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可替代
她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郝劍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把他放下了,其實沒有。有時候,在街上看見一對情侶甜蜜地從她身旁走過,她的心裏就會像有人用針軋了一下一樣突然疼一下。只要看到舉止親密的情侶,她的心裏就有一種仿佛透不過氣來的難受。無數次,驀然回頭,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她幾乎沖上去,想要拉住他,但是在耳邊突然響起一句陌生的方言,她才如夢初醒,那個背影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栖城的夏季很長,一年中有大半年是夏天,剩下的只有短暫的春天和秋天,在全國的大部分地區已經是寒風凜冽的冬天的時候,這裏仍然是花不敗、葉不殘,仍然一派百花盛開綠意盎然的景象。這種不分明的季節,讓唐曉芸覺得時間似乎是停滞的,讓她朦朦胧胧有一種錯覺,好像她還是剛剛才來到這裏,好像還是昨天才收到郝劍的分手信。這一年的生日,她本不想張揚,只想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算了,哪裏想到無意中讓阿玲知道了以後,她就嚷嚷着幾乎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生日,連酒店的保安在那天她上班的時候,都特意跑過來跟她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晚上,羅哲專程開車過來請她吃飯為她慶生。随後,阿玲也趕了過來。
席間,阿玲一直在跟羅哲和他的好兄弟敬酒勸酒,沒有人勸唐曉芸喝酒,反倒都說她是壽星,要她多吃菜,多喝水,祝她越長越靓。但是唐曉芸卻堅持要喝酒,而且還要喝很多酒,阿玲拉着不讓她喝,她推開她。羅哲也攔她,她又甩開他的手。喝到最後,她的胃裏忍不住一陣難受,跑到餐廳外面去狂吐。她一邊吐,一邊嗚嗚地哭。
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郝劍專程從夏城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長途車到津城給她過生日的情景。當他突然捧着一大束鮮豔的紅玫瑰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那種突然從天而降的幸福,幾乎讓她暈倒。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運的人,她愛的人也正愛着她。那時的他,對她是多麽溫柔和疼愛。看電影時,總是握着她的手;走路時,總是讓她走在裏側,他走在外側;不時還會輕吻一下她的額頭,或者輕輕地刮一下她的鼻子,叫她一聲“小可愛”。盡管這些事情都很細小,很微不足道,但對于她來說,卻是無比溫暖。那種被呵護被疼愛被照顧的感覺,讓她在當時是那麽堅定地認定他将來一定就是那個被她稱作丈夫的人,一定就是那個将來要與她攜手走過一生的人。
然而,今天,這個人又在哪裏?淚眼朦胧中,唐曉芸忽然看到,在餐廳的對面有一個電話亭。她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飛奔了過去,抓起電話迅速撥通了那個已經爛熟于心似乎永遠都不會忘記的電話號碼。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居然就坐在電話機旁。
“你還好嗎?”唐曉芸用顫抖的聲音,有些哽咽地問。
“我還好,你呢?”他還是這樣回答。
“我也好。”唐曉芸也還是這樣答道。
“……”他還是沉默不語。
“我還能做好朋友嗎?”唐曉芸幾乎乞求地問。
“……嗯……”他很勉強地應道。
“我還能給你寫信嗎?”唐曉芸還乞求道。
“……好……”他還是很勉強地回答道。
“你還愛我嗎?”唐曉芸哭着問。
“……”他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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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愛我了嗎?”唐曉芸仍不死心一定要問個明白。
“……”他還是不吭聲。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真的不記得嗎?……嗚嗚……”唐曉芸再也控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郝劍依舊沉默着,像一座縱使矗立千年都不會融化的冰山一樣,沉默冷峻,将她這麽多天來對他的思念,也都凍成了冰。
“阿芸,阿芸,阿芸……”她聽到阿玲在喊她,喊了她很多遍,她才收起眼淚,對郝劍說了聲“再見”就“啪”地挂上了電話。
唐曉芸走回餐廳,阿玲在門口大聲嚷道:“唉呀,死丫頭,你跑哪裏去了,害得我們都擔心死了,還以為你不小心被人拐跑了呢!”
