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以忘憂
唐曉芸被阿玲拉着走出酒店，走到酒店旁邊的拐角處。看見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裏，唐曉芸有些遲疑，阿玲卻硬拉着她直奔那輛車，她說走，怕什麽，那是我們酒店的老客，跟我很熟的，他也認得你。走近轎車以後，阿玲很熟練地輕輕敲了敲車窗，拉開後排車門，跟車裏的人打了個招呼，然後一邊往裏坐，一邊使勁拽着唐曉芸，把她往車裏拉。她趴在唐曉芸耳邊小聲地對她說今天羅總請我們唱歌，他人很好的，又向前面握着方向盤的中年男人陪着笑說不好意思啊，讓您久等了。
男人微笑着轉過頭很溫和地說沒關系。看到唐曉芸，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他微笑着跟唐曉芸打招呼：“唐小姐，你好！”
唐曉芸怯怯地回應道：“你好，羅總。”她低下頭，不敢迎着他微笑着注視她的目光。
這個羅總确實是她們酒店的老顧客。他在她們酒店長期包了一間房，只要是不出差外地的話，他中午都會過來，在酒店專門為他準備的一間最好的長包房裏午休。聽阿玲說他的公司就在這條街上，離酒店并不遠，所以平常他都不會開車過來，而是總是散步過來。他的房間鑰匙通常都是寄放在前臺的。每次他來了就直接到前臺拿就行了。所以每次唐曉芸見到他，跟他說的都只是“您好！”“您來了！”“請拿好！”“請慢走！”這幾句簡單客套的工作用語，而他的回應也通常只是溫文爾雅的點頭和微笑。總的來說，他留給唐曉芸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她覺得他應該算得上是酒店的客人中比較少有的那種比較有素質的客人。他從來不對服務員呼來喝去，也從來不在前臺大聲的吵鬧叫嚷，總是輕輕地來，悄悄地去，從來不讓她們前臺、客房服務員以及酒店的其它任何一個人為他多操一丁點的心。如果酒店設有最優秀的客人這一獎項的話，那麽他應該是獲得這個獎項的最佳人選。
一路上，阿玲都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羅總只是微笑地傾聽着，偶爾應答一兩句，而唐曉芸則在一旁默默不語。最後，轎車在一幢大樓前很平穩地停了下來，兩個女孩先下車，在門口等候他把車停好後，他們三個人才一起走進大樓，乘電梯上了三樓。一位身穿紅色制服的男服務生将他們帶到一間包房門口，然後輕輕地敲了一下門，門從裏面打開，一個男人胖胖的大腦袋探了出來，立刻叫了起來：哎呀，玲子！阿玲也一邊笑着叫王哥，好久不見，一邊抓住男人的手臂使勁搖晃。看到跟在後面走進來的唐曉芸，胖男人笑着對唐曉芸說：唐小姐，你好。唐曉芸有些詫異地看着他答道：你好。胖男人又笑着說唐小姐，你不記得了，上次我和羅總一起去過你們酒店的。唐曉芸還是沒有想起來是哪一天哪一次見過這個男人，只是依稀覺得他有些面熟罷了。
好了，唱歌吧！羅總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了。胖男人連忙請他先坐下，又安排唐曉芸坐在羅總旁邊，然後用讨好的語氣問唐曉芸：唐小姐，你想唱什麽歌，我幫你點。唐曉芸有些受寵若驚，她已經好久不唱歌了，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會唱哪一首歌了，又不好推卻，怕他等太久，就随口說了一首歌的名字。就一首歌嗎？他向她确認。就一首吧，我也不太會唱歌。唐曉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整個晚上幾乎成了阿玲的專場演唱會，唐曉芸只唱了一首歌，胖男人也只唱了一首歌，而羅總則一首歌都沒有唱，他只專心當了一回聽衆。
到最後散場的時候，阿玲的唱興依然不減，一直嚷嚷着下次還要來。胖男人說好好好，你說來就來。說着便摟着她，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走了出去。唐曉芸想跟着又不好意思，她問羅總他們去哪兒了。
羅總笑着回答當然是埋單喽。
過了好一會，還不見阿玲回來，唐曉芸很着急，就求他說：“羅總，您能打個電話給他們嗎？”
羅總說好，便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小王啊……哦……好……好。”他挂掉電話，對唐曉芸說：“他們走了，阿玲要吃夜宵，小王陪她吃夜宵去了。”
唐曉芸很生氣，說：“那她怎麽不等我呢？”
羅總笑了，說：“她說你不吃，叫我先送你回去。”
唐曉芸不吭聲，她的內心在掙紮，她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到底該不該一個人單獨坐上這個男人的車，她心裏清楚，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在半夜三更坐任何一輛車都是有風險的。但是坐這個人的車總好過坐外面那一些更陌生的人的車。他起碼是一個不那麽令她讨厭的人，而且看起來，還有些儒雅，身材挺拔，一點都沒有通常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該有的那種發福的樣子，如果不細看的話，還以為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而如果細看的話，他又有着很溫和的笑容，還有一笑就露出來的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更讓唐曉芸的心裏為之一動的是，他的眉宇之間仿佛有一絲郝劍的影子，特別是當他轉過身去的那一瞬間，唐曉芸的心裏一慌，以為是郝劍就在她的面前。
