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原栩回來的時候,姜靜已經把餐盒都收拾好裝起來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飲料放在清理幹淨的桌面上,低聲解釋道:“那個販賣機跳轉有點慢,而且只能一瓶一瓶買,就拖了好久。”

他低着頭擰瓶蓋的樣子看起來乖得要命,姜靜本來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但想到旁邊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又忍住了。

“沒事兒,我準備回去了,正好帶着路上喝。”她說着,拎起空了以後輕飄飄的餐盒,指使向知遠去丢垃圾,“沒時間留下來給你加油打氣了,下次來家裏玩啊。”

她特地跑這一趟卻只是送個飯,下午項目也不看就要走,原栩有點疑惑地點點頭,又看了向知遠一眼,詢問的意思很明顯。

“讓她回去吧,曬一個下午回頭又要跑美容院了。”向知遠很沒有母子情誼地說着,又對姜靜說,“那我們送你到校門口?”

“不用了,你們休息會兒,我自己出去,司機還在外邊等呢。”

姜靜把餐盒塞進她那個價格不菲的手工編織包裏,回頭看了他一眼,皺着眉想了想,又招手示意他過去。

“怎麽了?”

“回頭給你舅舅打個電話,他好久沒跟我們聯系了。”她低聲說。

向知遠怔了怔,心念一轉,突然明白她為什麽對原栩另眼相待,又對他的早戀傾向放任自由了。

“行,我待會兒打,你回去吧。”

他說。

他這位漂亮得像電影明星的親媽來去匆匆,日後在整個年級傳開不說,連一起吃了頓飯的原栩都有點不理解:“阿姨怎麽走得怎麽匆忙,我以為她至少會多留一會兒。”

“不知道啊,”向知遠繼續扯謊,“大概是約了人逛街吧,沒事她也不會留太久的,忙着呢。”

逛街這個行為非常符合姜女士豪門貴婦的身份,原栩便點點頭,不再多問了。

“你不是要做奧數嗎,要不回去拿到這來做?”向知遠說,“我有點累了,就在這等你吧。”

等原栩回教室去拿奧數題了,他才摸出手機,找出舅舅的號碼打過去。

這會兒那邊應該是淩晨,但姜寧沒讓他等多久,響了幾聲就接起了電話:“小遠?怎麽這時候打電話,你今天不上課麽?”

隔着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他聽起來倒不困,只是聲音通過信號從半個地球外傳過來,有那麽一點兒微妙的失真。

“今天我們校運會,不上課。”向知遠笑起來,“小舅舅,你最近怎麽樣啊,好久沒跟你視頻了,有沒有按時吃飯?”

姜寧被小自己十餘歲的外甥這麽監督也不惱,溫聲道:“都挺好的,我在MUC申請了攝影專業的課程,再過兩周應該就能開始上課了。”

他前年出國,在療養院住了大半年,去年出院後住進姜靜給他租的房子,一個人過了段孤獨卻不寂寞的日子,現在終于振作起來開始新生活,向知遠也很為他高興。

“那我有空就去看你,寒假?你得空出時間帶我玩啊。”

“當然,”姜寧笑着說,“你定好什麽時候來,我做個旅游計劃帶你去玩兒。”

他們之間比起舅甥其實更像兄弟,向知遠出生時姜寧十三歲,出事時十七歲,和他現在差不多大,卻因為一場大病和驚動全家的戀愛差點毀掉自己整個人生。那時向知遠還小,等他長大一點,到了能理解戀愛這個詞的時候,姜寧已經因為身心疾病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

當時姜靜不願意讓寶貝弟弟住在外面,請了最好的醫生和護工照料他,自己也親力親為,一邊帶向知遠一邊照看姜寧。可姜寧病情反複,直到前幾年才漸漸走出來,自己提出要到國外去散心。

姜靜再舍不得,也還是放他去了,讓信得過的老管家跟着,姜寧有什麽異樣她都能及時知道。可姜寧不太給她打電話,反倒是向知遠和他還有些話聊,所以她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自己兒子。

和他說心裏話向知遠是願意的,藝術長廊附近一個人也沒有,他獨自坐在石頭凳子上,想着原栩剛才低頭擰瓶蓋的樣子,忍不住說:“小舅舅,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姜寧呼吸一窒,遲疑着開口:“……是,是什麽人?”

