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浮世微塵

栖美的旅游公司有這樣一群比較特殊的人,他們是旅游公司的靈魂,也是旅游公司的支柱,更是旅游公司的核心,但卻不是旅游公司的正式員工。公司不會給他們發工資,也不會為他們交社保,但他們的的确确是旅游公司裏最重要的一群人,他們就是導游。導游們是栖美的旅游公司裏活得最滋潤最潇灑的一群人,雖然公司沒有給他發一分錢的固定工資,但是他們的收入卻比旅游公司裏任何一個正式員工的收入都要高,而且還高出了許多許多倍。他們的收入雖然說不是公司直接給予的,但是他們的收入高低卻高度的依賴于公司的核心部門計調部給他們指派什麽樣的旅游團。簡單地說吧,就是誰會做人會來事,得到計調部領導的歡心,那麽他得到的差事肯定是最好的,被指派的旅游團的質量,雖然不敢打包票是最好的,但絕對差不到哪裏去。計調們當然不敢打包票,因為誰也不是火眼金睛,能看出哪個旅游團的人最富有和最康慨。通常只能通過客源地來粗略地判斷這拔游客是否富有和康慨,再進行有指向性的派團工作。所以,與計調部的領導的關系好壞直接影響到收入的高低,因此,導游們對待計調部門的人的态度自然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怠慢,尤其是計調部的主要負責人計調經理。

方妍既是計調經理,又是老板的表妹,這兩點無論沖着哪一點,導游們都不敢得罪她。不但是不敢得罪,更是要把她當活菩薩一樣的供着,生怕有一丁點的閃失。當然,方妍是冰雪聰明的女孩,對于導游們奉獻的殷情,她從來都是大方地拿出來與同事們共同分享的。所以漸漸地,導游們對她的巴結和讨好都幾乎變成了整個計調部門的茶話會。每每有導游出團回來,到公司報賬的時候,從計調部的辦公桌上到公司會議室的大圓桌上都擺滿了各種美味的零食和新鮮的水果,這些都是女性的最愛,而計調部是清一色的女性的天下。別的部門的男同事路過看到這些,除了一兩個嘴饞的會随手抓一把小零食放到嘴巴裏以外,其它的人都是笑着走開了。而這時,買這些東西的那個導游或者正趴在會議桌上粘貼□□整理出團的賬目,或者整理完賬目正在與財務部的大姐聊天聊得正開心。一般情況下,他們不可能與計調們聊上好久的天,因為全公司就數計調部是最忙的,她們常常都是一個電話接着一個電話,根本沒有空閑的時間聊天。

計調部三個人,除了方妍和符靜雅之外還有另一個年紀稍長一點的大嫂,是韓主任的遠房親戚,因此她鐵定是韓主任的人。是有一次方妍小聲地在唐曉芸的耳邊這樣說了以後,唐曉芸這才知道那個大嫂的身份。她也這才想起來怪不得那位大嫂平時對她總是有些傲慢。

計調部這三個人,看起來分工很明确,但實際上的工作量卻是非常不均衡的。那個大嫂子管調車,阿雅管訂房訂餐,方妍管派譴導游,兼負責計調部的其它事務以及部門一切事務的最後總決斷。調車是最簡單的,派導也不複雜,最難的就是訂房訂餐,經常會有臨時性的更改。例如:飛機延誤了很長時間,旅游團就不能按原計劃趕到原來預訂的餐廳吃飯。這時要站在客人的角度考慮,就不可能餓着肚子跑那麽遠的路去原來預訂的餐廳用餐,所以需要就近吃飯。那麽原來預訂的餐廳就要盡快取消,重新就近訂餐。如果不能取消,還要交待導游盡量安撫客人的情緒,做通客人的思想工作。還有預訂客房的事情也不是那麽簡單的,改來改去那更是家常便飯。通常情況下,導游一個電話打過來,說客人對酒店不滿意,要求換酒店,阿雅先是請導游盡量的安撫客人,做客人的工作,最好不要換酒店。如果實在做不通,那就只有換了。這個時候通常是最能體現導游能力的時候,也基本上能從這些小事情上,就能區分出導游的好與差。好的導游一般都能将游客對酒店的不滿扼殺于搖籃之中,根本不會讓游客有想換酒店的想法,更不會有提出換酒店的機會。一般的導游會把客人的想法如實地彙報給公司,但最後終究還是說服了客人,沒有換成酒店。而差的導游則是什麽都說了都做了,最後還是要換酒店。

