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榮國府,兩家連起來,竟然占了大半條街。我隔着圍牆往裏看了看,裏面亭臺樓閣、樹木山石,一幅欣欣向榮的景象,哪裏像是衰敗之家?”
“你沒聽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比喻貴族官僚之家,雖已衰敗,但表面仍能維持繁榮的假象)嗎?雖然他們家不如以前了,但是比普通的官宦人家還是不同的。家大業大開銷多,現在也就是個空架子罷了!按說他們家是書香門第,但如今的兒孫,一代不如一代了。”
“怎麽會這樣?”賈雨村不解的問。
下面一段人際關系有點複雜,記不住的就畫個表格标注一下。
冷子興接着說:“寧國公和榮國公是一母同胞的弟兄。寧公是哥哥,生了四個兒子。寧公死後,賈代化襲了官,他又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賈敷,**歲就死了,這樣,二兒子賈敬就襲了官,這人有個愛好:迷信,每天除了煉仙丹想修成神仙外,其餘的事一概不管,現在,賈敬家也不回,只在都中城外與一群道士胡羼(鬼混的意思)。幸好他年輕時還生了個兒子叫賈珍,如今賈珍也襲了官。這位珍爺又生了個兒子,今年十六歲,叫賈蓉。由于敬老爹一心只撲在煉丹事業上,對兒子疏于管教,所以這位珍爺也不讀書,只一味的尋歡作樂,在寧國府稱王稱霸,無人敢管。”
說到這裏,冷子興喝了口酒,繼續說:“再說說榮國府,剛才我說的怪事就出在他家。榮公死後,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了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賈赦,小兒子叫賈政。如今賈代善已經去世,太夫人還在。長子賈赦襲官,小兒子賈政自幼酷愛讀書,深得長輩們疼愛。賈代善臨終前,皇帝額外賜了政老爹一個頭銜——主事,讓他入部學習,現在已經成了員外郎(我查了查資料,政老爹的職務大約相當于建設部、水利部的部長)。賈政的夫人王氏,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賈珠,不到二十歲娶妻生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個女兒,大年初一出生;最奇怪的是不久王夫人又生了個兒子,竟然是銜着玉出生的,玉上面還刻了一些字,所以取名叫寶玉。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賈雨村笑道:“果然。看來這人一定來頭不小。”
“世人都這樣看。”冷子興冷笑道:“所以,太夫人才把他視為珍寶。周歲生日那天,政老爹想試試兒子将來的志向,就在寶玉面前擺了好多物品,讓他抓取(此風俗現在好多地方仍沿襲了下來,不過是當做一種玩樂罷了,少有人當真),誰知這公子哥別的一概視而不見,伸手就抓了一把脂粉釵環。政老爹大怒:‘将來一定是酒色之徒!’然後拂袖而去。雖然寶玉不招政老爹待見,但是史老太君卻像命根子一樣的護着。現在七八歲了,異常聰明,說的話也奇怪,說什麽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見了女人便清爽,見了男人就覺得濁臭逼人!你說可笑不可笑?将來肯定是色鬼無疑了!”
“此言差矣!”賈雨村正色反駁道:“你們看人太膚淺了,連政老爹也看錯人了。”
此處略去若幹字……賈雨村引經據典,搜集了大量的論據,用大量的道理論證了一個論點:賈寶玉絕非等閑之輩。具體論據請參照曹雪芹著《紅樓夢》。
聽賈雨村長篇大論的說完,冷子興說道:“依你之說,成則為王敗者寇了?”
“正是此意。”賈雨村說:“你不知道,自從我被革職以來,我用兩年的時間游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這期間,我遇見過兩個異樣的孩子,跟賈寶玉是一樣一樣的啊。遠的不說,就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元明清時代的官名,與現在的總裁不同)甄家,你知道嗎?”
