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切切、意綿綿(一) (11)
麝月、秋紋都在,就問:“那只碟子誰見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來,半天,晴雯才笑道:“我現在越來越忘事了,那碟子在三姑娘那兒,連荔枝一起送去的,三姑娘見那個碟子好看,一起留下了。”
襲人:“這麽多碟子,為什麽偏偏用那只!”
晴雯:“我也是這麽說的,但寶二爺說,那盤子配上荔枝好看。你看,咱們家的一對聯珠瓶也沒收回來呢。”
秋紋笑道:“說到聯珠瓶,我還有一段故事講給大家呢。那天,咱們園子裏的桂花開了,寶玉忽然孝心大發,親自折了兩枝,插在兩個花瓶裏,讓我給老太太、太太各送一枝過去。我先去了老太太那裏,聽說是寶玉送去的,老太太高興的合不攏嘴,說:‘別人還怨我疼寶玉,到底是寶玉孝順,連開枝花兒都想着我。’你們知道,我是老太太最不喜歡的人之一,平時老太太連看我一眼都覺得浪費了她的眼神,就更別說跟我說話了。可那天,奇跡出現了,老太太不僅跟我說了話,還獎給我幾百錢的獎金。錢是小事,重要的是臉面!等到了太太屋裏,太太正跟二奶奶、姨娘們找衣服。看見了花,衆人都誇寶玉孝順,太太一高興,從箱子裏順手拿了兩件衣服賞我,衣裳是小事,重要的是臉面!臉面,懂嗎?”
晴雯笑道:“呸!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揀了沒人要的給你,你還充有臉呢。”
秋紋:“不管怎樣,到底是太太賞的吧。”
晴雯:“要是我,我就不要。都是一個屋裏的,誰比誰高貴嗎?為什麽把好的給她,剩下的給我?所以,我寧可不要,就算為此沖撞了太太,我也不怕!”
秋紋:“給誰了?前幾天我請了病假,難道漏掉了什麽大事?”
晴雯:“我告訴你,難道你會把衣服退回去嗎?”
秋紋:“胡說。我只是替咱們的姐妹高興高興。哪怕是給咱屋裏的狗剩下的我也不嫌。”
晴雯、麝月大笑:“罵的好。就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狗兒。”
襲人笑道:“你們這些死爛嘴的,沒事拿我窮開心!”
秋紋:“原來是姐姐呀,不知者不怪。”
襲人:“少貧嘴了。你們誰去拿碟子?”
麝月:“那對瓶兒也該拿回來了,老太太屋裏還好,太太屋裏人多手雜,要是趙姨娘故意碰一下、推一下的,就可惜了那對文物。”
晴雯聽說,把手中的針線活一扔:“這話說的是極好的,我去!”
秋紋:“還是我去吧,你去收你的碟子。”
晴雯:“你得了回獎金了,好事難道都是你的,也該輪到我了。”
麝月哈哈大笑:“哪能這麽巧,好事又讓你碰上。”
晴雯:“也許衣服不會賞了,或許太太見我勤快,一個月從太太的工資裏分出二兩銀子給我也說不定。”
一面說,一面飛快的跑了。秋紋也搶着去探春家收碟子了。
襲人準備好了史湘雲的禮物,叫來了老宋媽媽:“你老打扮一下,換件出門衣服,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
襲人把東西交代給宋嬷嬷,說:“這些都是咱們園子裏收獲的果子,寶二爺說,讓史大姑娘嘗嘗。還有,那只瑪瑙碟子姑娘說好看,就讓她留下用吧。還有就是替我們請安,替寶二爺問好。從後門出去,出租車在那等着呢。”
一會兒寶玉回來,襲人跟他彙報工作。
寶玉聽了,說:“怎麽偏偏把她忘了?我這就請她去,詩社少了她還有什麽意思!”
