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神香囊

翌日一大早, 齊墨便?起了床。

沈懷璧雖說現在?身子好些了,可藥膳還是不能斷,每日都要堅持。

平城地方小物資又缺乏, 找不到什麽?山珍海味的好食材, 只是藥材更?好些,東西也新鮮可口, 倒也算得上是個?優點。

他走進小廚房,那?裏放着今日一清早便?有人送過來?的新鮮食材,正整整齊齊的碼在?桌子上面。

一只盛滿水的木桶就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他湊過去看, 裏面有一尾新鮮的魚。

那?是他專門請人從西邊的小溪中釣上來?的鲈魚,經過前幾日的反複試驗,他琢磨出了這麽?一個?規律——沈懷璧愛吃魚,幾乎是每天只要有魚, 無論多難喝的藥,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那?尾鲈魚還是活的, 正自由自在?的在?木桶子裏面游弋, 絲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葬身人腹的命運。

齊墨手腳麻利地剖開魚腹, 去掉腮和內髒,用清水淋清血跡, 刀法熟練的将魚片成薄薄的一片, 整個?兒放入了已經熬好的高湯之中, 整盅湯在?爐火挺旺的鍋中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泡。

齊墨一邊盯着爐火的情況, 另一邊分出幾絲心神,不自知的揣度起來?——

他們這一行人在?平城停了太久,齊墨估摸着,等沈懷璧身子好些了, 他們就得東上京城了。

京城雖然現在?是有福王掌管政權,還沒有落得個?群龍無首的下場,但?是等他們一行人入了京城,那?可真不知會變成個?什麽?樣。

還有沈懷璧。

如果說他的十七年的前半生都如同一顆浮萍,在?水中漫無目的的随波漂流,那?齊墨現在?的狀況則更?像一個?懸溺水中的人。

他本?能的貪戀沈懷璧這棵救命稻草,卻又怕他在?不知何時,又會突然斷掉。

思緒如一團亂麻一般纏繞在?一起,他實在?想不通,索性?就不想。

容叔今日也起了個?大早。為了鍛煉身體,他便?在?院子裏面走走蕩蕩,卻突然發現小廚房裏面有縷縷炊煙升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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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以為是客棧裏的人在?弄早飯,便?也不以為意?,沒想到走進來?往裏一看,裏面居然是一個?熟悉的人,在?娴熟的做着東西——

那?他娘的是他從京城千裏迢迢的帶來?的小包袱,齊墨啊!

容叔至今還忘不了他在?江北時火燒廚房的慘案,如今場景重現,他如臨大敵,偷手偷腳的走進去,當?即大喝一聲制止他道:“十一殿下!你?在?幹什麽??!”

齊墨正在?理自己繞不清的心事呢,突然被人這麽?一叫,心裏一猝,手中的蒲扇突然亂了分寸,還在?爐火上的小瓷盅被他不小心扇落在?地,裏面熬了将近兩個?時辰的魚湯也全部撒在?地上,乳白的湯汁與?青灰色的石板相接,一股濃烈的香氣散發了出來?。

齊墨擡頭,見是容叔,心中稍稍定了下來?。

他沒有開口責備容叔,只是彎下腰去把已經破碎的稍大一些的瓷盅碎片用手撿起來?,小心的包在?手帕裏,好不讓人被傷到。

容叔見他沒搞破壞,竟然破天荒的在?下廚,頗有些愧疚,抓着頭道:“那?個?……十一殿下,你?這……”

“容叔晨安。”齊墨打斷他:“沈将軍身體不好,現在?需要食物療養,既然是我害他弄成這樣的,我定然要管他的均衡膳食,不能讓沈将軍烙下病根才是。”

容叔聽他這麽?一說,心裏的愧疚就更?濃厚了,忙道:“這樣啊?你?這湯都沒了,那?我幫你?……”

齊墨沖他笑了一笑,卻搖頭道:“不用啦,這湯沒了就沒了,沈将軍一時半會兒還起不來?,我去再做一碗,還來?得及的。”

容叔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心翼翼道:“那?個?……你?和沈将軍,和好了?”

齊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麽?和好?我們倆從來?都挺好啊。”

容叔笑,眼中流露出一種放下心的神态,他撫掌長嘆道:“哎,那?就好了。昨日見你?之時,看你?無精打采的,我還以為你?和沈将軍出什麽?事了呢。”

齊墨一聽這個?,便?沒來?由的有些心虛,三兩下把手中的瓷片都給包住,扔進了簸箕裏。

他直起身,解釋道:“我沒事兒,沈将軍……他很好啊。之前我不是剛醒嗎?神智可能有些不清楚,臉色差也是應該的,礙不着沈将軍什麽?事兒。”

容叔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打趣道:“那?我就不打擾殿下您給沈将軍調理身體的藥膳了,唉,我這一把老骨頭了,該到處走走……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原來?還沒我腿長的小殿下,長這麽?大了。”

齊墨被他說的有些羞赧,忙推他出去:“容叔你?也真是的,這叫什麽?話,難道這麽?些年白吃飯不長大嗎?那?可不就是巨嬰了!您快些去散步吧,別?在?這兒再玩兒我了。”

