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眼鏡鏈
“你自己的事情?”特拉斐爾的興趣一下子就被墨菲的話勾了起來,這是墨菲第一次主動提到關于他自己的事情。
“沒錯。”墨菲說,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問道:“人類的父母,都像是這樣的嗎?我是指,對自己的孩子充滿了愛與重視。”
“我并不這麽認為。”特拉斐爾回答道,墨菲的問題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的心情略微有些低落。
墨菲聽到特拉斐爾的話,長籲一聲,伸手解開綁在房子旁邊的馬的缰繩,說:“是嗎,原來每個種族的父母都是這樣。”
特拉斐爾雖然很想說智慧生物都會有個體差異性,但是他最終忍住了,因為他能感覺的到,墨菲這句話不過是個引子,真正重要的內容在後面。
果然,當人類法師和惡魔都翻身上馬,慢慢地遠離了那棟小房子之後,墨菲再次開口說道:“我想我從未得到過我父母的承認,或者說所有人都并不把我放在眼裏。我的父親把所有的權利都交給了大哥,在将來領地裏的每一寸土地都将屬于他。而他把所有的力量都給了我的二哥,領地裏所有的軍隊都将歸于他的麾下,而我,卻沒有得到父親的任何我所因得的權利。我不被允許離開領地,也從未上過戰場,我的槍從未為了家族榮耀而刺出,這完全與家訓相違背。而我的母親,甚至将我當成一個軟弱的小惡魔看待。但是我已經成年了,一個有着我這樣資歷的惡魔,怎麽配得上諾爾伯這個姓氏。”
特拉斐爾駕馭着馬,離他更近了一些,神色有些古怪。但他的位置在墨菲的斜後方,因此惡魔沒有看見他的表情。法師斟酌了一下,才說道:“但是你很勇敢,你獨自來到大陸,你甚至與聖騎士十二人之一的德維特交過手,不是嗎。如果你将你的弟弟帶回去,他們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真是奇怪,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墨菲喃喃地說,一夾馬腹騎着多羅獨自跑遠了。當他把這些告訴法師之後,他很快就後悔了。一種類似羞窘的感覺讓他臉上發熱,但不可否認的是,把所有心事都傾訴出來,還能得到安慰,他的心情确實松快了不少。
法師依舊在路上讓奧拉保持着原來的步調不緊不慢地走着。的确很奇怪,他想,他從沒想過惡魔會跟他說這些。而這些信息,也讓他對惡魔的了解更多了一些。
墨菲的這番話與他曾經透露出來的一些信息相違背,但是特拉斐爾認為他剛剛說的那些,才是他真實的經歷。最初墨菲剛剛挑起話題的時候,特拉斐爾還以為他會和自已有着相似的遭遇,但聽完全部的內容,他才發現事實并非如此。他想,墨菲的父母并非是瞧不起他,恰恰相反,他們太過于重視他,以至于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是的,墨菲剛剛講述的關于他自己的所有遭遇,都讓特拉斐爾聯想到這個詞。
而這些,也讓特拉斐爾明白了,惡魔所表現出的不合作态度或許并不僅僅出于種族差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墨菲基本上被/寵/壞了,他的叛逆期根本就還沒過。
特拉斐爾搖搖頭,對這個年齡幾乎是自己三倍的惡魔小鬼又有了新定義。但這對他來說至少能算是個好消息,畢竟一個叛逆期的年輕人要比一個全然邪惡的成熟惡魔要好對付的多。
回到法師塔是在第二天的黃昏,他們回程的速度和來的時候基本保持了一致。而這一段路途,惡魔同樣沒有做出任何可能使自己與法師的關系有所進展事情。
他幾乎一路上都在為他不小心對特拉斐爾說了太多而後悔,而等他回過神來時法師塔已經近在眼前了。
而另一邊,特拉斐爾卻根本沒有把他的這點年輕的煩惱放在心上。回到法師塔,特拉斐爾的心情便不自主地放松下來。事實上幾乎沒有一個法師不喜歡待在自己法師塔中,這裏是他們的領地,他們熟悉這裏,親自打造了這裏,他們是這一片充滿神秘領域的唯一領主,這種掌控感很大程度的安撫了這些敏感的法師脆弱的神經。
但這一次,特拉斐爾的好心情并沒有保持多久,因為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件讓他非常在意的事情——埃爾維斯那副他親手挑選的金邊眼鏡後邊,多了一條嶄新的銀色眼鏡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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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新出現的細長金屬鏈子垂在埃爾維斯越來越長的柔順金發上面,它随着埃爾維斯頭部的動作而滑動,在光線下反射着閃亮的光芒,與埃爾維斯十分相襯。但是特拉斐爾知道,他這個長相漂亮的學生一向都只到把自己收拾整潔這一步即止,就像特拉斐爾那樣,從不會在身上佩戴多餘的裝飾物。而鑒于埃爾維斯十分受歡迎這一事實,不少人都曾經送過他各式能将他裝點得更加耀眼的小禮物,但他一件都沒有收過。
