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東風吹,戰鼓擂
白長沖顧立春擡擡下巴, 笑肉不笑地說道:“喂,你就是那個新來的臨時工吧?”
顧立春點點頭,态度不冷不熱:“你就是那個白長吧?幸會。”
趙高雙手抱胸,斜睨着顧立春, 嗤笑一聲, “場裏這是怎麽回事?什麽人都往我們宿舍裏塞。”
顧立春微微一笑, 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因為宿舍是農場的, 不是你家。農場怎麽不往你家裏塞人?”
兩人都沒想到顧立春這個新來的, 竟然敢直接硬剛, 趙高明顯地愣了一下, 然後很兇狠地揮舞着拳頭, 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怎麽說話的?新來第一天就想挨揍是不是?”
吳胖一看趙高要欺負自己的朋友, 急忙沖過來, 粗聲嚷道:“趙高你怎麽回事?我們顧哥招你惹你了?”
趙高聽到吳胖喊顧立春為顧哥, 不由得一臉鄙夷:“我說胖子,你小子果然是腦子不好使, 就這個又矮又挫的小白臉, 他喊他哥?怎麽不見你喊我哥呀?”
吳胖莫名其妙地看着趙高:“因為我顧哥又厲害又大方呀,一來就修好了脫粒機,還給我好吃的。你啥都不會, 又小氣又饞,不給我好吃的, 還反過來吃我的。”
趙高擰着眉頭:“……”
顧立春面帶微笑,吃貨的三觀就是這樣簡單, 給他好吃的就是朋友。
白長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三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顧立春不想跟這種人又蠢又壞的家夥糾纏,提上行李, 示意吳胖跟上。
趙高見兩人就這麽走了,突然想起事情還沒完呢,便氣極敗壞地嚷道:“哎,那個臨時工,你別走,咱倆還沒完呢。”
顧立春就當作狗在叫,頭也沒回一個。
白長興味盎然地看着顧立春的背影,這下宿舍要熱鬧喽。
他安慰趙高一句:“你着什麽急,反正住同一個宿舍,想整他,還怕沒機會嗎?”趙高一想也是,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整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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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立春和吳胖回到宿舍,宿舍是八人間,房間挺寬敞,地面是水泥地,牆刷得很白,向陽,光線很充足。兩邊靠牆依次擺了八張床,每張床邊有一個簡單的衣櫃,靠窗擺着一張長桌和八個凳子。八張床只住了五個人,其他三張床上面都堆放着雜物和行李。
吳胖的床是左邊最裏頭那張,他右手邊那張床空着,上面擺了一堆衣服和雜物。
顧立春說要住這床,吳胖趕緊去收拾東西,不過這上面的雜物有一多半是趙高的,他把趙高的東西都挪到他的床上,很不巧的是顧立春的另一邊就是趙高。顧立春也無所謂了。他也問過吳胖別的宿舍的情況,發現都差不多。
人過一百形形色色,有的差火有的缺德。他一個臨時工跟正式工住一起,難免會有些磕磕絆絆。不過,為了過好日子,一切都可以克服。他還打算下工後看看書,寫寫稿子,這都需要安靜的空間,吳胖說他們宿舍的人只有一半時間住在宿舍,這讓顧立春很滿意。
顧立春把床鋪好,行李鎖在櫃子裏,便和吳胖一起拿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飯,這搪瓷缸還是姑姑送他的,上面磕破一塊,供銷社的瑕疵品。想到姑姑,顧立春決定過幾天給她寫封信或是打個電話。
農場有好幾個食堂,他們這個食堂離得最近,食堂不算大,只有兩層,現在開着十幾個窗口。顧立春随意逛了逛,發現也就那麽幾樣菜,一斤粗糧票可以打十個雜面饅頭,玉米面的高粱面的都有。一斤細糧票可以打五個白面饅頭,素菜是一兩菜票一份,肉菜是二兩一份。顧立春打了份燒茄子、醋溜土豆絲,主食是兩個玉米面饅頭。等打完飯,顧立春才發現這饅頭是真實在,一個頂倆。菜也是大份。
吳胖打了兩葷一素,鋁制大飯盒裝得滿滿的,他還抱怨菜少不夠吃,至于他的主食是五個大饅頭。顧立春猜測食堂的飯菜份量大,一是農場不缺糧食,二是職工的勞動量比較大,體力消耗嚴重,需要補充能量。說到底還是不缺糧食,像他們大隊的社員,農忙時比農場還累呢,大部分還不是吃不飽?