“知道,這甄家和賈家是世交,來往非常密切。這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跟他家也有些交情呢。”
賈雨村笑道:“去年我在金陵,有朋友曾推薦我去甄家私塾教書。進去以後,才發現他家雖是富豪,但卻是知書達理的人家。他家有一個學生,就很讓人頭疼。這學生上學,必須要兩個女孩子陪着,他說,只有這樣我心裏才明白,才能認得字,不然我心裏就犯糊塗。他還不讓跟着他的兩個小厮(年輕童仆)随便說‘女兒’兩字,嫌他們嘴臭,玷污了這極尊貴、極清淨的兩個字,如果非要說,那得先用清水香茶漱過嘴再說(那時候還沒發明牙刷,不然此公子非得讓小厮們刷到牙龈出血不行),如若不小心說錯了,就要受到鑿牙、穿腮幫子等懲罰。如此暴虐浮躁、頑劣不堪的小孩,只要一放學,見到女孩子就立馬成綿羊了,變得溫厚和平、溫文爾雅了。為此,他老爹沒少揍他,但他死不悔改。每當打得疼時,他嘴裏就姐姐妹妹的亂叫。打完,姐妹們取笑他:‘為什麽叫姐姐妹妹呀,是不是讓我們去說情讨饒?’此公子回答:‘疼急了眼,叫姐姐妹妹可以止疼。’你說可笑不可笑?”
賈雨村略一沉吟,接着說:“這位公子哥的祖母對其也極為溺愛,太夫人還經常為了孫子責罵老師和兒子,為此,我辭去了甄家家庭教師的工作。如今在巡鹽禦史林家做家教,林家是個女學生,乖巧、聽話,工作輕松多了。”
賈雨村說的這個甄家少爺,就是甄寶玉,在以後的情節中,甄寶玉還會友情出演。
冷子興聽了,笑着說:“其實,賈府中也有幾個女孩子不錯。政老爹的長女,名元春,就是正月初一出生那位,被選進宮去作女史(古代宮中女官名)了,二小姐叫迎春,是賈赦小妾生的;三小姐叫探春,是賈政的妾所生;四小姐是寧府賈珍之妹,名字叫惜春。因史老太君喜愛孫女,所以都跟在祖母這邊讀書。我聽說她們長得個個如花似玉,跟仙人兒似的。”
“人家甄家取名從不叫什麽春呀,紅呀,香呀什麽的,怎麽賈家給女孩子取這麽俗的名呢?”
“只因大小姐是正月初一生人,取名元春,所以,後面的姐妹們也就都跟着叫了春字。上一輩的,名字也都是從弟兄而來的。你東家林公的夫人就是榮國府賈赦、賈政的親妹妹,在家時名字叫做賈敏(古時女子出嫁後随夫姓,稱呼也改為某某氏,典型男尊女卑的社會),不信你回去問問。”
聽冷子興說完,賈雨村拍着桌子大笑起來:“我終于明白我的女學生為什麽總把敏字讀作蜜了(古代對君王與父母的名字不能直讀其音,也不能直接寫出來),原來是因為避諱這敏字呀。也怪不得這女孩舉手投足跟別人不一樣,原來是榮國府的孫女呀!唉,只可惜小小的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可憐啊!”
冷子興答道:“是呀。”
“剛才你說政老爹有兒子也有孫子了,難道赦老爹就沒有嗎?”
“賈政還有一個兒子,是姨太太生的,現在是二子一孫。賈赦也有兩個兒子,長子叫賈琏,二十多歲了,娶了政老爹夫人的侄女為妻,結婚兩年了。現在用錢買了一個官,不喜讀書,擅長交際,也算是個能人吧。誰知娶了媳婦以後,她媳婦比他還能,他此前的光芒被媳婦徹底掩蓋了。現在他們兩口子在政老爹家住着,幫忙料理家事。聽說賈琏媳婦不僅人長得标致,而且能說會道,心思缜密,一萬個男人都比不上她一個。”
終于告一段落了,現在知道計劃生育好了吧。瞧這上面的一大家子,人還沒介紹全呢,就看得眼花缭亂了。
賈雨村聽了,笑道:“我們剛才所說的這些人說不定都是禀賦天地之間正邪兩種氣息而誕生的人。”
“正也罷,邪也罷都是人家的事。我們只顧說話了,來來來,繼續喝酒。”
賈雨村看了看窗外,一輪血色的夕陽挂在樹梢:“冷兄,喝的不少了,我看天色已晚,不如我們進城慢慢談。”
倆人剛要走,只聽後面有人叫了一聲:“恭喜雨村兄,我是來報喜的!”
