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訪客
墨菲最近感覺很不好過,從那次短暫的沖突之後,特拉斐爾便開始刻意地躲避與他單獨相處。雖然自從埃爾維斯離開之後,法師的話就少了許多,但至少兩人還有片刻獨處時間。可現在特拉斐爾甚至連需要墨菲協助的那些研究都暫時停了下來,這幾乎已經超出特拉斐爾作為一個法師的底線了。
他每天能見到法師的時間,就只有法師公開授課的那短短幾十分鐘。但上課時絕不是合适的談話時機,更別說就連這幾十分鐘裏特拉斐爾對他連個眼神都欠奉。當然,墨菲曾嘗試打破這種僵局,他想要對法師解釋清楚他沒有給埃爾維斯提供任何關于黑魔法的線索,甚至連神不存在這樣的話都沒有對他說過。但可惜的是在法師單方面的拒絕之下,墨菲所有的努力都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時間已經近六月,特拉斐爾的法師塔所在的這個山谷四季分明。從敞開的窗戶吹進的初夏溫熱又有點潮濕的風裹着淡淡的花香與青草味,從窗口向下看去,法師塔外的密林綠蔭如蓋郁郁蔥蔥,這片綠色随着山脈地勢而起伏連綿成一片向四周蔓延開去,把眼中所見的一切景色都染上綠影,仿佛沒有盡頭的一片綠海。
這是墨菲在魔界從未見過的景色,而如今法師塔外的這片樹林他已經看了四年多了。
這四年裏墨菲做了很多事,也有了他過去九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改變。但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的一切結果都不盡如人意,不論是關于弟弟的消息還是他和法師的關系。
墨菲靠在特拉斐爾書房的窗邊長長地嘆息一聲,他還記得在他初來大陸的時候特拉斐爾也時常因為他而發出這樣的嘆息。那時的他每次聽見法師的嘆息總是會忍不住出言譏諷,他從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因為法師的事而嘆息不已。
實在是命運無常,墨菲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和之前的那幾天沒什麽差別,特拉斐爾在上課時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臉色差得幾乎沒有學生敢提問。墨菲倒是試着搭了幾次話,但法師并沒有理他。見沒有學生提問,特拉斐爾便很快結束了授課,匆匆離開了。
他離開授課用的教室時應該也使用了傳送法術,因為當墨菲追出去時走廊裏已經沒有法師的影子了。要是知道墨菲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幾乎是在法師剛走出房間,他就追到了門口。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墨菲來到了特拉斐爾的書房門口。當他把手放在門把上時,他其實并未抱多大希望。在之前的幾天,特拉斐爾在書房時都會将門鎖住,拒絕任何人來訪。所以當墨菲發現門沒有上鎖時,他的心跳馬上快了幾拍。
可當他推開門,看清門裏的情形之後,那份希望又迅速地熄滅了。
房間裏空無一人,總是整潔的房間此時正淩亂不堪,自從埃爾維斯離開,它就一天比一天亂。此時書房亂得讓墨菲想起他剛被召喚來大陸的那個夜晚,法師的書房似乎也是這麽亂。
想起那些往事,墨菲心頭更是發堵,他走進書房輕輕關上身後的門,将那些散落一地的書撿起來一本一本地放回書架,那些散亂的卷軸他也全部給卷好堆在專門放卷軸的架子上。
還好特拉斐爾不會把那些記錄着黑魔法的卷軸就這麽正大光明的放在書房裏,墨菲邊收拾那些卷軸邊亂想,否則他就不能這樣毫無顧忌地收拾了。黑魔法被制作成卷軸依舊是黑魔法,即使是未完成的卷軸,随便亂碰可能也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可直到他把書房重新恢複整潔,特拉斐爾依舊沒有回來。他靠在窗戶邊看着窗外的景色短暫地休息了一會,準備去研究室碰碰運氣,雖然十有*可能又撲一個空或是吃閉門羹。
還沒等他走到門邊,書房的門就從外面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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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小跑兩步來到門邊将門拽開,門外站着一個剛來沒多久的男性學徒,墨菲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正呆呆地舉着手準備再敲一次門。
墨菲當然沒指望來人會是特拉斐爾,法師在自己的法師塔可以自由來去任何房間,這是他的領地,他沒理由回書房還要敲門。但墨菲也不知道那股難以抑止的失望情緒是從何而來。
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在對面那個年輕得還能被稱為男孩的學徒反應過來之前,率先問道:“你來這裏找老師,是有什麽事嗎?”