襲人勸道:“我也不懂你們什麽詩、什麽社的,史大姑娘在家做不了主,你告訴她,她來不了,心裏又惦記着,豈不給她增了煩惱?”
寶玉:“沒事,我回老太太讓人接她去。”說完,急急的去找賈母,立刻讓人接去。
賈母說:“今天太晚了,明早再去吧。”
寶玉只好悶悶的回來。
第二天一早,寶玉又去催賈母接史湘雲,直到中午,史湘雲才來,寶玉把詩社的成立過程簡明的講給湘雲聽了。
湘雲:“我申請入社。”
李纨:“可以,先作詩一首,如果作的好,就批準。”
湘雲:“快告訴我韻腳,只要能加入詩社,掃地提水我也願意。”
說完,提起筆來,也不打草稿,兩首詩躍然紙上。
晚上,寶釵邀請湘雲去蘅蕪苑睡覺。昏黃的燈光下,湘雲跟寶釵商議自己也想做東道主。寶釵勸道:“你在家又做不了主,你嬸子要是知道你出錢搞這種活動,肯定會罵你!我出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湘雲:“快說!”
寶釵:“我們當鋪裏有個夥計,家裏是養殖螃蟹的。我讓哥哥要幾婁又大又肥的螃蟹來,再讓他拿幾瓶好酒,擺上幾桌子水果點心,老太太、太太都愛吃螃蟹,你別說詩社的事,就說請她們來吃螃蟹。等她們走後,我們就開始行動,想怎麽寫就怎麽寫,想寫多少就寫多少,豈不更好?”
湘雲聽了,很是感激。
寶釵又說:“你千萬別多心,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你認為行呢,我就讓婆子們去找我哥。”
湘雲道:“姐姐的心意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我一直把姐姐當親姐姐看的,我再糊塗,也不能好歹不分呀!”
寶釵于是叫過一個婆子,囑咐道:“你出去跟大爺說,讓他準備幾婁大螃蟹,明天飯後請老太太、太太賞桂花!”
說完,又跟湘雲商量明天怎麽組織活動,怎麽出題。直到很晚,倆人才熄燈睡覺。
第三十八回 史湘雲做東
第二天,湘雲請賈母吃螃蟹賞桂花。
賈母:“這孩子活的不容易,難得她有興致,我們不能掃了她的雅興。傳命下去,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正房太太級別以上的人物必須參加。每人限帶四人以內的丫鬟團。特邀嘉賓:薛姨媽。”
午飯後,賈母率領着王夫人、鳳姐、薛姨媽等浩浩蕩蕩的進了園子。
賈母問:“哪個地方的桂花開的好?”
王夫人:“老太太願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鳳姐:“藕香榭已經擺好了酒席,而且,山坡下的兩棵桂花開的可鮮豔了,我們坐在河中間的亭子裏,邊喝酒、邊賞花,有山有水有桂花,豈不更好?”
賈母:“嗯,聽起來不錯,我們向藕香榭出發。”
藕香榭蓋在池子中央,四面有曲廊跨水接岸。賈母走上竹橋,鳳姐急忙上前攙扶:“老太太別害怕,這竹橋走上去咯吱咯喳的,其實很安全。”
衆人進了亭子,只見欄杆外擺着兩張竹案子,一張擺茶具,一張擺餐具。丫頭們各司其職,這邊幾個煽風爐煮茶,那邊的幾個的則煽風爐燙酒,
賈母笑道:“誰想的這個好地方?”