第三回 賈雨村複職 林黛玉進京(1)
賈雨村聽到有人叫,連忙回頭。原來是以前的同事張如圭,本地人,這倒黴孩子跟賈雨村一樣也被革了職,打聽到最近皇帝批準了一個奏章,要給以前革職的官員恢複官職,便私下托關系、走後門,今天正在此處請客呢,沒想到遇見了賈雨村。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賈雨村聽了很高興。冷子興也在一旁撺掇,讓雨村去找他的東家走後門。賈雨村會意,趕忙回去尋找報紙上的新聞去了。(邸報:我國最早的報紙,內容包括诏令、奏章和新聞記事,全手寫。)
第二天一早,賈雨村去見林如海,厚着臉皮說出了自己想官複原職的想法,請林如海務必幫忙。林如海還真是實在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自從我妻子去世後,都中的丈母娘不放心黛玉的教育問題,想接黛玉去她那裏,現在接她的船也已經到了,只因黛玉的病沒好利落,所以一直沒有啓程。現在正好,我正想如何報答你的訓教之恩呢,放心吧,這事包在我身上,我給我的大舅哥們寫封推薦信你帶着,下月初二,跟我的女兒一起去都中吧。”
按說話都說到這麽直白的份上了,賈雨村該放心了,可他偏偏就是厚顏無恥之人,仍追問道:“不知你的大舅哥們現在都是什麽官?我冒昧的拜訪,怕冒犯了他們。”
林如海告訴他大舅哥們都是部級以上的官員,賈雨村這才放了心。
再說這林黛玉,剛死了娘,原本不想離開爹的,便央求爹爹,說自己不願去姥姥家。
林如海嘆口氣說:“你年齡這麽小,身體又不好,現在沒了母親照顧,身邊也沒有兄弟姐妹相互照應。爹爹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平時工作又忙,真心怕照顧不好你!聽話,你還是去姥姥家吧。”
無奈,林黛玉只好哭哭啼啼的跟着榮國府來接她的幾個老婦人上了船。賈雨村和兩個小童在另一艘船上,跟在他們後面。
行走了數日,終于到了都中。
進入京城,賈雨村整理了一下衣裳,把林如海的書信連同自己的名片讓看門的保安遞了進去。賈政看了信,忙派人把賈雨村請進來。見賈雨村相貌魁偉,言語不俗,心裏很是喜歡。賈政同志一向喜歡讀書人,又有妹夫的推薦信,所以,賈政從中周旋,很快就給賈雨村謀了一個複職的候缺,不到兩個月,又補了金陵應天府的缺。賈雨村興高采烈地辭別賈政,上任去了。
話題再回到林黛玉。那天下船後,早有榮國府的轎子和拉行李的車等在岸邊了。
以前,林黛玉聽母親說過,自己的姥姥家與別人家不同。一路上,她見到的幾個三等仆婦氣勢就與衆不同了,何況今天就要到她家去呢。所以林黛玉事事留心,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讓別人看笑話;唯恐別人說她沒見過世面。
林黛玉上了轎子,從窗戶裏看外面的風景:都中果然是大都市,市面繁華、轎水馬龍,街上的商販和行人摩肩擦踵,好一派繁榮景象。跟揚州就是不同,黛玉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她眼前出現了一個大門,門口蹲着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上有塊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門前簇擁着十多個衣着華麗的人。
經過此門,轎子繼續前行,不多遠,又是三間大門,這就是榮國府了。轎子從西邊的角門(正門兩邊的小門)進去,又走了大約一百多步,将要拐彎的時候轎子停下來了,轎夫們退了出去,另換了幾個衣帽整齊的小夥子擡起轎子再往裏面走,衆婆子尾随着。到了一個雕刻着垂花的門前停下,小夥子們退下後,衆婆子打開轎簾扶黛玉下了轎。