兩人端着飯菜回宿舍吃,吳胖還沒忘記顧立春許諾的豆豉,顧立春拿出豆豉和蘿蔔幹,挖出一大勺放在飯盒蓋上,蘿蔔也夾出一些放在菜上面。
吳胖掰一塊饅頭蘸着豆豉吃,豆豉辣味十足,吳胖一邊吸溜着嘴一邊吃不停。
“真好吃,不用就菜,只給我半瓶醬豆,我能幹掉五個饅頭。”
顧立春可不敢讓他這麽幹,他還打算多吃幾天呢。他再給挖一勺,便蓋上蓋子,順手推到一邊。
吳胖戀戀不舍地盯着瓶子看了好幾眼,又酸又脆的蘿蔔幹也得到了吳胖的好評。
兩人正吃得高興,就聽見門“哐當”一聲被踢開了。
顧立春沒回頭,繼續背對着他們吃飯,吳胖回了下頭,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回來啦,吃飯沒有?”吳胖說完又小聲告訴顧立春,白長趙高還有李寬回來了。
這三人沒有回應吳胖的招呼,接下來就是一聲憤怒的質問:“誰他媽動了我的東西?”
顧立春這才回頭看了那幫人一眼,見發話的正是趙高。另外兩個也都見過了,白長和李寬。
吳胖趕緊說是他收拾的,因為要給顧立春騰床位。
趙高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跟顧立春對上一回,那事兒還沒完,這會兒又有事了,正好新帳舊帳一起算。
趙高上前一步,逼近顧立春:“誰允許你他媽的——”
顧立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剛才擦桌子的抹布塞到趙高嘴裏:“別開口他媽的,閉口他媽的,工農兄弟一家親,我們本是一條根,你媽就是我媽,你怎麽能罵自己媽?”
趙高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呸呸兩口,把抹布吐了出來。
顧立春好聲勸道:“兄弟,以後可不能這麽罵自己媽,傳出去人家以為你要□□,人言可畏。”
趙高臉紅脖子粗,氣喘如水牛:“……”
另外兩人想不到還能這麽說,不由得瞠目結舌。
趙高此時已怒極,兩次在一個新人面吃癟,在朋友面前丢臉,這讓他如何能忍得住?
趙高一聲暴喝,就向顧立春撲去,一旁的白長和李寬趕緊勸趙高,“哎呀,趙哥,上次領導不是說了嗎?宿舍不準打架。”
由于農場單身宿舍住的都是年輕人,年輕人火氣旺,往往一言不合就動手,有幾次還打群架,上級領導嚴厲訓斥了一番,說再有打架行為就調崗,把打架的人換到人人都不願意幹的工作崗位上去。這樣多多少少震懾了一番下面的人。特別是他們303宿舍剛打了幾場架,才老實幾天又打,被領導知道了,麻煩就大了。
但此時的趙高憤怒上頭,什麽也顧不得了,他五官猙獰,大聲咆哮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吳胖也趕緊攔着:“都別打,別打。”
顧立春順手抄起一只凳子,坦然不懼地道:“我這人不惹事,可也不怕事,你想打我就奉陪。”顧立春也不想第一天就打架,可是有句話叫做,戰争是通向和平的唯一途徑。他今天哪怕是硬裝也得裝出不怕打架的架式,不然以後麻煩多的是。
李寬和白長對視一眼,他們再次感到詫異,想不到新來的還真是個狠角色。趙高那兇神惡煞的樣兒竟然沒吓唬住他?
白長漫不經心地提醒道:“小顧,別忘了你可是臨時工,新來第一天就跟人打架,你還想不想混了?”