阿雅說如果公司的導游都是很厲害的導游的話,那麽她的工作量将至少會減少一半,實際上她的忙很多都是那些菜鳥導游給她的。她說真希望公司少招些菜鳥導游,這樣她就輕松多了。她少有的調皮地一笑,轉而又說唉,話說回來,其實每個厲害的導游都是曾經菜鳥過的,都是從新手慢慢歷練成老手的,只是有的人悟性高或者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那麽他很快就會上手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導游,而有的人悟性差點或者又不肯努力的話,那麽他上手就會慢些,做菜鳥的時間就會長些,我怕的就這種人,天知道他為什麽要做導游,難道真的是為了錢?

說到錢,誰又會和它過不去呢?導游這個行當在那時的栖美,還是相當掙錢的。有時候,一個普通的工薪族一年的工資都抵不上一個導游帶一個行程只有兩三天的旅游團的收入。那時,栖美的楠城還沒有被那些開海鮮餐館的外地人搞臭名聲。那時的游客都還十分純樸,游客與導游的關系也還很融洽,遠遠沒有惡化到像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關系,所以,那時栖美的導游掙錢的力度和速度都還是很讓許多旅游業內人士眼紅心熱的。但是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有着起碼的公平原則的,任何事物也都是有着兩面性的,導游們很掙錢那是不錯,但同時他們也是很辛苦的。別看帶一個旅游團,短的不過三兩天的時間,最長的也不過五六天、六七天的時間,但那卻是要付出相當大的體力和腦力勞動的,至于是怎樣的體力和腦力勞動,唐曉芸目前暫時還不清楚,阿雅也不願意跟她多說和細說,或許她自己也根本不是那麽了解。

公司裏所有的導游都跟方妍很熟,跟阿雅也很熟,與唐曉芸就不那麽熟了。第一,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唐曉芸來公司的時間還不長。第二,是因為部門不同的緣故。唐曉芸所處的部門不是導游需要密切接觸的部門。只是偶爾在公司裏迎面碰上的時候,會互相禮貌性的一笑,表示打個招呼。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唐曉芸既認不全公司裏的導游,也談不上熟悉導游的工作職責和業務範圍。直到後來,有一個導游的出現,才讓她對導游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這個導游便是吳天偉,老家翼州的,一口正宗的帶着兒化音的普通話,讓人聽得很舒服,再加上他帶有磁性的男中音的嗓音,讓唐曉芸覺得他說話比別人格外好聽些。在四周都是呢呢哝哝地夾雜着各式鄉音的各種南方普通話中間,他的一口流利而标準的普通話顯得格外的清新入耳。聽他講話,唐曉芸感覺就像是在聽廣播電臺的主持人講話一樣。小時候,唐曉芸最喜歡聽廣播了,吳天偉的聲音居然讓她想起了那個她最喜歡聽的電臺主持人的聲音,她覺得特別的像。所以,每次吳天偉在公司裏和同事們大聲聊天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側耳傾聽,就像小時候聽廣播那樣。

吳天偉講的大多都是他在帶團的過程中發生的一些趣事,有游客和游客之間發生的,有游客和司機之間發生的,也有游客和酒店的工作人員之間發生的,還有游客和他自己之間發生的趣事等等,都會讓唐曉芸忍俊不禁。當然,他在公司裏的聊天,只限于非工作時間,都是在上班前的那段準備時間,或者是在上班中間的那段休息時間,再或者是在下班後準備收拾東西離開的那段滞留時間。

在公司裏,吳天偉同每個人的關系都很好,那是因為他對每一個人都很好,他除了每次來公司的時候,都将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堆滿各種小零食和各色的新鮮水果以外,還會幫公司的其它女同事們帶一些珍珠粉,幫男同事們帶一些苦丁茶等等,總之都是他在帶團的過程中順便幫他們買的一些旅游食品和紀念品之類的東西,他當然不會收他們的錢。久而久之,唐曉芸經常會在公司裏聽到這個人在喊:天偉,天偉,幫我帶點這個;那個人又在喊:天偉,天偉,幫我帶點那個等等。唐曉芸看見吳天偉總是憨憨地笑着一一應承下來,然後在幾天以後,如期将那些東西拿到公司,一一交到那些人的手中,聽到那些人很輕描淡寫地甚至是很敷衍的說“謝謝”的時候,吳天偉依舊熱情洋溢,毫不在意那聲謝謝裏的敷衍多過真誠,依舊笑呵呵地說甭客氣,不用謝!

