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面對人們都認為端莊穩重的薛寶釵,卻始終忘不了仙女一樣聰明寂寞的林黛玉。可嘆啊,我今天才相信人世間的美好事情總有不足。縱然寶釵像漢代的孟光一樣賢惠,也不能消除我對林妹妹的一片深情。
二、枉凝眉
一個是阆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磋呀,一個空勞牽挂。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譯文:一個是仙境裏生長的美麗花朵,一個是沒有缺點的純潔美玉。如果說沒有神奇的姻緣,為什麽這輩子偏偏和他相遇;如果說是神奇的姻緣,又為什麽滿腔的愛情最終成了空話?一個白白的獨自嘆氣,一個白白的魂牽夢挂。一個是月亮映在水中的影子,一個是鏡子中照出的鮮花。想一想,她的眼中究竟有多少淚水呀,怎麽禁得起從秋天流到冬天,又從春天流到夏天。
十二場唱完了,歌女們還要唱。寶玉不耐煩了:“神仙姐姐,我喝多了,我要睡覺!”
警幻仙子嘆息道:“好吧,都說你聰明,原來也不過如此。這其中的奧秘,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了!”說完,把寶玉帶到一間屋裏,屋裏有位女子,長得既像寶釵又像黛玉。
“這是我妹妹可卿,我把她許配給你。今天就是良辰吉日,你們現在成親吧。”警幻仙子指着可卿說。然後又教給寶玉一些**之事,把寶玉推進屋,掩上屋門走了。
寶玉迷迷糊糊,美人在身旁不免按警幻仙子的囑咐跟可卿**了一番,自然纏纏綿綿、難分難舍。此處少兒不宜,不再多說。
第二天,倆人手牽着手到處游玩。忽然到了一個地方,荊棘遍地,虎狼成群,迎面是一條大河,河水漆黑,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有橋梁通過。正猶豫間,警幻仙子從後面追了過來:“快止步!”
“這是什麽地方?”寶玉問。
“這裏是迷津,深有萬丈,快快離開此地。”警幻仙子說道。
話音剛落,迷津河內突然波濤滾滾,水響如雷,許多夜叉和海鬼将寶玉拖入了河底。吓得寶玉大叫:“可卿救我!”
襲人、晴雯等忙上前把他摟住:“寶玉別怕,我們在這兒。”
秦可卿正在屋檐下跟小丫頭聊天,突然聽到寶玉叫她乳名,心中納悶:這裏沒人知道我的小名,寶玉是怎麽知道的?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一)
寶玉猛然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坐了半天,仍覺得心裏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丫鬟們端上來桂圓湯,寶玉呷了兩口,總算回過神來了。忙起身整理衣服,襲人幫他系褲帶時,不小心觸到大腿處冰涼一片粘濕,吓得把手縮回來,問寶玉怎麽了?
這很明顯不是尿濕了褲子,寶玉漲紅着臉捏了襲人的手一下,讓她不要聲張。
襲人本比寶玉大兩歲,雖然沒系統的學過生理衛生知識,但是從平時婆子們的談話中也多少懂得了一些事情。現在寶玉這樣,她已猜到了大概,于是,也漲紅了臉默默地幫寶玉整理好衣服,送到賈母這邊來了。一直到吃過晚飯,才回了榮府。
回到家,襲人趁奶媽和丫鬟們不在時,偷偷拿出一件內衣讓寶玉換上。
“好姐姐,你千萬別告訴別人。”寶玉羞紅着臉說。
“你夢到什麽了?從哪裏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襲人好直白哦)
寶玉說:“一言難盡。”說着便把夢中的事細細說給襲人聽了,說到警幻仙子傳授**之事時,襲人羞得用手捂着臉俯下身子笑個不停。
襲人纖手掩面,笑得花枝亂顫,旁邊的公子哥卻忽然想把夢中的理論知識運用到實踐中了,非要跟襲人嘗試一下警幻仙子所傳授的**之情。襲人知道賈母把自己給了寶玉,早晚也是寶玉的人了,就半推半就的跟寶玉偷試了一番。好在沒人看見。