進了垂花門,眼前出現了一個院子,院門兩側是兩排長廊,正中間是可以穿行的廳堂,轉過一扇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是三間小小的廳,廳的後面就是正房大院了。真可謂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正面的五間上房,都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其豪華程度不次于現在的故宮。游廊裏挂着各種鹦鹉、畫眉等鳥雀。臺階之上,坐着幾個穿着紅襖綠褲的丫頭,一看見他們,就唧唧喳喳的笑着迎了上來:“剛才老太太還念叨你們來着,快點進去吧。”
于是,三四個人幫黛玉掀起簾子,簇擁着黛玉進了屋。
“林姑娘到了。”有個丫鬟回話道。
只見兩個人攙扶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迎了過來,黛玉知道這肯定就是外祖母了,剛要磕頭,卻被老太太一把拉住摟在懷裏心肝寶貝的哭了起來,黛玉也哭個不停,一看這場面,滿屋子的人都跟着掉眼淚(裏面有沒有假哭的不知道,反正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就只有哭聲一片了)。哭了好長時間,裏面有懂事的就開始勸:老太太別哭了,看到外甥女應該高興才是呀。老太太這才止住了哭聲。
哭歸哭,禮還是要行的。黛玉正式拜見了外祖母——史氏太君,賈赦、賈政的母親。
賈母又一一地給黛玉介紹: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珠大嫂子,這是……反正七大姑八大姨的只要在場的都見過面了。
賈母又吩咐:“快點把姑娘們都叫出來,今天黛玉剛來,就不要去上學了。”衆人答應着,去請姑娘們了。
不一會兒,三個奶媽、五六個丫鬟簇擁着三姐妹到了。請注意這三個人的長相:
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這是賈迎春。
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這是賈探春。
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這是賈惜春。
從曹雪芹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這三姐妹都是頂呱呱的人間極品。三人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也都是一樣的。
黛玉連忙迎上去見面行禮,相互寒暄了一番後,各自找地方坐下。賈母又問黛玉母親得了什麽病,找什麽醫生看的,以及怎麽發的喪。黛玉細細的說着。賈母想到自己的女兒自出嫁到死一直也沒有見着,不禁悲從中來,摟着黛玉,又嗚咽起來。這次衆人沒陪着表演,只是七嘴八舌的開導賈母。
安慰完賈母,衆人的眼光又集中到黛玉身上。見她年齡雖小,但是言談舉止卻很有大家風範;雖容貌秀麗,但又削肩細腰,一看便知身體虛弱有慢性疾病。(紅學家們根據現代醫學研究後,大多數認為林黛玉得了肺結核)
于是,又有人問:既然知道有病,家裏也不缺錢,為什麽不請好一點的醫生看看呢?
黛玉說:“我這病從小就有,從會吃飯時就開始吃藥。也曾請過很多名醫,但就是去不了根。我三歲那年,聽說家裏來了個癞頭和尚,跟我父母商量要帶我出家,我父母不同意。和尚就說,不出家也行,要想病能好起來,除非從現在開始不許哭,而且,除父母外,凡外姓人一個也不能見(包括親戚),才能平安度過一生!這和尚瘋瘋癫癫說了一些瘋話,也沒人理他。我現在吃着人參養榮丸,感覺還不錯。”
賈母聽了,說:“我也正吃丸藥呢,把方子給他們,讓他們多配幾付就是了。”
賈母話音剛落,忽然後院傳來爽朗的笑聲:“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黛玉心想:這裏人人都斂聲屏氣,不敢高言一句。從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出場方式來看,此人一定是個重要人物!