湘雲:“是寶姐姐幫我預備的。”
賈母:“我就說這孩子想的周到,想的細致,想的妥當。”說着又擡頭看見柱子上挂的黑漆對聯:“認字的來一個念念。”
湘雲念道:“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寫竹橋。”
賈母對薛姨媽說:“我小時候,家裏也有這麽個亭子,叫‘枕霞閣’,那時侯,我也像她們這麽大,天比現在還藍,水比現在還綠,河裏的水也可以游泳——可惜我不會。有一天,我不小心掉進了河裏,差點淹死。那時候,救人還不用考慮被賴的問題,所以,我很快被救上來了。但是,腦袋上仍然被木釘碰了個大窩,你們看看,我鬓角處指頭大的一個窩就是那時候留下的。衆人都說我活不長了,誰知,在沒打破傷風針的情況下,我居然活了下來。”
鳳姐笑道:“那時要是不活下來,如今這大福可叫誰享呀!可見老太太從小就大福大壽的,趁別人不注意時碰出個窩來,好盛福壽的。其實,壽星老兒頭上原是個窩兒,萬福萬壽盛滿了溢出來就凸起來了。”
鳳姐說完,衆人笑倒一片。
賈母:“這猴兒慣的沒樣了,只管拿我取笑,我恨不得撕了你那張油嘴。”
鳳姐笑道:“老太太冤枉我,我怕等會兒吃螃蟹時積了冷在心裏,所以讓老太太開開心,這樣多吃兩個也沒事。”
賈母笑道:“我喜歡這種開心的感覺,從現在起你日夜跟着我,不許回家。”
王夫人說:“老太太就是因為喜歡她才慣的她這樣。再這麽說,她明天更加無禮了。”
賈母說:“我喜歡她這樣,再說她也不是不知分寸的孩子。家裏又沒外人,娘兒們這樣熱鬧些。”
說完,大家入席。
上面一桌: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
東邊一桌:史湘雲、王夫人、賈氏三姐妹。
西邊一桌:鳳姐、李纨。此桌座位形同虛設,倆人都不敢坐,只在賈母王夫人桌上伺候。
鳳姐吩咐:“螃蟹一定要熱着吃,先拿十個來,吃完再添。”一面洗了手,站在賈母旁邊剝螃蟹。先讓薛姨媽,薛姨媽說:“我自己剝着吃覺得香。”鳳姐便遞給賈母。賈母吃了,又剝給寶玉吃。(封建社會的媳婦好累哦,連小叔子都要喂!)
鳳姐命令:“拿滾燙的酒來!另外還要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預備洗手去腥。”
史湘雲只吃了一個螃蟹,就下座招待客人。賈母只叫了正房級別的太太參加,史湘雲心系偏房,令丫鬟盛了兩盤子給趙姨娘和周姨娘送去。
鳳姐走來說:“招待客人是我的強項,你吃你的去,我替你張羅,等散了席我再吃。”
湘雲不肯,又在前邊的廊下擺了兩桌,讓月薪一兩銀子的職稱高的丫頭們坐了。
鴛鴦笑着對鳳姐說:“二奶奶伺候着,我們都去吃的了。”
鳳姐:“你們盡管去,這裏交給我了。”
鴛鴦于是叫着琥珀、彩雲、彩霞、平兒坐了。
鳳姐兒張羅完這邊,又忙那邊,像長着翅膀的鳥兒一樣,一會兒飛到亭子裏,一會兒又飛到了廊檐下。
鴛鴦看見鳳姐過來,站起來說:“奶奶又出來幹什麽?讓我們好好吃會兒不行麽。”
鳳姐笑道:“你越來越壞了,我替你當差,你不領情,還抱怨我。快斟杯酒給我喝。”
鴛鴦斟了杯酒遞到鳳姐嘴邊,鳳姐仰頭一飲而盡。琥珀、彩霞也來敬酒,鳳姐都喝了。平兒早剝好了一殼子蟹黃送來,鳳姐也笑着吃了。
鳳姐:“你們吃着喝着、喝着吃着,我繼續為太太們服務去了。”
鴛鴦笑道:“二奶奶好沒臉,跟我們搶東西吃。”
鳳姐也笑道:“小蹄子,你知道你琏二爺愛上你了嗎?想跟老太太要了你做小老婆呢!”