榮府雖不大,但也算個中等規模的單位了。除幾名國家公務員和幾十名正式在編的工作人員外,其餘的就都是臨時工了(保姆、傭人、保镖、保安),加起來也有三四百人。這樣一個大家庭,親戚朋友自然少不了,這其中難免也有貪圖賈家勢力主動要求拉關系的人。比如,同姓不同族,卻非要認本家不可。前面我們說的賈雨村就是其一,這其二姓王,是京城裏的一個小官。與賈政的丈人爹認識(也就是王子騰的親爹,王熙鳳的親爺爺),當年,這名王小官就因為跟王子騰他爹同姓,非要死皮賴臉的聯宗,結果,王子騰他爹就多了個侄兒。如今這個侄兒已經去世,他的兒子名王成者也病死了,他兒子的兒子小名狗兒因家業蕭條,搬到城外的農村去了。狗兒娶了個媳婦,姓劉,又生了一個兒子板兒,還有一個女兒青兒,一家四口,務農為生。
板兒、青兒兩個小朋友年齡尚小,狗兒夫婦又忙于生計無暇照顧兒女。于是狗兒就把丈母娘劉姥姥接來照管兩個孩子。劉姥姥是個老寡婦,膝下也沒別的兒女了,平時只靠着兩畝薄田過日子,今兒女婿來接,她自然願意。
秋風來了,冬天的腳步近了。可狗兒家的過冬物資還沒着落。狗兒心中煩悶,喝了幾口悶酒,在家找事兒,劉氏也不敢頂撞,只由得他罵。
劉姥姥看不下去了:“女婿同志,你別怪我多嘴。咱們村裏人都是老實巴交的窮日子窮過,守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哪個像你?你不過祖上風光過,吃喝慣了,現在過窮了就忍不了了!有了錢沒命的花,花完了就生氣找媳婦的事兒。你還是個男人嗎?我們家現在雖在農村,但畢竟也在天子腳下吧?京城裏處處是黃金,你不去想法掙錢,卻在家裏瞎蹦跶,算什麽本事?”
劉姥姥的話激怒了狗兒:“您老站着說話不腰疼,錢哪有那麽好賺?總不能讓我去偷、去搶吧?”
“誰叫你去偷來着。反正你天天在家呆着,錢也不會從天上掉到你頭上!”
“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做官的朋友,就算有,他們也不會搭理我。你叫我到哪裏想辦法?”
“誰說你們家沒有做官的親戚?”劉姥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你爺爺當年是跟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你們兩家還有來往,只不過這幾年你們瘦驢拉硬屎——瞎逞能,不跟人家走動,所以才慢慢的疏遠了。想當年我跟女兒還去過他家,他們家二小姐是個爽快人,也沒什麽架子,現在嫁到賈家成了榮國府賈政的太太。聽說年齡大了,越發的憐貧恤老。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許他們念舊,發點善心,就算拔根寒毛也比我們的腰粗呢!”
狗兒媳婦說:“不去,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狗兒一聽,心裏活動了:“還是岳母大人去一趟吧,先去試試風頭。再說,當年你也見過這姑太太,我去了,恐怕連看門的保安也不會讓進呢。”
劉姥姥不願意了:“哎喲喲,看你說的,都說侯門深似海,我算什麽東西?我不去!”
狗兒笑着說:“我教您老人家一個法子,你明天帶着板兒,先去找姑太太的陪房(古時富家女子的陪嫁仆人)周瑞,這周瑞當年父親是給他幫過忙的,讓他幫忙通報一聲不就行了?”
“周瑞我也見過,這麽多年沒走動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劉姥姥說:“也罷,你們兩口子還年輕,臉面薄。我這麽大歲數,也不要什麽臉面了,明天我就去他家走一趟,就算要不來銀子,也到了公府侯門見了世面,也不枉活這一生。”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姥姥就起床梳妝打扮了。對,在腦後戴朵大花——此次出行,她肩負着把王家從黑暗引向光明的重要使命,所以,就連腦後的這枝花,她也戴的如此認真。
梳洗完畢,又囑咐板兒:到別人家不許調皮,他家有老虎,不聽話就吃了你!
準備好了嗎?現在我們開始出發!
進了城,找到寧榮街,劉姥姥拉着板兒的小手來到了榮府大門石獅子前。見門前轎水馬龍,劉姥姥不敢貿然行動,把板兒拉到角落裏叮囑了幾句,又拽了拽衣裳才慢慢的蹭到角門前。
幾個保安正挺着大肚子坐在板凳上指手畫腳的亂侃,看劉姥姥過來也不搭理。
“太爺們好。”劉姥姥陪着笑。
“從哪來?幹什麽來了?”