墨菲盡量用自己最溫和的态度對這個男性學徒問話,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開門一瞬間究竟露出了怎樣的熱切表情,但對面的那個學徒看起來明顯有些畏縮。事實上剛來沒多久的學徒們對法師仍抱着一種普通人對施法者的敬畏心态,對那些已經跟着法師學習了一段時間的學徒們也抱持着差不多的感覺。而這些學徒當中,又以對墨菲和埃爾維斯這兩個備受特拉斐爾關注的學徒的敬畏尤甚。
如今埃爾維斯離開,其他學徒的關注就全部轉移到墨菲一人的身上了,但這段時間裏墨菲因為和特拉斐爾之間的關系而情緒不佳,他也不大懂得遮掩自己的情緒,于是這些情緒就系數表現在臉上了。
這些剛來沒多久的學徒幾乎全都被被他的一張黑臉給唬住了。
盡管墨菲使自己的态度盡可能地柔和了,那位可憐的學徒仍舊哆哆嗦嗦地呆立了半晌,就在墨菲幾乎要感到不耐煩的時候,他終于哆哆嗦嗦地開口了:“有位,有位自稱奧利·伯西塔的先生來訪,他,他要見法師大人一面,他說有,有重要的事情要對法師大人說。”
那位學徒結結巴巴地說道,墨菲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頓時眼前一亮,不管來人找法師的目的是什麽,這都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與法師說話的理由。
那位學徒還在眼巴巴地等墨菲回答,心情正好的惡魔沒有糾正他對法師錯誤的稱呼,就讓他離開了,而他自己也走向樓梯,向法師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研究室的門被緊鎖着,這讓墨菲有些高興,這說明特拉斐爾此時正在房間裏。但同時他又有些無奈,如果他會法師那種利用門就能在法師塔裏随意穿梭的法術就好了。
無奈的惡魔擡手敲了三下門,他不确定專注實驗的法師是否會注意到這短促的敲門聲,于是又敲了三下,門那側仍然沒有什麽大動靜。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說道:“特拉斐爾,是我,你能把門打開嗎?”
惡魔的聽力是遠超人類的,特拉斐爾在門上設立的隔音法陣又并非完全隔音——如果完全隔音,敲門聲也不會傳到門的另一側,實在有些麻煩。所以這些法陣雖然能使其他的學徒無法察覺到門的另一邊的動靜,但墨菲卻能隔着門捕捉到一些動靜的。
可此時門裏仍舊沒什麽聲音,也許有連墨菲也無法察覺的微弱衣衫摩擦的聲音,但至少沒有腳步聲,這說明法師沒有任何開門的打算。
不得不認清現實的惡魔只好站在原地說道:“有個叫奧利·伯西塔的人要見你,他說有事要和你說。”他的聲音擡得比剛剛更高了,因為他不确定隔着一扇門,身為人類的特拉斐爾能不能聽見他的聲音。
法師顯然是聽見了,因為過了沒多久他就聽見了房間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門就被打開了。
特拉斐爾站在門後,臉色疲憊陰沉又嚴肅地看着他。此時一臉憔悴的法師容姿自然比起平時要差得遠,可墨菲卻覺得他怎麽看都順眼。墨菲已經快記不得,他有多久沒這麽近距離地看着法師了,理智告訴他大概只有四到五天,但是去他媽的理智,他感覺已經快過了五十年了!再次如此接近法師身邊,他幾乎能嗅到對方身上那股清新又穩重樹木一般的味道,他才發現他對法師是如此的思念。
墨菲貪婪地打量着法師,即使有長袍的遮掩,他還是能看出法師似乎又瘦了。
特拉斐爾卻絲毫沒理會他眼裏的思念與心疼,在墨菲還只顧着看他的時候,他就開口問道:“你說來訪者的名字叫什麽?”
墨菲看得太專注,因而法師提出問題之後他沒能很快反應過來,過了十幾秒,他才後知後覺地回答道:“他說他叫利奧,利奧·伯西塔”
“利奧·伯西塔……”特拉斐爾低聲重複了一遍,名字主人的模樣他已經快要記不清了,但是這個名字他卻還記得。法師認為僅僅是巧合的可能性不太高,因為伯西塔并不是個很常見的姓氏。
這個人來找他會有什麽事呢?特拉斐爾心中升起這樣的疑問,但很快他就把這個疑問放到了一邊,繞過墨菲向樓梯方向走去。
無論這個人為了什麽來找他,特拉斐爾都願意見對方一面,而且法師有預感,他來找自己一定是為了關于那個人的事情。
想到這裏,特拉斐爾的腳步又快了幾分,他幾乎要跑起來了。在走廊裏奔跑實在是有些失禮的事情,但法師并不在意這些。墨菲大步跟在他的身後,抓緊這難得的獨處時間壓低了聲音對特拉斐爾解釋關于埃爾維斯的事情。
但特拉斐爾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急匆匆地走到會客室門口,等他把手放在冰冷的金屬門把上時,才發現自己手心一片濕冷。
他閉了閉眼定定心神,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波瀾已經盡數斂去。無論他心裏是否恢複平靜,至少他表面上看起來又變回了那個穩重的法師。
特拉斐爾按下門把,輕輕将門推開,走了進去。墨菲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替他将門小心地關好。
那位令特拉斐爾倍感焦急的訪客正背對他們坐着,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見他有着微帶卷曲褐色頭發的後腦勺。他安靜地坐着,仿佛和環境都融為了一體。有不知名的灰色小鳥從窗口蹦跳着來到他身邊,落在他被磨得起了毛、褪了色的深藍色舊外套上,和放在他身邊的那把同樣陳舊的曼陀林上,自在地歡唱着。
似乎是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褐色頭發的訪客轉過身來看向他們,那些胖乎乎的小鳥因為他的動作被驚得四散而逃。
訪客有一張有些年紀,但仍舊英俊的面孔,那雙仿佛琥珀的雙眼盛滿的憂郁一如十一年前。看進那雙深邃的眼睛裏,特拉斐爾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個悲傷的下午。風吹動梧桐樹葉飒飒作響,傍晚的陽光無比溫柔,年輕的法師站在那座簡陋的墓碑前用袖子遮住眼睛低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