容叔笑得愉快至極,剛走出去,一只黑色的大鳥便?停在?了他肩膀上——

這幾日都是容叔在?照顧大黑,兩人一個?話唠,另一個?不會說話,相處的倒也算是恰得其樂,親昵萬分。

大黑見着了齊墨,撲棱了一下翅膀,向?他展示着自己已經愈合了的羽翅。

東大營的将士們都是對大黑熟悉的,自然對它好的不一般。齊墨走的這幾日,大黑應當?都被輪番着用上了各種好藥了,這才好的那?麽?快。

只是血肉生長的速度比羽毛快多了,大黑原本?漆黑亮麗的翅膀光禿禿的禿了一塊,平白無故為它威猛異常的形象添上了一筆滑稽。

大黑注意?到齊墨正在?盯着它的翅膀看,能通人性?似的,又把翅膀合攏來?,鳥嘴扭到一邊,像是生了他的悶氣。

齊墨悶笑一聲,目送着騎在?容叔和停在?他肩膀上的大黑走遠。

東方的初晨已經從山間升起,金碧色的陽光穿透雲層,為朝霞染上一抹絢麗的彩墨,美的讓人側目。

齊墨有些發愁的想,這下好了,魚沒了,湯也沒了,待會沈懷璧醒了,發現今天居然沒有像樣的藥膳,該不會生氣吧?

唉。

他認命的關上廚房的柴扉,現在?時辰尚早,據以往的經驗,沈懷璧未到午時是起不來?的。

這正好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去準備另一份藥膳。

說來?倒也奇怪,尋常人身上受了這麽?多傷,縱使是中了再多的迷藥,也不可能像沈懷璧一樣睡得這麽?久。血肉的生長總是伴随着疼痛,在?睡夢中生生熬過這種痛楚,定然是不好過的。

齊墨不是沒偷偷去他院子裏看過沈懷璧,每次被徐毅撞見,得到的回複要不就是“将軍已經歇下了”,要不就是“将軍休息了”。

齊墨原以為那?是徐毅純粹不想看見他和沈懷璧相見,诓他來?了。

但?如今他細細一想,卻覺得這極有可能确實是真的。

昨夜齊墨睡得不好,不僅是心緒上的波動,更?是因為裏間傳來?的動靜。

沈懷璧平日裏看着好端端一個?不茍言笑的将軍,到了睡覺的時候卻是不安分極了。

大齊百年邊疆太平,無重大戰事,許是這麽?多天以來?沈懷璧都沒有摸過槍棒,一時便?手癢癢了,把被窩當?成了戰場。

齊墨聽見裏面的動靜,進去看時,卻發現被子枕頭床褥,無一沒有被他從床上扔下來?的。

而沈懷璧本?人還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纖長的睫羽輕輕顫抖,像是蝴蝶振翅欲飛的羽翼,他眉梢彎出一個?脆弱的弧度,雙手環着自己,臉上是齊墨從沒看過的脆弱與?無助。

他的額頭沁出了細細密密的薄汗,像是經歷了一場噩夢。

睡覺不蓋被子,山間多涼夜,這點沈懷璧難道還不懂嗎?

這麽?大人了,連好好睡覺都不知道,真是的……

齊墨嘆了口氣,把枕頭和被子撿起來?,給他蓋上被子。

沈懷璧像是發現了來?人的動靜,卻沒有睜開眼,而是在?齊墨給他蓋被子的手離開之前,緊緊拉住了齊墨的手腕。

齊墨以為他醒了,心裏的小兔子慌張地跳了一下,如果不是沈懷璧還抓着他的手,齊墨合計懷疑,自己整個?人都得直接彈出去七八百裏。

要是被沈懷璧發現自己半夜不睡覺,跑到裏面來?看他,對方該是什麽?想法?該不會以為自己是變态吧?!

齊墨越想越可怕,本?想着拔腿就跑的,卻又想起沈懷璧牽着自己的一只手,他深思熟慮一會兒,還是決定靜觀其變。

齊墨靜靜的等待了一會兒,等到了沈懷璧的身子微微往他這邊側了一點兒,卻沒有等到有人開口說話。

齊墨眨了眨眼,剛想要把他的手塞進被子裏,自己回去的時候,他看見沈懷璧像是夢呓一般,嘴唇輕輕動了一下。

他弓下身子,靠沈懷璧極近。

那?兩片淡無血色的薄唇輕輕翕動,齊墨聽見了幾個?字——

“不要走……冷……”

齊墨板下臉色,徑直抽走了自己的手:“冷你?還知道踢被子?趕緊給我蓋好了。”

他話是這樣說,動作卻輕柔異常,替他小心的掖好被子,凝視好一會兒他被汗水濕透的眉眼,這才轉身離去。

遲鈍如他,到現在?翻倒回憶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知曉,沈懷璧他被夢魇住了。

沈家從前是三朝大家,卻在?他父皇這一輩開始沒落起來?。

沈懷璧的父親叫沈青,大半輩子戍守邊關毫無怨言,不知怎的,臨到中年卻意?圖謀反,被他父皇以判亂罪斬首。

沈家因此?被遭牽連,全族上上下下三百餘口人盡斬落刀下,還是父皇開恩饒沈青幼子一命,沈懷璧這才得以保全。

齊墨垂下頭,初晨把他的影子拉的斜長。

師哥他,應當?是夢見了很傷心很傷心的事吧。

他餘光一瞥,卻瞥見街邊有家小店裏面挂滿了安神的香囊。

本?來?打算去買食材的腳步一頓,轉而往裏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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