“我來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麻煩哪位太爺幫我把他請出來!”
“你遠遠地在那邊牆角等着,一會兒他們家就有人出來了。”此人說完,幾個保安哈哈大笑。其中一個年齡稍大點的看不下去了:“何苦耍她,不要誤了人家的事。”又回頭對劉姥姥說:“周大爺去南方出差了,他媳婦在家。你若要找,從這裏繞到後街,去後門問就是了。”
劉姥姥謝過,拉着板兒去了後街。
這裏的街道不如正門的街道寬闊,而且路邊擺滿了各種生意攤子,吃的、喝的、玩的樣樣具備,吸引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個孩子來此厮鬧。劉姥姥順手拉住一個問:“小朋友,有個周大娘是住這兒嗎?”
“這裏有三個周大娘,還有兩個周奶奶。不知老奶奶問的是哪一個?”
“是太太的陪房周瑞。”
“我知道了,奶奶跟我來吧。”小朋友說完,蹦蹦噠噠的在前面引路。進了後門,很快到了一戶門前,小朋友喊了一聲:“周大娘,有個老奶奶來找你。”
周瑞媳婦聽到喊忙迎了出來,端詳了半天劉姥姥,不認識:“你誰呀?”
“你好呀,周嫂子,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不就是那誰嘛,這些年不見,你不記得了?”
周瑞媳婦又仔細地看看了:“噢,你看看我這眼神,劉姥姥你好。這才幾年呢,怎麽就不認得了,快請屋裏坐。”
周瑞媳婦命小丫頭倒上茶來,指着板兒問劉姥姥:“這是你外孫吧?都長這麽大了!姥姥今天是路過呢,還是特地來的?”
劉姥姥臉微紅:“今天是特地來瞧瞧嫂子的,也順便給姑太太請安。如果方便就引見引見,如不能,嫂子就替我轉達我的問候吧。”
周瑞媳婦聽了,已猜到了劉姥姥的來意。
當年周瑞争買一塊田地時,狗兒家是幫了忙的。現如今,人家需要幫助了,豈能不理?再說,趁此機會也可以顯擺一下自己的本事,雖說自己在賈家也是奴才,但卻是奴才中的精品——是有頭有臉的奴才。
周瑞媳婦想到這裏,笑着說:“姥姥放心,你都大老遠的來了,豈能不讓你見到真佛就回去呢!按說,這來人通報的事也不歸我們兩口子管,我男人專管收租子,我呢是伺候太太們出行的。但是,既然姥姥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就破個例,給姥姥通個信去!不過,還有件事我要提醒姥姥一下:如今太太歲數大了,家裏的事都交給琏二奶奶管了——就是太太的娘家侄女,小名鳳哥。姥姥見過她沒?”
“雖然沒見過,但聽說過。這鳳姑娘今年也就二十來歲吧,怎麽有這麽大的本事?”
周瑞媳婦打發丫頭偷偷去看老太太屋裏擺飯了沒,然後笑着回答:“鳳姑娘年齡雖小,但心眼子特多,傳說她有一萬多個心眼子;而且她口齒伶俐,十個男人也說不過她。這神一般的人物就一樣不好,對待下人太嚴格,等會兒你見了就知道了。”
說着,剛才那丫頭回來了:“老太太屋裏飯已經擺好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裏呢。”
“快走、快走。”周瑞媳婦催着劉姥姥:“現在去正是時候,等琏二奶奶吃完飯就忙了,再等一會兒,她還要睡午覺,就更沒時間了。”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二)
劉姥姥又囑咐了板兒幾句,慌慌張張地跟着周瑞媳婦往賈琏的住處去了。
下面的出場人物有些多,我們按人物的出場順序一一介紹吧:
【第一場】
人物:平兒——王熙鳳的心腹丫鬟,陪嫁來到賈家後,被賈琏收納為妾。
地點:賈琏和王熙鳳的女兒大姐兒的卧室。
周瑞媳婦領着劉姥姥先是到了賈琏家的會客廳,囑咐她在這裏等着,然後就去屋裏找平兒彙報工作去了。她首先介紹了他們家與劉姥姥家的認識過程,然後又說:“其實,以前他們兩家經常來往的,今天大老遠的特地來給太太請安,我就把她領進來了。”
平兒聽完,很爽快的說道:“叫他們進來吧,在這裏坐會兒,一會兒奶奶就過來了。”
周瑞媳婦見平兒應允了,連忙去會客廳把劉姥姥和板兒叫來了。剛進屋,一股濃香撲鼻而來,劉姥姥不知何香,竟飄飄忽忽的像踩在霧裏一般,再看屋裏的擺設,晃得劉姥姥睜不開眼,劉姥姥張着的嘴巴半天沒合上。
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問了個好,讓坐。
劉姥姥看平兒滿身绫羅,穿金戴銀,花容月貌的,以為是鳳姐,剛要拜,腰都彎下去半截了,忽聽周瑞媳婦叫她平姑娘,才知這只不過是個體面的丫頭,彎下的身子又迅速直起來了:“平姑娘好。”
“姥姥炕上坐吧。”
剛坐下,忽然“咣當”一聲,吓得劉姥姥差點沒從炕上掉下來,然後又是**聲。劉姥姥見屋中柱子上挂着一個木頭匣子,下面墜着秤砣一樣的東西,不住的亂晃(鐘表)。剛要問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吓人呢?就聽見外面小丫頭們亂跑,說:“奶奶來了。”
平兒和周瑞媳婦忙起身,囑咐劉姥姥:就在這屋等着,到時候我們來叫你!
