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無用 連還手都不會
這天晴了一兩日,如今一片陰翳,沒多久又開始飄落細雪,一片片落入淺溪,與未曾冰封的河水一道緩流,發出細耳叮咚的輕響。
當然這道輕響,別說普通人,就算精于內功的武者,不集中精力也很難聽清。
除了倚在梅樹趕上淺憩的紅衣郎君。
一株高大的梅樹樹幹上,他懶懶靠着主幹,有細雪伴随着梅瓣,白與紅交織,順他寬長的衣擺落入地面。
即便阖了雙眸,但眉心依舊擰起,氣息也錯落難致,萦繞周身的梅瓣仿佛都僵住,不敢輕易從枝丫滑落。
須臾,耳畔細雪入溪的聲音大了些,才讓她找回了些許理智。
有輕微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他倏地睜眼,瞳孔有兇戾的紅光乍現,手中随之多了把随時就要出鞘的彎刀。
“……主子,屬下有事——”回禀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一抹紅光堪堪直擊眼前。
好在操縱刀柄的人最後關頭隔空收了刀柄,才不讓彎刀從他鼻梁處貫穿而過。
餘恒:“……”
驚魂未定間,看到傅晚韞換了紅衣,猛的一愣。
來臨安前,主子褪下紅衫,言說遲早要讓臨安覆滅,就當穿白衣提前祭奠,絕不會碰紅衣……為何如今又換上了?
怔愣間,他大膽看了眼主子周身萦繞的混亂氣息,很快反過來。
主子這病症又發作了。
“有事?”枝幹處的傅晚韞揮袖收了彎刀,斜斜睨了他一眼聲線無甚溫度道。
沒事來擾您清閑,我可沒那閑情逸致找死。
餘恒默默在心裏道。
然而對上那雙暗紅未褪的眸色,他吞了吞唾沫道,“主子,端慧太子回來了。”
雲巅書院求學的弟子,未滿十八年歲不得随意下山,這是九州人盡皆知的規矩,即便是一國未來君主都不例外。
某種意義來說,只要雲巅書院不動搖三國皇室的國本,其鋒芒連皇室都會忌憚幾分。還端慧太子自幼又拜在秦學門下,一舉一動不僅受書院監督,更被天下書生關注。
如今他不過十六,回臨安前又毫無風聲,想來是不顧書院硬核規定私自下山。
至于為了誰,依照端慧太子淡漠冷清的性子,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人和事能引他情緒起伏……除了那位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胞妹。
前世,傅晚韞後來知曉楚朝寧厭惡他那位好皇侄,為了不讓楚端靜跳入火坑走了極端,最後落了一杯毒酒慘死的下場。
許是前世同樣都是因楚端靜落入傅雲澤手裏而不得善終的死法,以防心緒混亂,吞了縛心丹穩住神智的傅晚韞,心頭莫名産生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
“楚元昭又找死了?”他揚唇,字裏行間不僅惡意滿滿,連眼神都充盈着無法忽視的冷諷。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前世甘願赴死一次就夠了,既然從地獄爬回來,讓那個騙子生不如死,他怎可能不去徹查那個騙子?
然而看到無痕閣遞來的消息,他第一反應是想拆了無痕閣。
不入親爹的眼,傻子一樣犧牲自我給柳皇後母女做嫁衣,以至受盡楚宮冷眼和排擠,看似涉獵琴棋書畫,實則沒有一樣入了眼。
說是給人當陪襯都不為過。
更慘的是,無數個冬日那個騙子都是自己浣洗衣物,活的連個下人都不如。
被謾罵被指責的時候,殿內服侍的下人只會哭哭啼啼,半點用處都沒有。
……那個騙子騙他的時候不是很能耐嗎?為什麽落到自己身上就任人宰割,絲毫不知反手報複回去?
真是無用至極。
冷嗤的同時,原本打算讓這份欺辱宰割變本加厲,驀地又想到他還沒施展報複,若是任其不管,豈不是讓那個騙子死得太容易了?