鴛鴦:“啐!這是做奶奶的說的話嗎?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不算完。”
鳳姐央求道:“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
琥珀笑道:“鴛鴦丫頭要是進了門,平丫頭能饒了她?你們看看,平兒兩只螃蟹沒吃了,倒喝了一碟子醋。”
平兒手裏正剝蟹黃,聽琥珀奚落她,便拿着螃蟹照琥珀臉上抹去:“我抹你這爛舌根的小蹄子!”琥珀笑着往旁邊一躲,平兒往前一撞,正抹到鳳姐的腮幫子上。
鳳姐吓了一跳,“嗳喲”了一聲,笑罵道:“死娼婦!瞎了眼麽,混抹你娘的!”
平兒急忙替她擦了,又端了洗臉水來。
鴛鴦:“阿彌陀佛,這是報應,報應!”
鳳姐跳起來站到鴛鴦面前:“信不信我蹭到你臉上?”
鴛鴦:“二奶奶好惡心人。”
鳳姐:“我就要惡心死你怎麽了,反正惡心死人又不償命!”
賈母在那邊聽了,忙問什麽事:“有笑話大家一起聽,告訴我們,我們也高興高興!”
鴛鴦高聲說:“二奶奶過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用蟹黃抹了她主子一臉,主子奴才正打架呢。”
賈母、王夫人聽了大笑。
賈母笑着說:“看她那可憐樣兒,把那螃蟹腿給她讓她吃點。”
鳳姐洗完臉,依然過來伺候賈母。
黛玉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夾子肉意思了意思。
終于,大家吃完了,都洗了手,看花的看花,看魚的看魚。
王夫人對賈母說:“這裏風大,又剛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屋歇着吧。”
賈母:“其實我還真想回去了,沒好意思說,怕掃了你們的興。既然這樣,咱們就回去吧,讓他們年輕人盡興的玩。”又回頭囑咐湘雲:“別讓你寶哥哥、林姐姐吃多了。”
湘雲答應。
賈母又囑咐湘雲、寶釵:“你們兩個也別吃多了。螃蟹雖好吃,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兩人答應着,将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等送到園門外。
回來令撤了殘席另擺。
寶玉:“不用這麽複雜,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作詩也。”
寶釵:“有道理。”
湘雲:“雖說有道理,但畢竟還有別人。”于是另擺了一桌,襲人、紫鵑、司棋、待書、入畫、莺兒、翠墨等坐了。
剛才入席的是高級職稱的丫頭,等她們吃完了,才輪到中級職稱的她們。還有不跟她們的,在山坡上桂樹下,鋪着兩條花毯子坐在一起的是衆位婆子和初級職稱的丫頭。
湘雲:“你們只管放開了肚皮吃,等使喚你們時再來!”
林黛玉不喜喝酒,也不怎麽吃螃蟹,令人拿來了釣竿,坐着繡墩子,倚着欄杆釣魚。
寶釵手裏拿着一枝桂花,趴在欄杆上,把花瓣一片片撕下扔在水裏,嘴裏嘟囔着:“喜歡、不喜歡、喜歡、不喜歡……”花瓣雨落在水面,引來了好多覓食的魚兒。
李纨、探春、惜春立在垂柳下,看鷗鷺戲水,腦海裏描繪着“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鷺”的美好畫面。
最喜二丫頭迎春,出來玩也不忘工作,手拿繡花針,坐在花陰下繡茉莉。
其實還是寶玉最忙:先看黛玉釣魚,看了半天沒釣到一條,不耐煩了;又去看寶釵撕花瓣,喜歡、不喜歡的聽了半天沒聽懂;轉身去看襲人吃螃蟹。
襲人剝了一殼子肉喂他,他也陪襲人喝了兩杯酒。
黛玉放下釣竿,自己斟了一杯酒,丫鬟知道她要喝酒,忙過來伺候。
黛玉:“你們盡管去吃,我自斟自飲更有味道。我剛才吃了一口螃蟹,覺得胸口微微作痛,想喝口燒酒暖暖胃。難道我杯子裏的是黃酒嗎?”