“擔心什麽,我又死不了,今兒個,是我的生日,我開心得很,我們一定要一醉方休,不醉不歸啊!”她逼迫自己佯裝開心的大笑。
阿玲親昵地用紙巾擦了擦她的嘴唇,又幫她擦幹了眼角殘留的淚水,撫弄了一下她的頭發,說:“死丫頭,不要嘴硬了,不能再喝了,身體要緊。”
唐曉芸跟在阿玲後面,回到餐廳。
羅哲關切地看了她一眼,說:“不要再喝了。”然後命服務員收走桌上的酒瓶和酒杯,拿來水果和飲料給唐曉芸醒酒。
稍做休息後,唐曉芸清醒了很多,阿玲說時間不早了,要羅哲送唐曉芸回去。唐曉芸說不,我不想回去,我要去海邊走走。阿玲說你瘋了嗎?現在幾點鐘了,況且晚上,黑布隆咚的,有什麽好看的?唐曉芸卻堅持說我不管,我就要去海邊走走,只有吹吹海風,我心裏才會舒服些。阿玲見勸說無效,也只好随她去。最後,她跟唐曉芸說那好吧,讓羅總帶你去吧,我坐王哥的車先回去了。
羅哲一路默默不語地開車把唐曉芸帶到海邊。把車停好後,兩人又默默無語地走向沙灘。這是一個沒有月色的夜晚,只有很微弱的亮光,勉強分得清那白白的一片是沙灘,在沙灘的前面亮亮的一大片是海水。但是海浪的聲音,卻是一陣接着一陣的異常清晰和震耳。哎呀,唐曉芸叫了一聲,她的腳一崴差點摔一跤,幸虧羅哲及時扶住了她,然後他就順勢摟住了她。她想抗拒,他卻越摟越緊,她想推開他,卻怎麽也推不動,他反而用力捉住她的雙手,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那是一種幾乎要将她溶化掉的溫度,讓她又想起了郝劍,他曾經給過她這種炙熱得幾乎将她溶化的溫度。在這分別的半年時間裏,她幾乎每天都在想念他的親吻和擁抱,想念和他在一起時的那種令人心醉神迷的感覺。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
許久之後,羅哲才慢慢地松開她,親昵地擰了一下她的臉說:“小東西,滿嘴酒氣!”
她羞澀地笑了。
羅哲牽着她的手在沙灘上走了許久。
海風越來越涼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羅哲問她:“酒醒了吧?”
“醒了。”唐曉芸說。
“那好,咱們回去吧!”羅哲說。
羅哲開車送唐曉芸到宿舍樓下,唐曉芸跟他說晚安,他也回了聲晚安。唐曉芸準備開門下車,他又叫住她,微笑着對她說:“你好像落下了什麽!”就在唐曉芸感覺詫異的時候,他卻伸過頭來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笑着說“落下了這個!”唐曉芸呆了一下,然後立即轉身下車,倉惶離開。她不想讓羅哲看到她紅了的眼眶,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又一次不争氣地想起了一個不應該想起的人。在她的眼裏,他的一舉一動都那麽像郝劍,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和第二個郝劍在一起一樣。不同的是,無論是現在還是将來,羅哲都不屬于她,他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唐曉芸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與人争搶,去從那個女人手中奪走他。她向來是個和平主義者,從來都不願意與人發生争鬥搶奪的事情,即使是面對感情,面對最喜歡的人,她也不願意。她認為如果那個人真的對她有愛情,就不會發生要她去與人争奪的事情。她覺得唯一性應該是愛情最基本的原則,如果不是唯一的,那一定不是愛情。
唐曉芸神色黯然地回到宿舍,合衣倒在床上,裹上被子,蒙住頭,又忍不住放聲大哭。哭完後,她掀開被子,看到一個人站在她的床前,把她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原來是羅哲。
“你怎麽來了,吓我一跳!”唐曉芸輕輕地說。
“我有點擔心你,就上來看看。”羅哲嘿嘿地笑着說。
“謝謝你,我沒有事,你不必擔心。”唐曉芸抹了抹腮邊的眼淚,假裝沒事的笑着。
“阿玲沒有回來嗎?”羅哲問。
“她呀,現在是有夫之婦了,已經基本不回這個宿舍了。”唐曉芸回答說。
“沒有想到,你們的宿舍是這樣的。”羅哲環視了一下整個宿舍。
“是啊,冬涼夏暖,全天然的。”唐曉芸自嘲道。
