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離別
奧澤維娜大陸的人類國家有大大小小的好幾個,這些國家有着獨特的風土人情,但對宗教的信仰卻是相同的。光明神殿在數千年的人類發展中蔓延到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每個中等以上的城市中都有着光明神殿與聖職者,神殿的戒律被每一個在社會中生活的人類熟知。
當然,在所有的人中也存在着有着不同信仰的人,或是無神論者。神殿對這些異教徒或是思想家通常是很包容的,但他們卻對一種人警惕到了苛刻的地步——黑袍法師,或者說邪惡法師。
人們普遍認為黑袍法師的力量來自于魔鬼,甚至那些精通魔法的施法者們也将黑袍稱為“堕落者”。再加上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具有可怕效果的黑魔法,和那些與黑袍有關的可怕傳說,大陸上那些為數不多的黑袍法師每一個都是聲名狼藉,能用來吓唬不聽話小孩的家夥,即使他們什麽都沒有做。這種現狀,使得黑袍法師不得不遠離社會,孤獨地生活在自己的法師塔中。
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一旦選擇成為黑袍法師,埃爾維斯就必須遠遠地離開雅度尼斯,自己獨立門戶。這就是特拉斐爾所擔憂的。
因此他暗示了埃爾維斯,好讓埃爾維斯認清現實。學徒所做的一切在他眼裏,不過是年輕人的一次錯誤的選擇,只要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就能夠把這件事揭過去。
至于把墨菲的真實身份告訴埃爾維斯,然後教給他隐藏自己魔法波動的法術這種選擇,特拉斐爾則根本沒有考慮過。倒不是因為他自私,所以才不敢讓埃爾維斯知道這些。恰恰相反,特拉斐爾比誰都要明白與惡魔扯上關系絕對不是什麽好事,這是他的秘密,他的枷鎖,他一生都會背負着這一污點走下去。但埃爾維斯不一樣,他還年輕,有無數種可能性,不應該被捆綁住。即使他選擇了一條特拉斐爾并不看好的道路,但他至少是自由的。
被說中秘密的埃爾維斯強作的鎮定一下子被打破,慌亂爬上他的臉上和眼裏,他想辯解但又無從辯解,只是無意義地呢喃着:“您怎麽會……”
就在特拉斐爾不忍心看他六神無主的模樣,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打算安撫他的時候,埃爾維斯飄忽的視線落在了墨菲的身上。他突然激動起來,看向特拉斐爾,問道:“是不是,是不是墨菲告訴您的?”
不等特拉斐爾回答,他就一下子沖到了墨菲身前,在墨菲推開之前拽住了他的領子,大聲問道:“是不是你發現的?!你告訴了老師!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趕我走!因為我分走了老師的注意力!是不是,你這個卑鄙小人!”
“不是我。”墨菲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他企圖将衣領從埃爾維斯手中扯出來,但他失敗了。埃爾維斯此時所展現出的力量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兩人對峙時,特拉斐爾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埃爾維斯背後傳了過來:“艾爾,你冷靜一點。不管是誰告訴我這件事都不重要,即使沒人告訴我,我發現你在進行禁/忌的黑魔法研究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你已經快碰觸到突破的邊緣了,埃爾維斯,你不要忽略你驚人的天賦。”
聞言,埃爾維斯終于松開了拽着墨菲衣領的手。他慢慢地轉身看向特拉斐爾,臉上是無助的失措,看上去蒼白又可憐。
“你現在停止研究還來得及。”特拉斐爾忍不住勸道。
埃爾維斯咬着嘴唇低下頭去,過了一會慢慢地搖了搖頭,小聲說道:“可是,我還沒有找到那個答案。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到底歸向何方……”
特拉斐爾走近了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要知道,有些問題超出了人類所能碰觸的領域,你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找到答案。把思念寄托在一些已知的事物上,可能是最好的方法。你為什麽不繼續信教呢?”
埃爾維斯再次搖頭,擡起頭來說道:“不,老師,我找不到神存在的證據。我怎麽能去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精神圖騰呢!有些問題即使無法得到解答,但如果我一直探尋,說不定也能找到些許瑣碎的線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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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打算繼續嗎,埃爾維斯?”特拉斐爾問道。
埃爾維斯垂下眼睑沉默不語。
“即使,離開我身邊?”特拉斐爾繼續問道。
聽到這句話,埃爾維斯猛地擡起頭來,看向特拉斐爾深沉的棕色眼睛。它太過平靜,就像一塊凝固的琥珀,把所有的情緒都封存在其中。
“老師,”埃爾維斯的聲音虛弱又顫/抖,甚至帶上了一點哭腔,即使在此時靜谧的環境之中也顯得有些模糊不清,“您打算趕我離開嗎?”