寶玉聽見,忙跑了過來:“有燒酒,等會兒讓她們燙了來。”
寶釵撕完了花瓣,也過來喝了一杯。黛玉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好了,吃飽了,喝足了,下面開始作詩了……
寶玉忽然想起湘雲還沒有筆名,就建議她用枕霞舊友。
【海棠詩社】發起人:賈探春。
文采最棒的成員: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
第三十九回 劉姥姥信口開河
詩社成員們正在興致勃勃的作詩,忽然平兒回來了。
衆人問:“你們奶奶咋沒來?”
平兒:“她哪有空來。奶奶說剛才沒怎麽吃,讓我來問問還有沒有,要幾個拿回家吃。”
湘雲:“有,多着那。”
平兒:“揀十來個個頭大的女螃蟹打包。”
李纨拉着平兒坐,平兒不肯。
李纨倒了一杯酒送到平兒口邊:“讓嬷嬷們送螃蟹回去,你不許走。難道你眼裏只有你家奶奶就沒有我了嗎?”
那婆子送了螃蟹,一會兒回來了,說:“二奶奶說,剛才要螃蟹吃怪不好意思的,讓我拿來了剛才舅太太家送來的菱粉糕和雞油卷兒,給奶奶和姑娘吃。”又轉頭對平兒說:“二奶奶說讓你來,你就貪玩不回去了,勸你少喝一杯兒。”
李纨攬着平兒的腰笑道:“真可惜了你這張體面的臉啊,相貌一流、氣質一流。不知道的,誰不把你當奶奶太太看!”
平兒一面跟寶釵、湘雲喝酒,一面回頭笑道:“奶奶,別摸我,怪癢的。”
李纨:“這硬邦邦的是什麽東東?”
平兒:“這就是傳說中的榮府保險箱的鑰匙。”
李纨笑道:“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把鑰匙幹嗎?我整天說,你跟你奶奶就好比唐僧和白馬、劉智遠跟瓜精。”
平兒嘴上說:“奶奶喝多了酒拿我取笑。”心裏卻尋思:大姐,在王熙鳳身邊我能活着已經不容易了。
寶釵:“這是大實話,仿佛都是冥冥中安排好了似的。”
李纨:“就是。比如說,老太太跟鴛鴦,老太太只聽鴛鴦的話,老太太平時穿戴什麽的,也都是鴛鴦記着,若不是鴛鴦,老太太還不知多少東西被人诓騙了去。”
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天還說,鴛鴦比我們還強呢。”
寶玉:“再比如,太太屋裏的彩霞,也是個老實孩子。”
探春:“彩霞看着老實,但心裏有數,太太只專心念佛,家裏的大事小事全靠她提醒。”
李纨指着寶玉說:“再再比如,這位小爺屋裏的襲人,若不是她,寶玉早鬧騰的上天了。其實說白了,如果鳳丫頭是楚霸王,兩只膀子能舉千斤重,那麽,平兒就是她的左膀右臂。”
平兒笑道:“當初陪嫁過來四個丫頭,如今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了。”
李纨:“說明你有福氣呀。你珠大爺活着的時候,也有幾個陪嫁丫頭。他死後,我看她們年輕,不想耽誤人家的美好時光,就讓她們走了。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左膀右臂也沒有。”
衆人見李纨說着說着落淚了,都勸道:“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傷心了,不如咱們洗手散了吧!”
說完,都洗了手,相約着去賈母屋裏請安。
襲人和平兒一路前行,走到時,襲人讓平兒進屋喝杯茶再走。
平兒:“不喝了,有時間再來。”說完就要走。襲人一把拉住她:“這個月的工資,怎麽還沒發呢?貌似老太太、太太的也沒有。”
平兒見問,忙轉過身來,看了看四周無人,才悄悄的說:“你快別問了,再等幾天就發了。”
襲人奇怪:“為啥?你幹嗎吓成這樣?”