隐隐地,可以聽見婦人們的笑聲,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大約有一二十人的樣子。進了那邊的堂屋後,聲音便聽不到了。這時,有三個婦人手捧大漆捧盒進了這屋等着,只聽一聲“擺飯”,三個婦人才轉身出去。
半天不見動靜,等了好一會兒,有兩人擡着一張炕桌進來放到這屋的炕上,桌上擺滿了魚肉菜肴,盤子滿滿的像是沒動筷子一樣。
板兒砸吧着嘴,吵着要吃。劉姥姥一巴掌打在那雙剛剛伸出去的小手上:“小心老虎咬你!”
周瑞媳婦進來了,笑嘻嘻的招呼劉姥姥過去。
如果說剛才劉姥姥被晃得睜不開眼,那麽等見了鳳姐,她的眼睛就要亮瞎了。
【第二場】
人物:賈蓉——賈珍的兒子。
地點:堂屋。
堂屋的擺設咱不說了,肯定是金碧輝煌,我們只說說坐在炕上的王熙鳳,頭上戴着貂鼠帽子,肩上披着灰鼠披風,腰下系着銀鼠皮裙,光鮮靓麗的一身鼠皮晃得劉姥姥眼疼。粉光脂豔,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兒,平兒站在炕沿邊捧着茶,鳳姐眼皮都不擡只管用手撥手爐內的灰:“怎麽還不請進來?”
這不早來了嗎?周瑞媳婦心想,假裝咳了一聲。
鳳姐擡眼一看,劉姥姥在地下站着呢,鳳姐還沒看她,她卻早已拜了數拜。
鳳姐忙起身招呼,身子還沒站起來,臉上已是滿面春風:“周姐姐,你怎麽不早說?我年紀輕,不認識,也不敢随便稱呼。”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姥姥了。”周瑞媳婦回道。
“周姐姐快把姥姥攙扶起來,來這邊坐吧。”
劉姥姥在炕沿坐了,板兒藏在背後,死活不出來作揖。
鳳姐兒笑着說:“親戚們不常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說是你們嫌棄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眼裏沒人呢。”
劉姥姥忙說:“都怪我們家窮,走不起了。來了怕姑奶奶嫌棄。”
“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呢,何況我們?”鳳姐笑着說,又吩咐周瑞媳婦把劉姥姥之事回給王夫人。
一會兒,周瑞家的回來了:“太太說了,今日忙抽不開身,就讓二奶奶陪着吧。多謝姥姥惦記,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盡管告訴二奶奶,都是一樣的。”
周瑞家的回完話,又對劉姥姥使眼色說:“姥姥有話就盡管跟二奶奶說吧。”
劉姥姥話還沒出口已飛紅了臉,自己來幹什麽,目的很明确,現在也顧不得這張老臉了:“初次見姑奶奶,有些話實在說不出口,但今兒大老遠的來了,也不得不說。”
劉姥姥剛要說下文,忽然仆人來報:“東府的小大爺來了。”
然後,只聽一路靴子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鳳姐給劉姥姥介紹:“這是我侄兒。”
賈蓉笑着說:“嬸子,我父親打發我來借樣東西,就是老舅太太送給嬸子的玻璃炕屏,說明天邀請一個重要客人,客人走了立馬還回來。”
“你說晚了,那東西昨天我送人了。”王熙鳳說道。
“嬸子別逗我了。”賈蓉嬉皮笑臉的說:“我今天要不把炕屏拿回去,說不定又是一頓打,嬸子就可憐可憐我吧。”
“你們家那麽多好東西,怎麽偏偏看上我家的了?若給我碰破一點兒,小心你的皮!”鳳姐說着,把鑰匙遞給平兒。
賈蓉高興地眉開眼笑:“嬸子放心,我親自帶了人去擡。”
賈蓉剛出去,鳳姐又向窗外喊:“叫蓉哥回來。”賈蓉忙又回屋,鳳姐卻只笑不言語,半天才說:“算了,你去吧,今兒有客人,晚飯後你來再說吧。”
賈蓉退場,劉姥姥才又說道:“姑奶奶,今天我來不為別的,這不天冷了吧,他家卻連吃的也沒有了,所以,帶你侄兒來投奔你來了。”說着又推板兒:“別只顧着吃果子了,你爹在家怎麽教你的?打發你來幹什麽了?”
