怔怔的看着他,一人一鳥盯得久了,最後還是飛鳥敗下陣來,撲棱棱的,扇着翅膀飛走了。
正在此時,有七八個門生,從門外跑了進來,神色皆是惶恐,見到三人,同時停了腳步,沒一個人敢上前。
龔林樂掃了他們一眼,怒道:“出了事?”
這才有一個唯唯諾諾的上前來,道:“是。”但還是沒接下去說,眼神只瞅着鋒添鋒地兩人。
龔林樂氣不打一處來,道:“是什麽是,快說。”
這人才把眼光從兩人身上挪開,道:“棺木不見了。”
龔林樂臉部肌肉微微抖動,吼道:“怎麽不見了,一個晚上就不見了,難道出鬼了?”
身後有一人也走上前來,道:“宗主,确實不見了,廟裏面只有一尊石像,其他什麽都沒有,我們七八個人都看見了,應該不是幻覺。”
鋒地道:“龔林樂,你是想幹什麽,要把棺木拖到這裏來?”
龔林樂無奈的揮了揮手,七八個人退了下去,他這才道:“我想讓她入土為安,省的到時陰靈還體,再來找我,卻沒想到,早知道昨天一回來就去。”
鋒添詫異道:“怎麽回事,什麽小廟,不會是頂上有眼睛的小廟。”
鋒地和龔林樂齊齊的看向了他,不約而同問道:“眼睛?”
鋒添道:“烏磚有座小廟,頂上有一只詭異的眼睛,說是鎮壓邪靈的,是座破落小廟。”
鋒地道:“那其他地方有這種廟宇嗎,比如麻濱。”
鋒添搖頭,道:“沒有,只有一座,不可能有第二座,因為眼睛只有一個,如果有,都是假象。”
龔林樂忙問道:“那只眼睛是不是很漂亮,睫毛纖長。”
鋒添道:“沒見過,不過聽說悟靈秘籍上有。”
一提到悟靈秘籍,龔林樂立即把目光轉向了鋒地,道:“你見過,是不是?”
鋒地從懷裏拿出了那本悟靈秘籍殘卷,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另外兩人齊刷刷的看了過去,三人同時看着紙上的那只眼睛。
鋒地和龔林樂都看到在麻濱那座小廟裏,出現的幻象裏的眼睛,簡直如出一轍,一模一樣。
龔林樂駭然,嘴角扯了幾下,又看向了對面的兩人,道:“我們要去小廟裏看看,頂上到底有沒有這只眼睛。”
鋒地收起了殘卷,道:“還有,為何麻濱同樣的小廟裏,也會有這只眼睛,是誰把這只眼睛制作成了幻象,放到了那裏。”
同樣,昨晚蕭挺就是去了小廟,當然,在黑氣籠罩的廟宇,美眸依然美麗,而眼中透出的邪氣,也更是詭魅,它的邪氣,并不是它自帶的,而是在這幾十年來,吸納了太多的陰晦之物。
蕭挺在廟內走了一圈,讓她無法置信的是,這座廟宇,和麻濱的那座,真的很像,單單少了廟外的小屋,和小屋裏的黑袍和舊書。
她同樣也看到了那具棺木,并沒有打開去看,因為她看到了廟宇頂上的眼睛裏,看到了封五翼的怨氣,靴中的尖刀自發出鞘,閃着銀光的刀身,橫在了她的眼前,是封五翼的雙眼,充滿了怨毒。
蕭挺頓時感到體內一股氣流,從一股緩緩流淌的溪流,瞬間轉變成了洶湧澎湃的大河,波浪滾滾,奔襲向身體的各個角落。
直到她跌坐在棺木一邊,體內的那條大河,溫度霎時升高,成了滔天怒火,燃燒着她的每一根血管。
蕭挺感到全身發燙,猶如火燒,但是萬幸的是,這種狀況保持了半個時辰,便煙消雲散。
她頹然躺在地面,看着頂上那只無辜看向她的眼睛,把尖刀舉到眼前,是自己那雙清冷的眼眸,這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到了棺木旁邊,纖細的手指溫柔的滑過黑漆漆的棺蓋,像是在安慰死者的亡靈,柔聲道:“有很多仇恨,不想也罷,如果我沒有出山,此刻在山裏無憂無慮,沒有這麽多的牽絆,和那些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陰靈再次休眠,也不會回答她,她苦笑,蹲下了身,右手仍舊搭在棺蓋上,低頭看着地面,這個問題,她自己回答不了。
片刻後站起,用手拍了拍棺木,道:“我們走吧。”
蕭挺将棺木葬在了廟宇的不遠處,一棵樹下,天意,這棵樹下,正是封五翼身死魂消的那棵樹。
她沒有回龔家,一路直接去了炙江攜枝巷,她現在需要的是安靜,沒有任何情緒困擾,她現在只想看看那個和小時候的自己有點相似的丫頭小英。
但她有所不知,攜枝巷那座小院內,已經人去屋空,在路上,她買了個撥浪鼓,就似從前,雙手戳着鼓柄,輕微的咚咚敲鼓聲,有節奏的響起,這時,她的內心,才有了片刻的寧靜。
走進巷子,她遇到了那個晚上,曾經站在門口的清秀婦人,婦人與她擦身而過,手中挎着一只籃子,走到了拐彎處,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了蕭挺,問道:“姑娘,你是找那位婆婆,還有那個小丫頭。”
蕭挺已經站在門口,正要擡手敲門,聞言,垂下了手,偏頭看她,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婦人微微笑了笑,道:“那家人命苦,丫頭的父母有次出門,不知遇上了什麽事情,就沒有回來,後來婆婆帶着丫頭出門尋找,像是也遇到了什麽,險些遭難,幸虧遇到了個好心人,救了她們,在這裏住了幾天,前些天,又被另外一個人接走了,說是去那個人的家裏住。”
蕭挺愕然,問道:“大姐,知道,是誰接走了她們嗎?”
婦人搖頭道:“不知道,人長得很俊,說是哪個修仙世家,我們不打聽這個,也不懂這個。”
說完,她看了一眼蕭挺手中的撥浪鼓,道:“對了,小丫頭整日就玩這個,是你買給她的吧。”
蕭挺點頭,婦人又道:“如果你沒地方住,就先住着,反正你跟她們相熟。”說完她拐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