“和我同年級,是個男孩兒。”向知遠笑起來,“別擔心,我媽沒說什麽,她剛剛見過了,還讓我別帶壞人家。”

“是嗎?那就好。”

姜寧有些急促的呼吸這才逐漸平複,反複念了幾句那就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茫然地沉默了幾秒,向知遠會意地接過話頭:“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因為咱倆說好的,你頭一個告訴我,我也頭一個告訴你。”

即使那時他還小得不太能理解“喜歡”是怎麽樣的情感,姜寧也只是糾結許久急于尋找一個感情出口,卻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最後把“我喜歡一個人”這句話告訴了他的小外甥,但他們之間的約定,向知遠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茫然無措地對小外甥說了很多,例如他喜歡上自己的老師,對方也向他告白了,但兩人之間有十六歲的年齡差和身為同性的桎梏,還是師生關系,外界的眼光和傳言幾乎把他逼得瘋掉。他沒有朋友,不敢和姐姐說,在偌大的家裏居然只能和還是個孩子的小外甥傾訴自己的痛苦。

姜寧生性內向,是個俊秀而羞赧,胸有才華卻不善口舌的年輕人。他相信着自己的小聽衆,和向知遠說了很多,把自己純真熱烈的愛情寫成漂亮的詩讀給他聽。小聽衆聽不懂,但總會很高興地為他鼓掌,說小舅舅是全世界最好的詩人。

全世界最好的詩人卻在十七歲生日的那天失去了他最愛的人。

向知遠當時四歲,只知道小舅舅一夜之間從傷心難過眼裏卻有星星的人變成了枯萎的花。再長大一些,姜靜也不再瞞他,直接把自己也剛弄清不久的事實都告訴了十來歲的他。

“小舅舅最愛的人去世了,從藝術學院的鐘樓上跳下來,還帶着他的詩。”

向知遠直到現在還記得姜靜當時哭得不成樣子,和病床上打了鎮定劑睡着的姜寧形成了鮮明對比。

“小舅舅,你說他會喜歡我嗎?”他輕聲問。

電話那頭的姜寧終于整理好情緒,又恢複到了剛接通電話時的樣子,聲音有一點點沙啞,但像夜裏流淌的月光,很溫柔地告訴他:“我們小遠是這麽好的孩子,如果他也喜歡男生,一定會最先看到你的。”

向知遠知道,姜寧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好轉。

他只是逃到了沒有讓人窒息的關心和愛護的國外,整日整日地在那個房子裏發了兩年呆,現在終于想要走出去,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普通人了。

那個從鐘樓上跳下來的愛人在他心上挖走了血淋淋的一大塊,現在沒有痊愈,以後可能也不會痊愈。但姜靜不知道,他們倆默契地瞞住了她。

向知遠希望能有人來撫平那道傷痕,至少讓它不再流血,他的小舅舅是全世界最好的詩人,文字裏有知更鳥和荊棘,也有最溫柔的月光。

一班臨時開了個小班會,耽誤了點時間,原栩回來已經是大半個小時後。

向知遠離開了剛才坐的位置,大喇喇地躺在藝術長廊旁邊的長石凳上,長腿嚣張地伸着,一條胳膊遮着眼睛,沒拿開就知道是他回來了:“原栩?”

“嗯,有點事耽誤了。”他說,“我把題拿來了,你要看嗎?”

向知遠的聲音悶悶的:“有點累,我躺會兒算了。”

原栩把奧數題放在桌子上,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情緒也不太對,聯系到剛才突然走掉的姜靜,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麽。

“你困就睡會兒吧,時間差不多了我再叫你。”

作者有話說:

說着解釋幾句,結果忍不住把舅舅的事寫出來了……

初衷其實只是想給姜女士一個不反對兒子喜歡男生的理由,但寫着寫着有點剎不住車,最後變成了關于一只遍體鱗傷的知更鳥的故事。姜寧會慢慢好起來的,但他這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從那個刺傷他的荊棘叢裏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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