第三回 賈雨村複職 林黛玉進京2
下面王熙鳳閃亮登場:一群媳婦丫鬟簇擁着一個人從後房門走了進來。頭上戴着珍珠八寶簪珠玑(用金絲和珠寶制成的珠花),绾着朝陽五鳳挂珠釵(一種長釵),脖子上的項鏈也與衆不同:赤金盤螭(chi古代傳說中的無角龍)璎珞(穿起來的珠玉)圈,身上披着金穿着銀,還外套銀鼠皮的小棉襖兒。再看長相: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月吊梢眉(古人的審美觀與我們不同),身材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
林黛玉忙起身迎接。賈母笑着說:“你不認得她,她是我們家的‘潑皮破落戶兒’,南方人稱‘辣子’,你叫她‘鳳辣子’就行。”
正當林黛玉左右為難不知如何稱呼的時候,衆姐妹替她解了圍:“這位是琏嫂子。”黛玉聽母親說過,大舅舅賈赦的兒子賈琏娶得是二舅母王氏的娘家侄女,學名王熙鳳,從小當男孩子養起來的,很是潑辣。黛玉忙陪笑見禮。
王熙鳳拉起黛玉的手,仔仔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又把她把她拉到賈母身邊說:“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裏唠叨、心裏惦記,原來我這妹妹長得如此标致。只可惜這孩子命苦,年紀輕輕就死了娘。”說完,就用手帕擦眼淚(此淚有些假)。
賈母笑道:“心裏剛剛好受些,你又來招惹我。你妹妹剛來,身體又不好,快別再提這些讓人悲傷的事了!”
王熙鳳聽了,立刻轉悲為喜(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比演員還演員):“老祖宗說的是,我剛才見了妹妹,一心都在妹妹身上了,又是傷心,又是高興,竟忘了老祖宗。我該打!”說着,又拉着黛玉的手說:“妹妹幾歲了?上過學沒有啊?在家吃什麽藥?來這裏別想家,想要什麽吃的、玩的盡管跟我說。”又吩咐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都搬進來了嗎?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緊打掃幾間下房,讓他們歇歇去!”
最後,八面玲珑的王熙鳳用一句話收尾,此話充分顯示出了她在這個家裏的份量:“妹妹,要是丫頭和婆子們欺負你了,盡管告訴我,我收拾他們!”
茶果擺上來了,這裏有幾段對話,是介紹王熙鳳在賈家擔任何職位的描寫:
二舅媽:這月的工資發了嗎?
王熙鳳:已經發完了。(財務科長兼現金出納)
王熙鳳:太太昨天說要緞子(布料),昨天我帶人去後樓找,怎麽沒找到太太說的那種,是不是太太記錯了?(總務科科長兼後勤保管員)
王夫人:有沒有的無關緊要,沒有就算了。本來想給你妹妹做兩件衣裳的,我那裏還有兩塊布料,等晚上叫人拿來。
王熙鳳:這個我都想到了,也準備好了,等太太過了目我就送過來。(辦公室主任)
王夫人笑了笑,點頭不語。
衆人玩笑着吃了會水果,然後,賈母吩咐婆子們帶林黛玉去見兩個舅舅。
賈赦的媳婦邢夫人主動提出來要帶外甥女過去,賈母笑着說:“這樣也好。你過去後就不用回來了,在家歇着吧。”
邢夫人領着黛玉辭別衆人,出了垂花門,早有轎子等在門口了。
上了轎,從西角門出去,經過榮府正門,進入到一扇黑漆大門中。
衆小厮退出後,婆子們才掀起轎簾,攙扶邢夫人和黛玉下轎。黛玉環顧四周,此院非彼院也,雖沒有那邊的軒峻壯麗,但滿園的樹木山石卻也小巧別致。
進入正室,許多衣着豔麗的美女迎了上來(裏面有丫鬟,也有賈赦的小老婆們)。邢夫人讓黛玉坐下,打發人去書房請賈赦了。
不一會兒,丫鬟回來了:老爺說了,最近身體不太好,恐怕見了姑娘傷心,就暫且不見了。老爺還說了,姑娘來了不要想家,到了這裏就跟家裏一樣,跟着老太太和舅媽,還有姐妹們作伴,也可以解解煩悶。如果有什麽委屈只管說,不要見外才是。
黛玉一一答應着,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邢夫人:吃完飯再去吧。
黛玉:按說大舅媽留我吃飯不該推辭,但我還要去二舅舅家,恐怕去晚了不禮貌。飯以後有時間再吃,還請大舅媽見諒。
邢夫人:也是這麽個理兒,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
邢夫人把黛玉送到門口,直到轎子轉了彎,看不見了方才回屋。