平兒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呀。”
襲人笑着說:“你還不了解我嗎?”
平兒:“這個月的工資,奶奶早就領出來放了高利貸了。等別處的利息一收上來,湊齊了就給你們發。”
襲人:“難道她還缺錢嗎?怎麽這麽貪得無厭,也不怕操心累死。”
平兒:“哪有嫌錢多的道理。奶奶這兩年用你們工資放高利貸的利息也有幾百兩銀子了。再加上自己的工資,這一年不到,少說也有上千兩了。”
襲人:“拿我們的錢賺錢,虧你們奶奶想得出來,哄的我們幹巴巴的等着。”
平兒:“你難道還缺錢?”
襲人:“發了工資我也沒地方花去,我是預備我們那一個。”
平兒:“你要是急着等錢用就去我那兒拿去,我那裏還有幾兩銀子,等你發了工資我扣下就行了。”
襲人:“臨時用不着,等用時我打發人去你那裏拿!”
平兒答應着,出了大觀園,回到自己家。
鳳姐不在,屋裏坐着一老一少兩個客人——劉姥姥和板兒。張材家的、周瑞家的在陪着說話呢,兩三個丫頭在地上收拾劉姥姥拿來的棗子、倭瓜和野菜。
衆人見她進來,都站了起來。劉姥姥認識平兒,知道她的身份,急忙跳下地來問好:“姑娘好,家裏都好?”
平兒:“姥姥也好。”
劉姥姥:“很早就想來給姑奶奶和姑娘請安了,只是地裏的活忙,脫不開身。今年風調雨順的又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蔬菜也長勢喜人。這是第一茬摘得,沒敢賣,選出上好的孝敬姑奶奶和姑娘們嘗嘗鮮。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吃,也吃個野味兒換換口味。”
平兒忙說:“多謝費心。”
劉姥姥笑道:“不客氣,略表示一下我們的窮心。”
平兒:“大家都坐吧。”
周瑞家的笑着說:“姑娘今天喝得不少吧?臉蛋都紅了。”
平兒說:“我酒精過敏,本來不想喝的,但大奶奶和姑娘們拉着死灌,不得已就喝成這樣了。”
周瑞家的笑道:“今早我看見那三簍大螃蟹了,一斤兩三個的話,也有七八十斤吧。要是上上下下的都吃恐怕不夠。”
平兒道:“絕對的不夠。高層管理者們每人兩個,其餘的,也有搶到的,也有搶不到的,能吃根螃蟹腿嘗嘗鮮的就不錯了。”
劉姥姥說:“這種螃蟹,今年市場價五分錢一斤,十斤五個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算上酒菜的錢,一共要二十多兩銀子。我的娘,這一頓飯夠我們莊戶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了!”
平兒問:“姥姥見過奶奶了嗎?”
劉姥姥:“見了,讓我們等着呢。”說完看了看窗外,說:“天不早了,我們還是走吧,再不出城恐怕城門要關了。”
周瑞家的說:“你等着,我幫你看看去。”
出去了許久,周瑞家的笑嘻嘻的回來了:“你老可真有福氣。”
平兒忙問怎麽了。
周瑞家的說:“二奶奶在老太太屋裏,我悄悄給二奶奶說‘劉姥姥要家去了,再晚了城門就要關了。’二奶奶說:‘難為她大老遠的扛了這麽多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晚再走吧。’二奶奶說完,老太太又聽見了,問明了劉姥姥是誰,說正要找個歲數大的拉拉呱,這不叫我請姥姥來了。”說完,催着劉姥姥與她前去。
劉姥姥憨厚的一笑:“我沒文化,都不好意思見人。嫂子就說我走了吧。”
平兒說道:“姥姥盡管放心大膽的去,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了,對待沒文化的老人更像春天般的溫暖。姥姥要是害怕,我跟周大娘送你去。”
說着,拉了姥姥往賈母這邊來。
走到二門,門口值班的小厮看見平兒出來,都站了起來。還有兩個追上平兒叫“姑娘”。平兒邊走邊問:“什麽事?”