作為旁觀者,唐曉芸把那些人心裏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他們無非是覺得導游賺錢多,買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就好似九牛一毛,根本算不了什麽,況且作為平時在他的工作上還算是能說得上一點點話的同事,就是他們不開這個口,他也應當主動地幫他們買買這個買買那個,所以,在他們看來,這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跟他道聲謝只不過是給他一個面子而已。

唐曉芸看不慣他們的這種做派,但是她也不會傻到把這種看不慣說出來,她告誡自己,看不慣就不要看,只要她自己不去占別人的便宜就行了。

除了方妍和阿雅以外,唐曉芸可能是公司裏唯一一個沒有叫吳天偉或者其它的導游帶過東西的職員。方妍和阿雅向來是不用開口叫導游幫自己稍帶東西的,因為導游們都會主動幫她們倆稍帶東西,什麽東西好,他們就帶什麽,什麽東西新出來,第一想到的,絕對是她倆。幸虧她倆還是兩個未結婚的年輕姑娘,味口還不算大,要是別的什麽人,那導游們還不得多放好些血。然而多放一些血,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多放了好多的血也未必能滿足他們的胃口,達到他們的要求。

一天下午下班後,唐曉芸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阿雅就笑逐顏開地跑來拉起她手說:“走,看電影去!”

“看電影?”唐曉芸感覺很突然,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是啊,吳天偉請客,全公司的人都去。”阿雅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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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唐曉芸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由來。

唐曉芸被阿雅拉着跟上了正在往外走的已經有一大幫人馬的隊伍,吳天偉居中并走在最前面,他與幾個男同事正在談笑風生,說到開心處時便發出哈哈大笑的聲音。

唐曉芸以為是直接去電影院,不料打頭的他們卻徑直向公司對面的一家中餐館走去。

“肯定是先吃飯啊,你這個傻瓜!”阿雅跟她笑着說。

“你确定他是請了全公司的人嗎?也包括我?”唐曉芸拉住阿雅,輕聲地問。

“确定,他自己親自跟我說的,叫我也叫上你。不過……”阿雅瞄了一眼前面的人,然後又接着說:“好像各個部門的頭都沒來,只來了一些兵。”她抿着嘴笑了。

唐曉芸早就發現了,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她想那些大人物們肯定是有別的更好的待遇吧,那種待遇肯定是不能與下級們相提并論不能同日而語的。

酒足飯飽之後,吳天偉就張羅着打了幾輛的士。所有的人都上了車後,隊伍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到了影院以後,吳天偉買了厚厚的一疊電影票,把它交到檢票的工作人員手裏後,就站在工作人員的旁邊,跟着工作人員一起,一個一個地點完人數,等大家都進去以後,自己最後再進去。那天,唐曉芸悄悄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他們這幫人差不多占據了小半個影廳,好不熱鬧。然而那天的感受對唐曉芸來說,很是奇怪,本應該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看的電影,卻是和這麽多的人一起看。當男主人公與女主人公作完最後的告白後一點點地沉入海底的時候,她聽到很多人在吸鼻子,她的鼻子也酸酸的,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第二天,唐曉芸一個人來到電影院,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個電影。這個時候,她就任憑自己的眼淚嘩嘩地流。她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在一個角落裏呆着,再也沒有平常的那些不走心的淡淡的關心,像蒼蠅和蜜蜂一樣嘤嘤嗡嗡地萦繞在她的耳邊。她躲在陌生的人群中間,默默地流淚,默默地祭奠她已經逝去的愛情。她不明白,為什麽別人能擁有那麽美好的愛情,而她不能?為什麽別人的愛情能夠堅貞不屈至死不渝,而她的愛情不能?