轎子東轉西轉的進了榮府,下了轎,穿過一個東西穿堂,又過了n個院、n個落,終于到了。黛玉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塊匾,匾上寫着鬥大的三個字:榮禧堂。後面還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書賜榮國公賈源,萬幾宸翰之寶。很明顯這是某位皇上寫的。
然後,屋裏的各種豪華擺設就不一一陳述了,反正其豪華程度就是現在的貪官見了也會瞠目結舌的。
這是正室,平時王夫人是不在這裏的,只在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正房兩側的小房間)內。婆子們領黛玉進了東房門,讓黛玉在炕上坐。黛玉見炕沿上有對錦緞做的墊子,尋思了一下,沒上炕,就在東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黛玉一邊喝茶,一邊偷眼打量丫鬟們的穿着打扮和舉止行動,果然跟別家不同。
不一會兒,一個穿着紅襖的丫鬟笑着來請:“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婆子們又領黛玉出來,到了東廊三間小正屋內。
正房的炕上橫放着一張炕桌,桌上擺着書和茶具。王夫人坐在西邊的下首,見黛玉來了(不知王夫人是想試探黛玉呢,還是自己做慣了西邊),就讓她坐東邊炕上。黛玉是何等人物,一看便知東邊是賈政的座位,她哪裏肯做,就在挨着炕的三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王夫人再三拉她上炕,她這才挨着王夫人坐了。
大舅舅沒見着,這次來見二舅舅也撲了空。
“你舅舅今天齋戒去了,以後再見吧。”王夫人說:“你舅舅讓我囑咐你:你的三個姐妹都很好,以後你們要在一起學習、生活,要相互寬容、相互理解。”
“舅舅、舅媽放心,我都記下了。”
“我還有一件事不放心,”王夫人接着說:“我有一個兒子,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天去廟裏還願了,晚上回來你就會見到他。你以後不要理睬他,你們這些姐妹都沒有敢沾惹他的。”
黛玉常聽母親說二舅媽生的這個表兄,說是銜玉而生,非常頑皮且又不愛讀書,此兄最喜歡在內帏(女子的居所)厮混,因外祖母極其溺愛,無人敢管。今天聽王夫人說,就知道肯定是此兄無疑。
黛玉陪笑道:“舅媽說的可是銜玉出生的那位哥哥?我在家時聽母親說過,這位哥哥大我一歲,小名喚作寶玉,雖很頑皮,但是跟姐妹們卻是相處的極好。我平時都是跟姐妹們在一處玩耍,兄弟們都是別院另室的,不會去沾惹他的。”
聽黛玉說完,王夫人笑了:“你不知道,這調皮孩子跟別人不同,從小跟姐妹們一塊嬌養慣了。如果姐妹們有天不理他,他還能安靜點,就算感覺沒趣,也不過是找兩個小厮踢兩腳出出氣。但是,如果這天姐妹們跟他多說幾句話,他心裏一高興,就出事了,立馬會變得瘋瘋癫癫,胡言亂語。所以我才囑咐你不要理他,就把他當空氣好了。”
黛玉乖巧的答應着。只見一個丫鬟來回話:“老太太讓過去吃晚飯。”
王夫人忙帶着黛玉穿過n廳轉過n院,一會兒,便到了賈母的後院。
從後房門進去,已經有好多人等在這裏了。見王夫人和黛玉到了,賈珠媳婦忙着擺飯、王熙鳳擺筷子。一切安置妥當後,王熙鳳拉了黛玉在賈母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坐,黛玉不肯,賈母說:“你舅媽和嫂子們不在這裏吃飯,你是客,理應坐在這兒。”黛玉這才坐了。然後就是迎、探、惜春們,也一一坐了。旁邊丫鬟拿着拂塵(大概是打蒼蠅用吧)、漱盂、巾帕(餐巾紙)站在一旁,賈珠媳婦跟王熙鳳在一邊布讓(宴席間向客人敬菜、勸餐。只看不吃,相當于現在的服務員,其實比服務員還累,服務員還不管勸吃勸喝)。外面伺候的媳婦丫鬟們也很多,黛玉吃了一頓安靜但是心累的晚餐。
第三回 賈雨村複職 林黛玉進京(3)
靜悄悄的把飯吃完,丫鬟們又用小茶盤端上茶來。以前黛玉在家時,林如海曾教導女兒說,吃完飯一定要等一會兒再喝茶,這樣不傷腸胃。但如今不是自己家,也只能入鄉随俗,慢慢改了。
又有人捧過漱盂來,黛玉照着別人的樣子也漱了口。洗完手,又捧上茶來,這次才是喝的茶。
賈母說:“我們吃完了,你們也回去吃飯吧。”
王夫人聽了,領着賈珠媳婦和王熙鳳走了。
賈母又問黛玉念的什麽書,黛玉說:“剛開始讀《四書》,姐妹們都讀什麽書?”