王熙鳳心裏想,我怎麽又多了個侄兒?(都是侄兒,差距咋這麽大呢!)
“姥姥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姥姥吃過早飯了嗎?”鳳姐見劉姥姥不會說話,就打斷了她。
“還沒呢,一大早就往這兒趕,哪有時間呢。”劉姥姥真的餓了。
王熙鳳打發周瑞媳婦陪劉姥姥去東屋裏吃飯,又把周瑞媳婦叫出來,問:“剛才太太怎麽說?”
“太太說,我們原不是一家子,偶然連了宗。這幾年也不大走動了,今兒既然來了,也別叫他們空手回去,叫奶奶看着辦就行。”
鳳姐笑:“我說呢,如果是一家子,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劉姥姥吃完飯,吧唧着嘴來給鳳姐道謝。
鳳姐笑着說:“姥姥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們家看着大,也不過是個空架子,這樣說你也許不信。”
劉姥姥的心随着鳳姐的話直往下沉,尋思這次是沒戲了。
誰知,王熙鳳話鋒一轉:“但是,既然姥姥來了,也不能讓您空手回去吧。正巧昨天太太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給丫頭們做衣裳,我還沒動,姥姥就先拿去吧。”
好消息大起大落來得太快,這真是太刺激了——劉姥姥高興地渾身發癢:“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您老拔根寒毛也比我們腰粗。”
周瑞媳婦見劉姥姥說話粗鄙,一個勁的給她使眼色。鳳姐看見,只笑不語,命平兒把銀子包了,又額外送了一串銅錢做路費。
“天晚了,我就不留姥姥了。姥姥以後常來呀,順便給家裏帶個好兒。”鳳姐說完,起身送客。
出了門,周瑞媳婦埋怨道:“我的娘啊,你到底會不會說話?一口一個侄兒,人家蓉大爺才是她的親侄子,她哪裏又跑出你家這麽個侄兒來?”
劉姥姥拿了錢只顧着高興,哪管別人說三道四:愛說啥說啥吧,我的目的達到了,說說我又不會掉下塊肉來。
第七回 送宮花賈琏戲熙鳳(一)
送走了劉姥姥,周瑞媳婦便去王夫人處回話。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丫鬟們說,可能去薛姨媽家了。做為一名資深的拔尖奴才,就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累、吃苦耐勞的精神,如果主子不在家,那麽,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主子彙報工作。周瑞媳婦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能把個人享受置之度外的人。
聽丫鬟說完,周瑞媳婦便轉出東角門,來到了梨香院。剛到門口,就看見了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兒。沒錯了,王夫人肯定在裏面。金钏兒正和一個小女孩在臺階上玩,見周瑞媳婦找到這兒來了,肯定是有事彙報,就往屋裏努了努嘴,用肢體語言告訴她:人在裏面呢,進去吧。
周瑞媳婦輕掀簾子進屋,見兩姐妹坐在炕上正東拉西扯的胡侃。她不敢打斷她們,就徑直到裏屋去了。
屋裏的場景更是溫馨:薛寶釵穿着睡衣,頭發在腦後随便挽了個纂兒,同丫鬟莺兒趴在炕桌上描花樣子呢。
寶釵是個讨人喜歡的主兒,依她的脾氣性格,她不可能忽視進入她視野內的任何生物,包括人。見周瑞媳婦進來,她立刻放下筆,滿面堆笑的說:“周姐姐來了,周姐姐快坐。”
周瑞媳婦一面炕沿上坐了,一面陪笑說:“姑娘好,怎麽這兩天沒見姑娘去我們那邊玩?是不是寶二爺說話不注意沖撞了姑娘?”