其中一個小厮說:“我媽病了,在家等我請醫生,我能請半天假嗎?”
平兒:“你們是不是排好了請假時間表,一天一個。你們不敢跟奶奶說,就跟我胡攪蠻纏,我耳根子軟,你們一說我就答應了。前天住兒請假,偏偏二爺找他有事,害的我被二爺罵了一頓。”
周瑞家的說:“姑娘,我以生命擔保,他媽真的病了。”
平兒:“好吧,看在周大娘的面子上,準你半天假,明天早上一早回來。另外,給旺兒捎個信,就說奶奶問利息還交不交了,如果明天再不拿來,奶奶就不要了,讓他使個夠!”
小厮答應着,歡天喜地的回家了。
此時,賈母的屋裏熱鬧非凡,大觀園衆姐妹齊聚一堂,個個珠圍翠繞、人人花枝招展,劉姥姥瞅了一圈,就一個熟人——鳳姐。屋子中間的床上歪着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婆婆,身後坐着一個丫鬟在那裏捶腿,唯一的熟人鳳姐兒正跟老婆婆說笑。
從年齡上分析,中間那位一定是賈母了。劉姥姥忙陪着笑,躬身行禮,嘴裏說着:“給老壽星請安。”
賈母欠身問好,讓周瑞家的搬個椅子來坐了。板兒藏在劉姥姥身後,半露着腦袋,一言不發。
賈母說:“老親家,你今年多大了?”
劉姥姥:“我今年七十五了。”
賈母對衆人說:“比我大好幾歲。身子骨看着很硬朗,我要到那麽大歲數,還不知是什麽樣呢。”
劉姥姥憨憨的笑道:“同老婆婆不同命,我們是生來受苦的,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如果都像老太太一樣,那莊稼地豈不沒人種了?”
賈母:“眼睛、牙齒還好吧?”
劉姥姥:“都還好,就是左邊的槽牙今年一直吵鬧着要退休,但是,我還沒批準。”
賈母笑道:“老親家說話真幽默。我可是老了,眼花了、耳聾了,還得了老年癡呆症,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現在我每天的工作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悶了,就讓孫子孫女陪着說會話,日子就這麽消磨下去了。”
劉姥姥:“這正是老太太的福。”
賈母:“什麽福,不過是老廢物罷了。”
衆人例行公事的笑了——不笑對不起賈母說的話。
賈母又笑道:“我剛才聽鳳丫頭說,你帶來了好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叫廚師們趕緊拿去做幾個菜。外頭買的,不如你們田地裏種的好吃,都是有機蔬菜。”
劉姥姥笑道:“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吃個新鮮、吃個安全。其實我們莊戶人家也想大魚大肉的吃,就是吃不起。”
賈母說:“既然認了親,也別空着手回去。不嫌棄的話,住個一兩天。我們家也有個園子,園子裏有好多果樹,你明天嘗嘗,走時帶些回家,也算走了趟親戚。”
鳳姐見賈母高興,也忙着留客:“謙虛的說,我們家雖然比不上你們的場院大,但空房子還有兩間,你住兩天吧,把你們那兒的新鮮事跟老太太說說。”
賈母笑道:“鳳丫頭別拿她取笑,她是鄉下人,既老實又沒文化,聽不懂你的笑話。”又命給板兒拿糖果吃,板兒怕生,不敢吃。
賈母:“這孩子不喜歡吃零食,拿錢來,讓小幺們領板兒逛街去。”
喝完茶、吃完飯、洗完澡、更完衣,劉姥姥開始講故事。聽衆除了賈母,還有寶玉和衆姐妹。
劉姥姥雖是農村人,但是卻有些見識,況且年紀大了,也經歷的多。見賈母高興、漂亮的哥兒姐兒高興,于是就把有的沒的編成故事講起來。
故事一:我們村裏人世代種地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來沒有閑着的一天,就算休息,也是坐在地頭上抽袋旱煙,什麽奇怪的事都見過。有一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的雪,有三四尺深。那天我起得早,還沒出房門就聽到外面柴草響。我想,肯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于是,趴到窗戶上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裏的人。
賈母好奇,插了一句:“我知道,肯定是過路的客人冷了,抽點柴去烤烤火。”
劉姥姥笑道:“不好意思,老壽星答錯了。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長得仙女似的,穿着大紅襖、白绫裙子——”
剛講到這裏,外面忽然一陣喧嚣,有人說:“沒事,別吓着老太太。”
賈母忙問:“外面怎麽了?”