賈母說:“不過是認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瞎罷了。”
話音剛落,只聽外面一陣腳步聲,丫鬟們進來笑着說:“寶玉來了。”
林黛玉心想,這個寶玉,也不知生了個怎樣誕皮賴臉的模樣,我還是不見得好。黛玉還沒想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
前面我已經給大家隆重介紹了王熙鳳,不管她的出場怎樣與衆不同,但是,王熙鳳畢竟還是配角。下面出場的公子哥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我們的主人公:賈寶玉先生。
頭上戴着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着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縧,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蹬着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如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時而有情。項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縧,系着一塊美玉。
誇人誇到這個份上,不服都不行。此公子長得太完美了,連生氣和發怒都好看的人大家能不喜歡嗎?
黛玉一看寶玉大吃一驚:太奇怪了,這人怎麽看起來如此眼熟(能不眼熟嗎?澆灌了那麽多年,天天見。所以,我認為但凡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感到眼熟的,上輩子兩人肯定有交情)。在哪裏見過呢?黛玉卻想不起來。
寶玉給賈母請了安,賈母說:“快去給你娘請完安再回來。”
寶玉答應着,一溜煙跑出去了。
再回來時,已換了裝束,雖然從正裝換成了休閑裝,但依然滿頭的珠寶,一身的綢緞。而且,這身裝扮越發顯得寶玉面如施粉,唇若施脂,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這種描寫要是放在現在,就整個一僞娘)。後人寫了兩首詞來諷刺賈寶玉: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诽謗!
譯文:無緣無故的自尋煩惱和悲傷,有時瘋瘋傻傻像癫狂了一樣。縱然長相潇灑漂亮,怎奈腹內空空像草包一樣。荒唐頹廢不懂得人情世故,執拗不馴又不願學習孔孟文章,行為古怪性格反常,哪裏還管得世俗人們的中傷诽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纨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譯文:富貴時不知道安居樂業,貧窮時更受不了孤獨凄涼。可惜白白地浪費了大好年華,對于理家治國全無指望。天下無能屬他為最,古往今來像他一樣不成器的人沒有第二個。勸告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千萬別學這孩子的模樣!
賈母見寶玉換了裝,笑着說:“客人還沒見,就先換了衣裳。還不去見見你妹妹!”
寶玉早就發現屋裏多了個人,料定是林姑媽的女兒,連忙上前作揖。等大家都坐下,寶玉細細打量黛玉: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兩靥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似皺非皺的雙眉仿佛籠罩着兩縷輕煙,高興中帶有一絲憂郁的雙眼脈脈含情。兩頰的酒窩露出些許哀愁,嬌弱的身軀好像常常被疾病侵襲。眼角微露點點淚光,不時地又有些嬌喘。安靜時仿佛嬌豔的鮮花映在水中,行動時又好像柔軟的柳條在微風中擺動。聰慧的心靈較比幹還多出一點,微露的病容比西施還漂亮三分。)
寶玉審視完了,對賈母說:“這個妹妹我曾經見過。”
賈母笑道:“又說瘋話了不是,你怎麽可能見過呢!”
“就算沒見過,但是看着面熟,在心裏就當做是老相識了,所以,今天見面應該是久別重逢了。”寶玉說着,坐到黛玉身邊開始了第二輪的審視:“妹妹在家時上過學嗎?”
“跟家庭教師學了一年半,認得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