所以埃爾維斯的這條眼鏡鏈顯得格外不尋常,在特拉斐爾眼裏也格外刺眼。這時特拉斐爾的感覺,就像一個突然發現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突然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一樣,心思格外複雜。
雖然特拉斐爾對這條眼鏡鏈在意的要命,但是作為一個老師,似乎沒有什麽立場去幹涉學生的私事,于是他就在埃爾維斯來找他時,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起了這條銀色的鏈子。
“哦,這個是別人送的,我試了下感覺還好也就懶得取下來了。”埃爾維斯摸了摸被問起的鏈子說道。
他的神色太過坦然,反而讓特拉斐爾幾乎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但他沒有停在這裏,他繼續問了下去:“別人送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騎士,”埃爾維斯說,“好像叫維德,維德·菲爾德。”
聽到埃爾維斯不假思索地便說出了那個人的全名,特拉斐爾心中的警報一下子拉響了。他對自己的這個學生再了解不過,他知道埃爾維斯總是對很多事都漠不關心,哪怕是法師塔裏的學徒他恐怕都不能全部都叫出全名,但他居然叫出了一個陌生人的全名,這實在是件不尋常的事情。
“騎士?你怎麽會和一個騎士有交集?我記得你對那卡倫的那些騎士們的評價可不算好。”特拉斐爾問道。
“他不是那卡倫的騎士,他是從別的地方被派遣過來的,最近這附近的魔獸數量好像變得多了些,有一些居民還受到了襲擊,他就是為此而來。我是上次和您,還有那個聖騎士一起去那卡倫的時候見到他的,後來又偶遇了好幾次,就認識了。”埃爾維斯說道,他回想着那個騎士的樣子,歪着頭笑了一下,“是個有點奇怪的人,不過還不算難讨厭。”
天啊,他聽到了什麽,埃爾維斯居然說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不算讨厭”,這還是他第一次給除了法師之外的人這樣高的評價。特拉斐爾心中湧起狂暴的波瀾,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風平浪靜。他看着那條銀色的,和金發非常搭配的眼鏡鏈,開始覺得煩躁起來。
等特拉斐爾覺得自己足夠平靜到不發出任何尖銳的聲音之後,才慢慢地說道:“無論如何,像是騎士那樣通常來講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還是不要過于深交為好。和這樣的人待的太久,你也可能會跟着變傻的。”
埃爾維斯顯然沒有意識到這種可能性,雖然這種說法很荒謬,但是對他而言特拉斐爾的所有話都是正确的,所以他立刻嚴肅地回答道:“我知道了,老師,我之後會注意和他保持距離的。”
等埃爾維斯離開之後,特拉斐爾再也堅持不住,将臉埋進了雙手之中。從他回來一直到現在,埃爾維斯都沒有對他單獨和墨菲出去這件事表現出任何激烈的情緒,他甚至在法師回到法師塔之後還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可想而知,埃爾維斯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定渡過了愉快的一天。而陪着他的那個人,恐怕就是那個叫做維德的騎士。
特拉斐爾不明白心裏的這種失落感因何而起,這很沒道理,因為埃爾維斯如此出色,他總有離開自己獨立門戶的一天,而且以他現在的成績來看,那一天不會太遠。理智告訴他,如果他的學生願意離開他,或是和別人交好,他沒有什麽幹涉的權利,而他一向是個理智的人。
但這都沒辦法阻止他繼續失落下去。
而在同一座法師塔裏,心情低落的還有另一個人,準确的說,是另一個惡魔。
墨菲回到房間裏,在一天之內第十二次感到後悔,前十次是因為說了關于自己的事情,後兩次是則是因為他明明有第二次機會,卻仍然沒有好好把握和法師獨處的機會。
這可不是什麽好的開始,墨菲想。在特拉斐爾知道他其實有着那樣的過去之後,會不會認為他其實就是個沒用的廢物,和他的那些家人一樣看不起他?
墨菲有些擔心,看來必須要讓法師感受到他的魅力才行。他想着不論是在魔界,或是在法師塔裏那些對他展露出明顯愛意的惡魔或是人類,心中頓時有了不小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