羅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時間不早了,好好休息!我該走了。”
“知道了。”唐曉芸站起來想送他,他卻攔住她說道:“不用你出來,快鎖好門,剛才你那樣不鎖門,實在太危險了。”
唐曉芸眼睛一熱,說道:“好,那你走好。”
羅哲轉身離開了,唐曉芸又呆了半天,才關門鎖門。
隔天,唐曉芸上中班。中午,她在宿舍裏睡午覺的時候,一個服務員上來喊她下去前臺一下,說是阿玲找她有事。她趕緊換好衣服,簡單地梳妝一下,因為酒店有規定,凡是工作人員不管是否是在自己的上班時間內,但凡出現在酒店的工作區域裏,就必須身穿正裝,并且保持儀容儀表幹淨整潔。
她迅速地下樓,來到前臺,她以為阿玲有什麽急事,沒想到阿玲只是把嘴巴湊到她耳邊悄悄地對她說羅哲找她。
唐曉芸問:“找我有什麽事?”
阿玲說:“我也不知道。”
唐曉芸問:“那他在哪兒?”
阿玲把眼睛一翻,說:“你說在哪裏?在他的房間裏呀?”
唐曉芸半天不說話。
見唐曉芸猶豫不決的樣子,阿玲又說:“我可告訴你啊,他剛才說了,一定要我找到你,像是有重要的事情,去不去由你,到時可別怪我沒告訴你!”
唐曉芸還是去了。
她來到羅哲的房間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羅哲打開門,看着她,微微一笑說:“來了。”
唐曉芸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羅哲把她讓進房間以後關上門。
“你找我,有事嗎?”唐曉芸直直地看着他,“難道你今天中午不休息嗎?”
“當然有事,而且還是比我休息更重要的事呢!”他嘿嘿地笑着。
唐曉芸問:“什麽事?”
羅哲仍然笑着說:“你先不要着急,來,你先坐過來,我再跟你說。”
唐曉芸沒有動。
羅哲笑着問:“怎麽,你還怕我?”
唐曉芸勉強在床沿上坐下來,眼睛看向別處,不敢直視羅哲。
羅哲雙手枕在腦後,背靠着床頭,坐在床上,滿臉笑容地看着唐曉芸,調侃道:“哎,這還是前天那個巾帼英雄酒中豪傑嗎?”
唐曉芸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羅哲也呵呵地笑了。
兩個人免不了互相打趣一番。
半晌,羅哲才收住話頭,轉入正題。他看着唐曉芸,很認真地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有沒有考慮過換一個工作?”
唐曉芸心裏明白,她的窘境已經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在他看來,這份工作,确實是工資低待遇差。她低着頭,沉默了片刻,才說道:“說實話,我也想換一個工作,只是一時還沒有合适的機會。”
羅哲兩眼直直地看着她,笑着說道:“如果,現在就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你願不願意去試一試?”
唐曉芸連忙問:“真的嗎?什麽機會?”
“你如果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去我的公司面試一下。”他自信滿滿地說:“我會交代下面的人,絕對沒有問題的。”
“真的?”唐曉芸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會說假話嗎?”他有點狡黠地笑着。
“真的,那太好了!太謝謝你了!”唐曉芸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燦爛笑容。
羅哲也開心地笑着,向她伸出手,“過來。”
唐曉芸正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對他的感謝才好,聽到他這樣說,又看到他向自己伸過來的雙手,就只好羞澀地将自己的手遞到他的手裏,遲疑着向他靠近了一點點。
“你怎麽會怕我呢?”羅哲笑道。
“哪有啊,我才不怕呢?”唐曉芸搶白道。
羅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不敢擡頭看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可是,在哪裏呢……我想來想去,想去想來,也想不起來……也許,是上輩子吧,我一定是在上輩子見過你!”