李寬也不陰不陽地勸道:“是啊,我勸你跟我們趙哥道個歉算了。”
趙高惡狠狠地說道:“甭管你以前是誰,到了我們這地盤,是虎得卧着,是龍得盤着。”
顧立春不屑地斜晲兩人一眼,滿不在乎地道:“一個臨時工而已,上哪兒找不着?若不是家裏逼着,我還不想幹呢。辭退了我正好回家歇着。”
這些人并不知道顧立春的真實情況,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顧立春用手指着這幾個人,慢悠悠地道:“倒是你們可跟我不一樣。正式工第一天就欺負新來的員工,這就是你們農場的規矩和傳統?你說這要傳揚開來,別人會怎麽看待你們農場,會怎麽看待你們領導?而領導又會怎麽看你們?
我知道你們不會因為打架會辭退,但不辭退不代表沒有損失,領導心中肯定對你們有看法,說不定會調崗,調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你們一輩子就在這個位置呆着吧,等到四五十歲了還靠欺負新員工來耍威風,然後眼睜睜地看着比你們小的人當領導,想想你們真可憐。這人哪,做事一定要想清楚,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你們還年輕,以後的路上長着呢。”
顧立春這一番話果然讓趙高冷靜不少,雖然冷靜了,覺得動手不太好,可他還是要面子的,他兀自大聲叫嚷道:“顧立春,我可以不動手打你,但你得跟我道歉。”
顧立春漫不經心地道:“打架奉陪,道歉沒門,因為我沒錯。”
趙高好容易壓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來,他正要發作,這時就聽見有人敲門。
吳胖應道:“誰啊?進來。”
大家一齊朝門口望去,進來的是個帶眼鏡的瘦高個,他一臉嚴肅地看着屋裏衆人:“剛才有人舉報你們打架鬧事,有這回事嗎?”
趙高看看這人,眼中閃過一絲惱火,這個秦明是他的死對頭,因為平時表現好,被推為三樓的樓長,管宿舍的紀律。若是被他發現打架,就麻煩了。
趙高連忙說道:“沒這回事,我們宿舍來了新人,我們大家夥就舉行一個歡迎儀式。”說着,他把手放在顧立春肩膀上,用略帶威脅的眼神看着他,笑着問:“立春,你說是不是這樣?”
顧立春一把抓住趙高的手,暗暗用力捏住他的手指頭,趙高疼得直龇牙,顧立春笑得一臉天真:“是的,他們在舉行歡迎儀式,你們農場的人太熱情了。”
宿舍的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秦明半信半疑,但人家雙方都否認這件事,而且屋裏也沒有打架的痕跡,他也只能作罷。
趙高和顧立春之間的矛盾暫時擱置,等到秦明一走,兩人立即冷了臉,誰也不理誰。
趙高故意和李寬白長大聲說笑,三個自成一國,直接無視顧立春。他們大概是想通過這個刺激顧立春,顧立春暗自發笑,這種小孩子的把戲對于還是小孩的他都不管用,更何況是現在?對于渴望融入集體的人才會害怕孤立,而他對于這幫蠢貨,是有多遠想讓他們滾多遠。
他該吃飯吃飯,該洗腳洗腳,收拾完畢,還背了一會兒□□,這是從原主的櫃子裏找到的,顧立春背得很認真,這東西吵架怼人很有用。開頭背一段語錄,對方要是能接住還好,要是接不住,就在氣勢上矮你一頭,理論上低你一層。結尾再背上一段,收尾呼應,完美結束。
顧立春臨睡前背上兩句語錄辟邪加助眠:“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究竟誰怕誰。”
背完語錄,顧立春倒頭就睡,完全不受影響。
吳胖:“……”顧哥就是顧哥,睡前還能背段書。
另外三人:“……”
顧立春來農場的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次日一早,他跟吳胖去食堂吃早飯,早飯後就開始去倉庫幹活。
顧立春分到的活是脫玉米粒,農場裏有脫粒機,但被其他分場搶走了,他們五分場只有五臺手搖式脫粒機,還是顧立春修好的。
只有五臺機器根本不夠用,其他人是手工摳玉米粒,就是用起子或是螺絲刀在玉米棒子上先劃開一道,然後再用手掰。這活幹得少倒不累,可是要一連幹上十天半月,得把手搓紅搓傷。不過還好,農場有勞保手套。
顧立春看着倉庫裏堆成山一樣的金黃的玉米,心想這得弄到什麽時候。
來倉庫裏幹活的多是一些職工家屬、親戚,也有少部分從外面招來的臨時工。
顧立春一進來就被一個面容和氣的大姐叫住,“你是小顧吧?”