何況那個騙子那日親自來給他送請帖,是前世萬萬未曾經歷過的。
索性他閑來無事,溫水煮青蛙貌似也不錯。
于是他打算調遣刺絕殿的隐衛,暗中潛入楚國皇宮幫那個騙子善後。
否則他還沒豢養這個騙子當玩物,再徹底把她囚在早已打好的金屋玩死,豈非辜負他打破前世固有軌跡,遠赴千裏來臨安先一步下手為強。
計劃很美好,可惜還沒來得及實施,餘恒便傳來楚朝寧回臨安的消息。
他第一反應是譏笑。
楚帝這個蠢貨,比他那位皇兄還蠢,仗着敵弱我強,完全憑他看到的“證據”,不給那個騙子一個字的解釋機會,想也不想就下令強行責罰。
也是那個騙子太弱,別人欺負到頭上,連反抗都反抗不得。
傅晚韞心間的這些彎彎繞繞,餘恒自然不知也不敢探知。
聽到楚元昭三字的瞬間,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他略微愣了愣。
剎那想起這三個字是在說誰,唇角又是不可控的抽了抽。
……主子啊,您可在別人的地盤上,就不能收斂點嗎?
什麽稱號都敢随性喊。
不過很快換了角度來想,餘恒也覺得尚在接受範圍之內。
元昭是楚帝的年號,傅晚韞自然不會尊稱他一句楚國皇帝陛下,何況主子在長安城,哪怕處在人多眼雜的地方,對唐帝的大不敬也會只多不少。
比如……別說有模有樣稱陛下,就連基本的皇兄都沒有。
什麽“死老頭”“老不死”,完全信口拈來。
“或許楚……呃,”差點被傅晚韞帶偏的餘恒輕咳一聲才道,“楚國陛下掌握了什麽證據也不一定。”
“蠢。”傅晚韞冷冷輕嗤,眉心是毫不掩飾的不耐。
餘恒:“……”
已經習慣自家主子把誰都不放眼裏的破性子,餘恒想了想又說,“主子,還是按原計劃來嗎?”
這個原計劃自然指派遣刺絕殿的人,餘恒大着膽子來問,也是收到了楚朝寧回來的消息。
此外,他還想內涵自家主子。
端慧太子無懼受書院規矩懲罰,私自下山回了臨安,有這樣一位兄長護着,還有主子施展操心之處嗎?
“餘恒。”哪知他正腹诽得起勁,後者淡淡扯扯殷紅的雙唇。
不知是否有意,他染了梅瓣紅汁的雪白手指,自把長發打向面龐的下巴略過。
極其純粹的白和甚為紮眼的紅結合,加上周身缭繞的陰戾,更顯得整個人越像地獄而來的索婚修羅。
“你若是想找死,本王讓玉衡來接手便是。”
聲線熟悉帶了稚氣的涼薄,雖有漫不經心在內,實則渾身上下都明白了心情不佳向動手的意思。
玉衡是刺絕殿的殿主之一,其屠戮的手法堪稱一絕,若是傅晚韞親自下令把誰丢到玉衡殿主手裏,等同于讓此人直接等死。
餘恒:“……”
讪讪笑着,餘光透過寬大的紅袍袖口,瞥見裏間一道刺目的紅光,似穿透阻隔破裂而出。
于是他立即慫了,求生欲上頭促使他在電光火石間很快明白了,“多謝主子提醒,屬下明白了,這就去告知。”
誰知道主子哪根筋又不對了,說好的要要讓楚國公主生不如死,一聽說人家過得不好,擰着臉也要派人去看顧。
偏偏礙于殺人于無形的屠神刀,他還不能對傅晚韞的朝令夕改多問。
抹了一把辛酸淚的他,默默打算找個機會去詢問謝問情。
鎮壓那個魔頭的藥真改進了嗎?
本來以為魔頭吞了藥有所改進,結果好家夥。
以前是毫無征兆彎刀出鞘,現在直接把刀握手裏。
回禀消息全程心驚膽戰,生怕脖頸被不知從哪個角落飛來咔嚓他的脖頸。
長此以往……想想就後背發涼的他,又加快遠離傅晚韞的步伐。
決定了,找完玉衡,他得向謝谷主求一副定心藥去。
免得哪天真受主子的威逼英年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