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地重游

沈懷璧沒說話,心緒有些飄忽。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年,他和父親回朝述職,在皇宮中迷路的時候遇見的年輕女人。

那個女子身上穿着極為普通的淡黃色宮裝,頭上紮着的也是規規矩矩的發髻。純屬于扔進有着三千佳麗的後宮就找不到的人,可沈懷璧卻一眼認定了,她與其他人都不同。

因為淑妃的眼神是淡淡的,在急功近利物欲橫流的皇宮裏,就像一朵純潔的蓮花,在這肮髒腐朽的淤泥之中兀自娉婷地盛開,在中原的晚風中舒展着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跑來尋他的宮人氣喘籲籲地拽着沈懷璧的袖子,要帶他走。

那是的沈懷璧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面皮子薄,怪罪那宮人動作太大,怕引了淑妃的注意。

可她已經朝這邊看過來了。

“你……就是沈将軍的兒子吧,真像他。”

淑妃端詳了他許久,這才輕輕出聲,聲調卻有些怪異:“我和你父親,也算是許久不見了。怎麽,今日回朝來述職嗎?”

沈懷璧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便被那宮人拉走。等到了角落裏,他才悄悄對自己說:“那是苗西的族女,也是我們陛下的淑妃……她平日裏神神叨叨的,公子還是不要招惹她為妙。”

那抹淡淡的鵝黃色的剪影,便烙在沈懷璧內心深處,此時齊墨提起,他才知曉,那個苗西遺女,他是見過的。

可惜她紅顏薄命,生下十一皇子後不過幾年便去了。

齊墨面色坦然,倒是看不出有多麽傷心。他只是道:“母妃留下來了幾本苗西的典籍,我只能通過那些苗西文字,模模糊糊的看懂大概意思。”

“那蓮花蠱,可有藥可解?”沈懷璧輕輕蹙起眉尖,面色有些不好:“若無藥可解,這些人都撐不過京城撥發義醫前往……他們都會死的。”

徐州司馬不知何時也跟過來,悄沒聲息地蹲在他們旁邊,細細端詳那朵在屍體手腕上徐徐盛開的黑色蓮花。

齊墨與沈懷璧都沒太在意他,誰知,徐州司馬突然驚叫出聲:“這朵蓮花!我好像在哪裏看過,它眼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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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璧面色依然是淡淡的,像是沒在意他嘴中這個信息一般,像沒事兒人似的道:“怎麽了?司馬大人可是想起了什麽?”

徐州司馬面色也不太好,沉默半晌,像是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一般,凝重道:“将軍與殿下可知道,為何西北環水的城池這麽多,卻獨獨只有咱們徐州城豐庶富饒得很?”

齊墨不想聽他賣關子,單刀直入道:“怎麽?”

“将軍見多識廣,應當聽過徐州的花滿山莊。”徐州司馬緩緩道:

“我也是知之甚少,也曾年少不知輕重,聽從了三兩好友的慫恿,去那裏玩耍過幾番。什麽紙醉金迷都不必提起了,這麽多年過去,我獨獨記得,花滿地下山莊的正上方那片水田中,有一片蓮花池。那裏盛開的都是八瓣兒蓮……我敢說,整個徐州城那麽大,只有這一片池子是開八瓣兒的蓮花的。”

“八瓣蓮又如何?難不成哪兒湊巧開了幾朵八瓣的蓮花,就要歸罪于那個地方吧?”沈懷璧聲線平穩沉靜,語調卻帶着顯而易見的微嘲。

齊墨面色卻瞬間變了一下,認真道:“将軍,我們得去一下花滿山莊了。八瓣蓮是苗西的族花……我懷疑這根本就不是瘟疫,這是蠱,苗西的蠱!源頭就在花滿山莊!”

“苗西已經滅族了。”沈懷璧看着他跨上馬,輕輕說:“還有誰知道有蓮花蠱呢?”

徐州司馬額角滴汗,剛要騎馬與他們一通去,便被沈懷璧制止了:“勞煩司馬大人去禀告一聲太守大人,我同殿下先行前往。”

徐州司馬張了張口,許久都說不出話,只能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不遠處飛馳而去的兩匹馬。

上次他與沈懷璧來的時候,那一片農田雖然是地廣人稀,但田園中還是有垂頭勞動的農人。

如今蠱毒發作,全城閉門不出,現下是一個人也看不見了。

此時正是深秋季節,成熟的水稻低低垂着頭等着農人将它收割,風一吹,一片綠色的浪便從高遠的天際吹來,起伏着簌簌抖動金色的稻穗。

可是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一季的水稻,注定是收割不成了。

那間充當花滿山莊入口的小茅屋仍在,一切都像是沒有改變過。

他們穿過悠長黑暗的甬/道,步過盈漫着白色瑩光的長廊。花滿山莊裏面沒有人,連鑲嵌在牆壁上的那些價值連城的數千顆夜明珠,也沒有帶走一顆,孤零零地陷在牆中,永無靜止地照亮着這一方黑暗的地下山莊。