“周姐姐你想多了,”寶釵笑着說:“我這幾天老毛病犯了,在家裏吃藥呢。”
“為什麽不找個好醫生看看?年紀輕輕的可別落下什麽病根?”
“為這病不知花了多少銀子了,大江南北的藥吃遍了也不見效,就是去不了根。後來,有個癞頭和尚到我們家(請注意,又是癞頭和尚,這和尚出場次數不多,但每次都是關鍵時候出場,而且還專治疑難雜症),說我是從胎裏帶來的一股熱毒,雖無大礙,但是普通的清熱解毒藥根本不起作用,他給了我一個偏方,還有一味藥引子,說發作時吃一粒便好。也奇了怪了,吃了他的藥就好受些。”
“姑娘用的什麽偏方?跟我們說說,以後倘或遇見有相同病症的人也讓他們用用。”
“配齊此藥有點麻煩,你聽好了。”寶釵笑着說(此藥充其量也就算個保健品,絕無國家食品藥品監督局的批準文號,請不要對症下藥):“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将這四種花蕊在次年的春分那天曬幹,和着藥引子研好,用雨水那天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那天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那天的霜十二錢,小雪那天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好,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和成龍眼大的藥丸子,放在瓷壇內,埋在花根下,犯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就行了。”
“這麽說,用十年的時間還不一定把原料配齊吧。”
“也巧了,自從癞頭和尚給我開了藥方,兩年時間就把藥湊齊了,現在就埋在梨花樹下了。”
“請問,這藥是什麽名字?”
“和尚說叫冷香丸。專治咳嗽憋喘,一粒見效。”
也許是聽見了裏屋內有人說話,也許是兩姐妹已聊得差不多了,剛才被她們無視了的周瑞媳婦忽然聽見王夫人問:“誰在房裏了?”
周瑞媳婦忙答應着出去了,回了王夫人劉姥姥的事兒,見王夫人無話可說,剛要退去,卻被薛姨媽叫住了:“我這裏有樣東西,你正好帶到那邊去吧。”
薛姨媽叫香菱,原來跟金钏兒一起玩的小姑娘答應着進來了。
“把匣子裏的花給我拿來。”薛姨媽吩咐,香菱答應着,一會兒,捧了個小錦盒出來。
薛姨媽讓香菱把錦盒遞給周瑞媳婦:“這裏有十二朵宮花,是最近剛剛流行的樣式。我們家寶釵又不愛花兒粉兒的,放在這裏白白浪費着,你拿去給姑娘們戴了吧。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林姑娘一對,那四只就給鳳哥吧。”
周瑞媳婦答應着出來,看見金钏兒仍在曬太陽,就小聲問金钏兒:“香菱那小丫頭,是不是前段時間薛家公子為她打人命官司的丫頭?”
金钏兒說:“嗯,就是她。”
“唉,這苦命的孩子。”正嘆息着,香菱笑嘻嘻的走過來了,周瑞媳婦拉着她的手說:“這模樣兒長得很像東府裏蓉大奶奶的樣子,好标致呀。你十幾歲了?父母現在哪裏?”