唐曉芸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要說她一點都不心動,那也許是假話。因為羅哲的睿智博學和成熟謙和,恰恰是她最欣賞的男性品質。但是,她在心理和生理上,對他又都是抗拒的。可能是因為,她在骨子裏是一個有潔癖的女人,她無法接受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一個男人,更無法接受一個男人一邊說喜歡她,一邊又與另一個女人同床共枕。每當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感覺到背後有一雙女人的眼睛正在盯着她,讓她感到緊張和慌亂,就好像是一個小偷正在偷別人的東西的時候總怕被別人抓住一樣。與此同時,另一個人的影子也從她的腦子裏跳出來,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時而若隐若現若有若無,時而幹脆與眼前的這個人合二為一。混沌之中,她分不清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無的,他到底是羅哲還是郝劍。因此,她一時難以拒絕,難以推開眼前的這個人。此刻的她,是多麽需要一個溫暖的踏實的擁抱,聊以慰藉她那顆孤單的被冷落了許久的心。這些許的慰藉,對于她而言,如同一棵行将枯死的禾苗正在渴望雨水的澆灌和滋潤的時候,老天就恰好下了一場大雨。于是,一切都顯得那麽順其自然,羅哲将唐曉芸擁入懷中,又自然而然地,吻住了她的嘴唇。她閉上了眼睛,滿腦子裏都是郝劍的影子,她俨然已經把此時的羅哲當成了郝劍。她甚至在想象着郝劍和她還像以前一樣好,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一樣……但是當羅哲把手伸進她衣服裏的時候,她忽然如夢初醒。她猛然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張有些扭曲而陌生的面孔,他不是郝劍,她便像發瘋了一樣,拼命躲開他的親吻,拼命甩開他的手,拼命掙脫他的懷抱。
羅哲愣住了,他不明白剛才還是那麽溫柔順從的女孩怎麽突然間就變成了一頭暴怒的小雌獅。他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唐曉芸也看着他,然後突然放聲大哭。
羅哲默默地給她遞過來一張紙巾,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抽泣着。
“對不起!”羅哲輕輕地說了一句。
唐曉芸低着頭,仍然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羅哲問。
“不……不是的……”唐曉芸連忙搖頭。
“那為什麽……這麽排斥我?”羅哲又問。
“我……只是沒有辦法做到……忘了他。”唐曉芸艱難地說。
沉默了好一會兒,羅哲才說道:“好吧……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孩,但是,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那都已經是過去了……你要知道,人生中的很多失去,是為了更好的得到。就像有時候得到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一樣,有時候某些失去也并不一定就是一件壞事……你還很年輕,你的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個二十歲,你一定不能到了我這個年齡才後悔,沒有在你最燦爛的年華裏多做一些讓你的人生變得豐富而有意義的事情……沒有一個人的青春是用來辜負的,你的美好年華你的絢爛青春,更不應該也不值得沉浸在一些對你的現在和将來沒有一點積極作用和意義的回憶裏……這些,你能明白嗎?”
羅哲深深地看着她,她默默地點點頭。
羅哲笑着說:“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已經不再年輕的人正在羨慕着你的青春年少和風華正茂?你還不知足?”他又賠着笑再遞給她一張紙巾。
唐曉芸接過紙巾,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忍不住也笑了。
“哎,這就對了!”羅哲笑着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
唐曉芸不覺又紅了臉。
她由內而外地感到輕松和愉悅,不由自主地張開雙臂想要擁抱羅哲。
羅哲輕輕地捧起她的臉笑着說:“你在逼我犯錯誤!”
唐曉芸羞澀地笑了,趕緊松開雙臂,離開他幾尺遠。
在唐曉芸準備離開的時候,羅哲遞給她一張名片,唐曉芸看見上面寫着“栖美金夢旅游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羅哲”。他又溫和的笑着對她說:“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哦!明天上午,我在辦公室裏等你。”
唐曉芸笑着答道:“好的,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