豔紅的绡紗纏繞在欄杆上,就像西域女子面上蒙着的薄紗,引人迷離的遐思。只是如今這花滿山莊已經是人去樓空,獨獨留下鬼影幢幢的魅影。

滿月坊的大門已經合上,上次他和沈懷璧來的時候,那扇門是正正打開的,正巧讓他們沒有看見門背。

朱紅色的門面似乎新上了紅色的漆,顯得嶄新異常。

一朵碩大的,黑色的蓮花,正徐徐盛開在紅色的門上,像是用鮮血浸染的土壤中,盛開的一片有毒的惡骨。

齊墨剛要伸手去推門,沈懷璧便手疾眼快的拍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都說了,這蠱毒怕是從花滿山莊出去的,那你還直接用手摸?是嫌活的日子太久了麽?”

齊墨縮手,表情讪讪:“那用什麽把它打開呀?”

“你那彈弓帶在身上是當擺設用的嗎?連一扇門都打不開,當時還逞強說,用彈弓就能保護好自己,真是蠢鈍如豬。”

沈懷璧開口不饒人的性子又回來了,留行鞭在他手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搔着衣角,像是活着的一般。

齊墨摸出那把彈弓,從随身的口袋裏摸出了幾粒鐵珠子。

齊墨拉開彈弓,鹿皮崩成的皮子拉到極限,在他眼前平齊。齊墨一松手,那三顆珠子便從将它們包裹的皮子中飛射而出,“铿锒”一聲擊中了那扇紅得似血的門。

那些鐵珠是沈懷璧從他的機驽上面拆下來送給他的,每一顆鐵珠子都被烈火淬煉過,閃着黑銀色的光。

沈懷璧常常用它來打天上飛的大雁,地上跑的走雞,往往是一打一個準,黑珠子進去紅珠子出來。

但今天,這些無往不勝的珠子好像受了挫,只是和那扇門輕輕碰了一下便落到地上。齊墨眼力好,看見那扇門不僅沒有應聲打開,就連一條小小的裂縫也沒有。

沈懷璧皺眉,右手執着纖長的鞭子狠狠往門上一甩——

還是沒動靜。

齊墨有些無奈,趁着沈懷璧沒看見,伸手輕輕一推,門……開了?!

沈懷璧看着開了的門,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末了,終是沒有發作,只是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進去吧。”

滿月坊大門一開,外面雪白的光暈瞬間充斥着大半個房內,豔紅的绫羅挂滿着欄杆,被這開門時帶起的風一吹,像是許多妙齡女子在其間輕歌曼舞,偌大一個滿月坊,瞬間變得鬼影幢幢起來。

裏面似乎還繞着金錢籌碼的銅臭味,賭桌上放着的籌碼已經空了,只剩下一桌子的杯盤狼藉。

燭臺倒地,人去影無蹤,明明上次來還是人聲鼎沸的滿月坊如今卻是不見一人。

沈懷璧用留行的鞭柄挑起那些重重疊疊的紗帳,往上面搜尋去了。

齊墨還沒走幾步,便聽見沈懷璧叫他:“十一,你來這邊。”

齊墨依言,長腿越過盤旋上升的樓梯,上到了二層。

紅色的柔軟地毯印着波斯風格的繁複花紋,一直延綿到滿月坊主的那個小亭子中。

沈懷璧正站在亭子外面,眉間軋着一道痕,正看着他走上來。

紅毯盡頭,紅紗亭內,有一人穿着火紅着裝,面上覆着一層薄薄的紗,靜靜坐在那裏。

滿月坊主一賭千金,一盞酒便要了幾人性命,如今卻靜靜地坐在那把他常坐的紅木大交椅上,心口處被插着一柄匕/首。

他雙目圓睜,臉上還殘存着兩行血淚,無言的看着面前兩名不速之客。

沈懷璧凝視了他兩秒,鞭子挑起他的手腕——

果不其然,上面有一朵銅錢大小的八瓣蓮花,兀自盛開着。

像是一種悄無聲息的詛咒。

顯而易見,他不是中了蠱毒而死的,身上卻也出現了八瓣蓮花。

沈懷璧放下李坊主的手腕,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最開始,我和你都認為瘟疫——也就是蠱毒的源頭就在花滿山莊,只有滿月坊門上有八瓣的蓮花。”

齊墨輕輕道:“師哥,那麽浮誇的兩朵蓮花,如果真的是滿月坊下的蠱,他為什麽掩飾都不掩飾一下,就這麽大咧咧的把真相自己攤開呢。”

沈懷璧回味過來了:“李坊主被殺,滿月坊只是一個無辜頂鍋蓋的……”

齊墨打斷他:“也不能這麽說,我看這李坊主死得不無辜,只是被人拿來當槍使了。花滿山莊不是號稱三大莊主麽?我們先去看看奇香閣和華容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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