在一個人看完那場電影回來後,唐曉芸就患了重感冒。半夜裏發燒,說胡話,把隔壁的同事吓得不輕。那個說話有點嬌滴滴的女同事,聽說她也是公司某董事的親戚,平常總是喜歡大驚小怪的。那天一大早見了唐曉芸就像見了鬼一樣,驚叫了一聲,“哎呀,你怎麽這樣子?”

唐曉芸的頭發因為無力梳妝而十分蓬亂,臉頰像燒紅的烙鐵一樣通紅。她無力的擡了擡眼皮,對女同事陪笑道:“不好意思,我的尊容吓到你了。”

“老公,你快來看看呀,她是不是病了?”女同事朝衛生間裏喊着。

“咋啦?”他的老公嘴角還挂着一塊沒有抹掉的泡沫就從衛生間裏應聲而出。他走到唐曉芸的跟前,看了看,說:“是病了,趕緊去醫院看看吧,最近患流感的人挺多的。”

“是啊,是啊,趕快去醫院看看吧,我們替你請假,你就放心吧。”她老婆連忙應和着。

唐曉芸也趕忙知趣地用手掩住口鼻,“好,那就謝謝你們了。”然後頭重腳輕地回到房間,稍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門去看病。

這一次感冒是她記憶裏是厲害的一次。那種難受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快要死了。她的頭就像是被人壓上了千斤的重量一樣,沉重暈漲悶痛。渾身像是被人抽了筋扒了皮一般,沒有一點力氣,骨頭裏酸麻刺痛,兩只腳就像面條一樣軟綿綿的,以至于她每走一步路都要冒着突然跌倒的危險。她沒辦法去大的醫院,大醫院不但路很遠而且費用昂貴,更可怕的是要排很長時間的隊,她只好選擇了一家離公司最近的社區門診。社區門診的那個戴眼睛的中年醫生一看她的體溫直指39.9度,二話不說直接開吊瓶,做完皮試後立即輸液。

唐曉芸躺在輸液床上,頭實在又暈又痛,想睡又不敢睡,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之中,她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的父母。他們現在怎麽樣?在做什麽?她或許能夠猜到,但她現在怎麽樣,在做什麽?他們卻是不能猜到的,除非她不怕他們擔心,每次都将她的情況如實相告。但是,她又怎麽能不怕他們為她擔心呢?因此她每一次在電話裏都是用無比開心快樂的語氣跟他們講話,總是報喜不報憂,好讓他們覺得她确實是一個能讓他們感到驕傲的也确實沒什麽好擔憂的孩子。自從她長大成人,外出求學和工作以來,就走得一次比一次遠。

她離父母和家鄉越來越遠,家鄉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記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了。但是,她的腦海中對于家鄉的記憶卻是越來越清晰。她永遠都不會忘了那個美麗的小鄉村,村子的中心有一個半圓形的池塘,池塘裏的水碧綠得如同一塊光彩奪目的翡翠。在圍繞着池塘而建的一排排農家房舍當中有一幢半新不舊的房子,就是唐曉芸的家。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度過了十幾個春夏秋冬。後來,有一天,她就像她家屋檐下的那一窩羽翼豐滿後的小燕子一樣,輕輕地飛走了。從那以後,家還是那個家,父母還是那一雙父母,她卻不再是從前的她。她無法再回到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了。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不由自主地與自己的幼年和少年時期隔離了,那個一直被她稱為家的地方再也不可能成為她永遠栖身的地方了,而是悄悄地變身成了一個只能做短暫停留的驿站。

她閉上眼睛,父母的容顏仿佛就在眼前,往常叮囑她的話語也猶在耳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吃飽穿暖,身體是最重要的,這是媽媽常常挂在嘴邊的話,她記得尤其清楚。她想,現在若是能夠立馬飛回媽媽的身邊,喝上一口媽媽親手做的湯羹,她的頭可能立馬就不痛了,感冒也可能立馬就好了。

輸完液後,唐曉芸便回到宿舍躺下了。睡了大半天後,又出了一身汗,然後洗了個熱水澡,人就漸漸清醒了,頭也沒那麽痛了,身體也漸漸地感到輕松了。次日早晨,她就精神抖擻地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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