顧立春點頭:“大姐好,我是顧立春。”
“我姓胡,你叫我胡大姐就行。老白跟我說過了,你接着修脫粒機去,要什麽東西跟我說,我幫你協調。”
說完,胡大姐又跟大夥介紹道:“這個小顧別看年紀小,可有本事了,咱們用的脫粒機就是他修好的。”
大家不禁用欽佩的眼神看着顧立春,紛紛跟他搭話。
顧立春跟大家說了幾句閑話,就繼續去修理脫粒機,有了上次的經驗,他上手動作更快,一上午的時間就修理好了十臺,大家忍不住歡呼雀躍。
有個大姐還給顧立春打來了午飯,大家聚在一起吃飯。
胡大姐把自己飯盒裏的肉分給顧立春一塊:“小顧,你多吃點,看你瘦的。”
一位姓陶的大姐很大方地給了他一個包子,“小顧,你多吃,好長個。”
“小顧,你嘗嘗我這個。”
……
顧立春看着這一張張熱情洋溢的笑臉,他們比宿舍裏那幫混蛋強多了。
他保持适度的熱情融入他們,吃了人家那麽多東西,他也投桃報李。
把自己帶的豆豉和鹹菜拿出來給他們分享,大家也沒客氣,你一勺我一筷子,一瓶子豆豉很快就沒了。
大家吃得意猶未盡:“這豆豉做得好,味道又鮮又辣又香。咱們農場也做過,味道跟這比差遠了。”
吃完飯,歇一會兒,大家繼續幹活。顧立春還是接着修理機器。下午又修好十五臺,這下倉庫裏的人,有一多半用上了脫粒機,剩下的人剛好用來輪換,畢竟這是用手搖,時間一長,胳膊會酸。
等到第三天,大家終于人手一臺手搖脫粒機,顧立春的名氣也出去了,第五分場的人幾乎都聽說過這個名字。
還有其他分場的人來問能不能借他過去修理一下他們倉庫裏的機器。
被白大姐一口拒絕了。誰讓這幫人不厚道,欺負他們第五分場,把好機械都搶走了。小顧是他們雇來的人,說不借就不借。
顧立春一個臨時工還成了香饽饽,303宿舍的人除了吳胖外,一個個恨得牙癢癢。
可他們一是礙着農場規定,二是顧立春人氣好,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份,但冷言冷語和使小絆子是少不了的。可顧立春是誰?論冷言冷語、冷諷熱嘲,這三人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聽吳胖說他們宿舍還有一個能說會道的王小,這家夥工作的地方離家近,就回家去住了,下個月才搬回來。管他王小還是王大,顧立春一點也不在意。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現在吳胖徹底和顧立春站在了一起,兩人幫一起對抗三人幫,而且兩人絲毫不落下風。
吳胖每次看着趙高他們三個被顧立春怼得啞口無言,就高興得直咧嘴,他顧哥就是厲害。
不過,吳胖也有郁悶的時候,就是顧立春的豆豉和鹹菜沒幾天就被倉庫的工人瓜分一事,對他傷害極大。顧立春保證下次回家時多帶幾瓶才稍稍安慰到他。
忙活了十天,農場放了一天假,顧立春想着路上來回就要6小時,當天還得回來,索性就沒回家,等月底發了工資再回。而且他還有幾件事要做。一是投稿,二是給姑姑寫信,三就是要拜訪姑父的同學。
投稿是苦思冥想幾天才想出的辦法,他體力一般,又沒後臺,只能另辟蹊徑。
放假當天,顧立春還沒來及行動,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道:“顧立春,樓下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