香菱搖了搖頭:“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周瑞媳婦又嘆息了一番,才急匆匆的往東角門走去。
接下來,周瑞家就開始了一段蜿蜒的送花之路。十二朵花,送到三個地方,該怎麽走呢?周瑞媳婦剛開始沒細想。
從梨香院出來,順路就是王夫人的住處。最近,賈母感覺自己院子裏人住的太多了,鬧得慌,就只留下寶玉和黛玉在身邊作伴,把三個孫女請到王夫人屋後的三間小抱廈(圍繞廳堂、正屋後面的房屋)內居住了,讓李纨陪伴照管。
那麽第一站就順路送到三位春姑娘那裏吧。
進了院子,見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待書端着茶鐘正掀簾子出來,周瑞媳婦便知道倆人肯定在一屋坐着呢,就徑直進了屋。果然,迎春探春正坐在窗下下圍棋。周瑞媳婦把宮花遞上,說明是薛姨媽讓送來的,兩人起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怎沒看見四姑娘?是不是去老太太那邊玩了?”周瑞媳婦問。
“沒呢,在那邊屋裏,你過去吧。”
周瑞媳婦又去了那屋,惜春正跟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兒鬧騰呢,見了她問明來意,命丫鬟入畫收了,然後笑着說:“我剛剛還說趕明兒我也剃了頭當尼姑去,若真的剃了頭,這花該往哪裏戴呢?”說完,大家狠命的笑了一通。
周瑞媳婦問智能兒:“你什麽時候來的?你那禿頭師傅去哪了?”
“我師父見完太太就去于老爺府上了,叫我在這等他呢。”
周瑞媳婦又問:“十五的月例香供錢給你們了沒?”
如果年終評先進工作者,我一定要投周瑞媳婦一票:不管是不是自己份內的事,她都堅持插一腿。
智能兒搖頭:“我不知道。”
惜春問:“各廟裏月例錢是誰管的?”
周瑞媳婦答道:“應該是馀信。”
惜春聽了笑着說:“剛才智能兒師父剛來,馀信家的就追來跟她叽咕了半天,肯定是這事!”
告別了三位春姑娘,周瑞媳婦的腳步慢了下來。如果順道,她的下一站該去賈母那裏見黛玉,但此刻,她卻猶豫了。首先說明一下,她絕對沒有歧視黛玉的意思,黛玉雖客居姥姥家,但深得賈母偏愛,周瑞媳婦想歧視也不敢。她的猶豫源于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我是王家的陪嫁丫頭,我的職業道德讓我只忠于王家的人!
周瑞媳婦心裏這樣想着,腿就拐了彎,去了鳳姐住處。
到了堂屋,門檻上坐着的小丫頭豐兒見周瑞媳婦進來了,忙擺手讓她到東屋去。周瑞媳婦會意,蹑手蹑腳的去了東屋。屋裏,奶媽正拍着大姐兒睡覺呢。
“哄姐兒睡覺呢,這也該醒了吧?”周瑞媳婦道。
奶媽搖了搖頭不吭聲。這時,忽然聽見一陣笑聲,其中還有賈琏的聲音。接着是門響,平兒端着大銅盆進來了:“周姐姐,你又幹什麽來了?”
這不是送花來了嘛……
平兒從匣子裏拿了四朵,轉身出去了。一會兒功夫,又拿出來兩支,囑咐丫頭彩明:給東府蓉大奶奶送去。
周瑞媳婦這才往賈母處找黛玉。
穿過廳堂,忽然看見自己的女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剛從婆家過來。
媽:你幹啥來了?
女兒:媽,你去哪了?我在家等你等得不耐煩,想去給太太請安。
媽:你媽不是忙嘛!為劉姥姥的事忙了半天,這會兒又忙着給姑娘們送花!你說吧,來找我什麽事?
女兒:你女婿那天喝酒跟人鬧了別扭,不知是誰告到官衙去了。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找誰幫忙?
媽:我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呢,這算什麽呀。現在太太、二奶奶都忙着,你先回家等我,我給林姑娘送了花就回去。
女兒:你可快點呀。
媽:知道了。沒見過大世面,這點事就急成這樣!
周瑞媳婦說着,就往賈母這邊來了。
黛玉正在寶玉屋裏玩解九連環呢,周瑞媳婦進屋笑眯眯地說:“林姑娘,姨太太讓我給姑娘送花來了。”
“我看看什麽花?”寶玉伸手接了過來。
黛玉往寶玉手上瞟了一眼,問:“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還是只給我一個人的?”
“姑娘們都有,這兩支是姑娘的了。”
“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會給我!”黛玉冷笑道。
周瑞媳婦聽了,也不敢說話。
寶玉眼看冷場了,連忙打岔:“周姐姐去那邊幹什麽了?見到寶姐姐沒?怎麽這兩天不過來玩了?”
“寶姑娘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沒過來。”
寶玉一聽,命丫頭茜雪:“你現在去姨太太那裏,就說我與林姑娘打發來給姨太太請安。順便問問寶姐姐什麽病,好點了沒?就說我剛放了學,也着了些涼,等改日再去看寶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