羅總帶她走出大樓後，讓她等一下，他去将他的車子開過來。很快，那輛黑色的轎車就開到唐曉芸的面前停下來，羅總開門從車上下來，很紳士地為她打開車門，請她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
他坐進車裏以後，對她笑了笑，然後動作很娴熟地打開車載音樂，播放的是一首很好聽的薩克斯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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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首悠揚悅耳的樂曲聲中，車子很平穩地行駛着。
車窗外一片靜寂的夜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家，忍不住又想起了郝劍，差點落下淚來。
“你冷嗎？”看她雙手環抱在胸前，他關切地問她，“要不要關掉冷氣？”
“哦，不要，我只是習慣這樣。”唐曉芸感到有些抱歉。
他微微一笑，“唐小姐，好像有心事。”
唐曉芸立刻解釋道：“沒有，我只是有點想家了。”
他又看了一眼唐曉芸，問道：“唐小姐是哪裏人？”
唐曉芸輕聲說：“玥州人。”
他笑着說：“哦，是玥州人，難怪唐小姐這麽聰明。”
唐曉芸不好意思地說：“您過獎了，我可能是玥州人當中最笨的一個吧！”
他轉過頭，注視着唐曉芸，微笑着說：“哪裏，在我的眼裏，唐小姐可是一個頂聰明可愛的女孩子。”
唐曉芸聽到他如此誇獎自己，更加不好意思了。“哪有啊，您真的過獎了……”
“跟我說說你的家人吧，家裏有幾口人，有兄弟姊妹沒有？”他問。
“我家有五口人，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唐曉芸答道。
“他們現在在哪裏呢？”他又問。
“她們都在老家，只有我一個人，漂泊在外。”唐曉芸回答說。
“唐小姐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勇氣可嘉啊！”他贊許道。
“哪有什麽勇氣，只是被逼無奈罷了。”唐曉芸轉頭看着車窗外面，輕聲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又試探着問道：“唐小姐有男朋友了吧？”
“現在已經沒有了。”唐曉芸這次回答得很爽快。
“這麽說。以前有過，現在分手了？”他繼續揣測。
“是的，分了。”唐曉芸咬了咬嘴唇說。
“怎麽分了呢？”他一直追根究底。
“說來話長啊！”唐曉芸又嘆了一口氣。
“唐小姐的故事多長我都願意洗耳恭聽。”他顯得饒有興致。
唐曉芸頓了頓，突然感覺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一句話還沒說出來，眼淚竟先流了下來。從接到郝劍的分手信的那天起，只要一提到郝劍這個名字或是聽到“分手”這兩個字眼，她的眼淚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湧而出。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他的心也似乎被觸動了一下，連忙找出面巾紙遞給她。
唐曉芸接過面巾紙，輕輕地擦了擦眼淚。
“你要是不願意講，就不講好了，沒關系的。”他連忙說。
“其實，也沒什麽……”唐曉芸慢慢地平複了心情,才慢慢地開始講述她和郝劍的故事。
聽完唐曉芸的講述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其實，我也有與你相似的經歷。”
“真的嗎？”
“真的。我和前女友在一起8年，最後也還是分開了。我們是大學同學，一起去美國留學，後來，她留在美國，我回來了，我們就分手了。”他很平淡地說，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
“哦，是嗎？真是太可惜了。”
“好了，說點開心的事情吧！”他微微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你平常喜歡幹什麽？”他換了一種輕松的語調問道。
“我平常不太喜歡出去玩，就喜歡安安靜靜地呆在宿舍裏，聽聽音樂、看看書，發發呆什麽的……”
“噢，都看些什麽書呢？”他很感興趣地問。
“我讀的書不多，看不懂什麽深奧的書，平時看的都是一些用來消遣的閑書。”
“我猜你可能喜歡看張愛玲的書吧？”他笑着問。
“對，你怎麽知道的？”唐曉芸有些驚訝地問。
“嗯，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肯定喜歡這樣的書。”他笑着說。
“是嗎？”唐曉芸不知道他所說的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到底是哪樣的女孩子，想問但又不敢貿然地問，怕顯得不夠穩重成熟。別人也可能就是随口那麽一說，要是你真當回事，就顯得有些白癡了!