“并不是我要趕你走,埃爾維斯。”他們站得很近,法師将雙手都搭在了學徒的肩膀上,緊盯着對方蒙上水霧的藍眼睛,說道:“是你必須離開,你明白嗎。一旦你做出這樣的選擇,你就必須離開,這是屬于整個世界的規則,沒有例外。”
在無聲的壓力之下,埃爾維斯眼裏蓄着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他張開嘴打算說什麽,但特拉斐爾卻先打斷了他:“我想你需要再認真思考一下,不要倉促做出決定。但無論你最終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法師的尾音也開始帶上顫/抖的音色,他轉開與對方對視的視線,才繼續說道:“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說完這些之後,特拉斐爾沒有等埃爾維斯的回答,就帶着墨菲離開了房間。他認為埃爾維斯這時應該需要一些獨處的空間,而他也需要。
埃爾維斯做出選擇并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在兩人交談之後的第三天他就來向法師辭行了。但特拉斐爾并沒有見他,當得知對方的來意之後,法師就只是讓墨菲去回複,自己并未出面。他害怕見到埃爾維斯之後自己的情緒可能會失控,因此只有墨菲與埃爾維斯進行了最後的交談。
這場不愉快的對話究竟是怎樣展開并且結束的,特拉斐爾之後一直都沒有問起過,他不問墨菲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提起。
特拉斐爾為埃爾維斯準備了最好的馬車,和最健壯的馬匹,進行長期旅行所需要的一切物資,還有一大筆錢財。他站在書房的窗戶前向下看,從書房的窗戶能看見法師塔的大門,埃爾維斯就站在那輛他們一同出行時曾坐過的黑色馬車旁,不知将去向何方。直到看着埃爾維斯跟着那個名為維德的騎士一同離開,消失在他目光所能到達之處,他才邁着站到僵硬的雙/腿離開窗戶旁。
他雖然沒有與這位騎士進行過正式的會面,但因為埃爾維斯的關系他也曾多少對騎士進行過一些調查。那是個可靠的年輕人,埃爾維斯跟着他一起離開特拉斐爾還是比較放心的。
騎士維德所在的騎兵隊被外派在那卡倫的任期滿了,于是他帶着埃爾維斯一同返回了家鄉。那是個叫門薩羅的中等城市,距離那卡倫有着很遠的路程。在經過了一段他這輩子都不想進行第二次的長途旅行之後,埃爾維斯在門薩羅附近建起了自己的法師塔。他用家鄉的名字為這座幾年後将聞名大陸的法師塔命名,之後便一直獨自居住在其中。
特拉斐爾始終關注着埃爾維斯的這趟旅程,直到對方定居下來,他心中的擔憂才漸漸消散。
但這并沒有讓他感覺好受多少,法師開始明顯地變得沉默,雖然他原本也不是話多的人,可他現在比從前還要更加寡言,同時也失去了他那标志性的疲憊卻溫和的笑容。
對于特拉斐爾的轉變最擔心的人——或者說惡魔——莫過于墨菲了,終于在一次晚餐時,他在只剩下兩人的餐桌上握住了法師的手腕,看着特拉斐爾的雙眼,用最誠摯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失去了埃爾維斯,心中一定很難過。但是你至少還有我不是麽,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他企圖安慰特拉斐爾,但法師卻突然激動了起來。特拉斐爾聞言猛地擡起頭來,看向對面的惡魔,問道:“是你嗎?是你引誘埃爾維斯走上這條路的嗎?為什麽,因為我将太多的注意力分給了他而沒有只看着你一個人?”
面對特拉斐爾的質問,墨菲自然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我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如果不是你,埃爾維斯怎麽會找到入門的方法?!他又為什麽會在看到你之後,反應那麽大?”特拉斐爾其實明白墨菲做出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不大,也知道此事說出這種話來幾乎是遷怒。但他沒辦法控制自己,這段時間太過壓抑,此時所有的負面情緒就像是找到一個出口似的傾瀉而出。他無法将這些傷人的語句留在自己的口腔裏,它們幾乎是自個争先恐後地跳了出來。當說完這一句,特拉斐爾意識到自己再待下去或許會說出更過分的話,便起身離開了。
而墨菲此時甚至還沒有想到合适的辯解的話。
看着對面變空的座位,墨菲無奈地捂住了臉——他的一句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和法師的關系,在剛有升溫趨勢之前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