丫鬟說:“南院馬棚失火了,已經救下去了。”
賈母是最膽小的,吓了一跳,扶着丫頭站到門口往南看,只見東南角上火光猶亮。
賈母:“阿彌陀佛,快去給火神燒香。”
一直看到火光熄滅才又進屋來。
寶玉問劉姥姥:“那女孩子大雪天為什麽偷柴草,要是凍出病來可怎麽辦?”
賈母說:“都是說偷柴草惹出火來了,不提這個了,講別的!”
寶玉記挂着雪地裏的姑娘,心內雖不高興,但也不敢說什麽。
故事二:我們村東邊的莊上,有個九十多歲的老奶奶,天天吃齋念佛,感動了觀音菩薩來托夢:“你這樣虔誠,本來是應該絕後的,但是,我禀告了玉皇大帝,給你個孫子。”原來這老奶奶只有一個兒子,這兒子還有一個兒子,長到十七八歲死了,後來,兒子果然又生了兒子,今年十三四歲,生的聰明伶俐。可見,神佛并不是騙人的!
這個故事賈母愛聽,連王夫人也愛聽。
寶玉還記挂着雪地裏的姑娘,心中悶悶不樂。
探春問他:“昨天接了史大妹妹來,咱們回去商量也組織一次活動,請老太太賞菊花,可好?”
寶玉笑道:“老太太說要擺酒席請史大妹子,等吃了老太太的,咱們再請不晚。”
探春說:“天越來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興!”
寶玉:“老太太喜歡風花雪月的,不如等下初雪的時候,再請老太太賞雪。咱們雪下吟詩,就更有意思了。”
黛玉笑道:“雪下吟詩?依我看,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豈不更有意思?”說完,寶釵誰的都笑了,寶玉看了黛玉一眼,也不說話。
天晚了,賈母下令:“都洗洗睡吧!”
寶玉還惦記着故事一的結局,拉了劉姥姥,問那女孩子是誰。
劉姥姥只好繼續編:“那是我們村北一個小祠堂裏供的一個老爺的女兒,老爺叫什麽來着:張三?不對!李四?也不對!王二麻子,更不對了……”
寶玉:“我不管他叫什麽,我只關心那個女孩是誰!”
劉姥姥道:“這老爺沒兒子,只有一位小姐,叫茗玉。小姐知書達理,老爺愛如珍寶。可惜,茗玉小姐長到十七歲,一病死了。”
寶玉聽了,不停的嘆息:“後來呢?”
劉姥姥:“那個沒想起名的老爺因想念女兒,便蓋了這祠堂,塑了茗玉小姐的雕像。如今年久失修,人也沒了,廟也爛了,那個神像就成了精。”
寶玉:“不是成精,按理說,這樣的人是神,靈魂是不會死的。”
劉姥姥說:“我們都以為她成了精,原來不是!那天抽柴草的就是她!我們村裏商議着要把這座廟平了。”
寶玉:“不能平,如果真那樣,你們的罪過不小!”
劉姥姥:“幸虧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