“你猜猜看，我喜歡看誰的書？”他笑着問。
“猜不到。”唐曉芸搖搖頭。
“我喜歡看王小波的書。”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說道。
“王小波？”唐曉芸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是的，他寫的書非常好，你有空也可以看一看。”他的語氣溫和。
“是嗎？有空的話，我一定看看。”唐曉芸微微一笑。
盡管他将車速開到最慢，但終究還是到達了目的地。他将唐曉芸安然無恙地送回了酒店。車子停穩後，唐曉芸跟他說了一聲：羅總，晚安，他也微笑着跟她說晚安。
唐曉芸開門下了車，他又按下車窗，探出頭來，沖着她微笑着說：“以後，你叫我羅哲就好了！”
唐曉芸怔了怔，然後笑着說：“好的。”
自打這以後，羅哲來酒店的時候，只要是唐曉芸當班，他都會在前臺多逗留一會，如果唐曉芸有些忙的話，他就在旁邊一聲不響地翻閱報紙雜志。如果唐曉芸不忙，他就會找她聊一聊天。偶爾，他還會叫上阿玲和她一起去喝早茶和吃宵夜，喝完吃完後，都是規規矩矩地送她們回來，從來沒有越過雷池半步。漸漸地，她覺得他在她的面前确實是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和師長，因此，偶爾阿玲沒有空陪伴的情況下，她也敢單獨赴約。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感覺更自由更輕松。他們什麽話題都可以聊，比如愛情和婚姻。有時候，羅哲還會聊到他的老婆，他說他的老婆是他大學時的學妹，上大學的時候也很漂亮，身材很好，不像現在，生了孩子以後，就沒法看了。
“生孩子真有那麽可怕嗎？幸虧，我不用結婚生孩子？”唐曉芸用手摸着自己的臉，輕聲咕哝着。
“女人生了孩子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有時候，真是完全不可理喻。”他轉過頭看着唐曉芸，笑着說：“不過，我相信你不會。”
“我當然不會，因為我根本不會結婚，也不會生孩子。”唐曉芸似乎是賭氣地說。
他嘿嘿地笑了，唐曉芸的單純和孩子氣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東西，也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他笑着問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跟你在一起？”
“不知道。”唐曉芸搖搖頭，回答得很幹脆。
“因為跟你在一起，我就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渾身充滿了活力。”羅哲笑容滿面地看着唐曉芸，眼睛裏閃耀着異樣的光彩。
唐曉芸感覺他的眼睛都在微笑，“可是，您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老啊，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還以為您沒結婚呢！”
“是嗎？”他呵呵一笑，轉而又說道：“男人顯得年輕，可并不是什麽好事！”
“為什麽？”唐曉芸很疑惑。
“因為俗話說的好，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嘛。我前幾年，跟別人談生意的時候，別人都不大敢相信我，現在就好多了。”
“真這樣嗎？”唐曉芸似乎還是不太明白。
“當然是真的。還有，男人一定不能開太差的車子。” 他振振有詞地說。
“為什麽呢？”唐曉芸更是一頭霧水。
“因為，很多中國人都有一點，喜歡注重表面的東西。比如說，跟一個中國人談生意的時候，你如果開一輛一般的不是那麽好的車的話，他很有可能不怎麽看得起你，生意當然也很有可能受影響啰；如果你開的是一輛進口豪車的話，那麽情況就會剛好相反。”他斟詞酌句地說。
“那您這輛，應該是豪車吧！”唐曉芸笑着問。
“算是吧！”他謙虛地笑了笑，然後反問唐曉芸：“怎麽，你不認識？”
“恕我孤陋寡聞，對車子的好壞完全沒有什麽概念，什麽進口什麽國産的，還有什麽品牌，我都是傻傻分不清的，我可能就是別人所說的那種被叫做車盲的人！”唐曉芸咯咯地笑起來。
他也呵呵地笑着說：“你們女孩子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有時候，唐曉芸總是不知不覺地把他和郝劍做比較，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其實是絲毫沒有可比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