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更 ....

被雨澆透的鷺城冷了下來, 溫度直接從火熱掉到冰點,沒有任何緩沖。

陳孝賢在雨中站了一夜,濕透也冷透了, 身體漸漸木然。

唯有思緒還溫着,動着。

他想, 如果今天他倒在了這裏,糖豆會不會着急,憤怒的沖着他吼叫?如果真能這樣,該多好?

沒來鷺城時, 克制兩個字之于他就是一個詞, 做與不做全在他一念之間。在過去七年,他做得很好。雖然想念糖豆, 卻能一直隐于港城,等待他覺得合适的時機到來。

沒想到, 來到了鷺城,一切都失控了。

他想念糖豆, 想念在青城山的時光.....猛烈而綿長, 幾個來回,克制便被碾碎, 伴着鷺城的驟雨, 連煙灰都不剩。

....

七點許, 昭月悠悠醒轉。

媽媽已經不在身旁, 只餘幾縷溫香在她的鼻間萦繞。好聞, 也給了滿滿的安全感。

她抱着軟被賴了一陣,想找人問問陳孝賢狀況的念頭猝不及防從她腦海中掠過。同一瞬,媽媽昨晚對她說的話也響了起來,輕易的碾碎了那份還不成氣候的心疼與憂慮。

她對自己說:陳孝賢他能照顧好自己。你不在他身邊的七年裏, 他不是一直都過得好好的?停止無謂的自我感動與多情,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才是正道。

整理好思緒,昭月洗漱好出了房間。

人到大廳時,發現爸爸媽媽都還在,不禁問道,“都是在等我嗎?”

顧明綽循聲看向女兒,笑道,“是呢,想問問你對明天的生日有什麽想法。”

生日兩個字如碎石落在昭月的心湖上,蕩開了一圈一圈細微的漣漪。

昨天,陳孝賢也跟她提過生日......

顧明綽從影數十年,對微表情太了解了。

昭月的晃神根本無法逃過他的眼睛,但他沒點名,給了她時間整理、藏起。

昭月來到餐桌旁,摟着沈星的脖頸撒嬌道,“媽媽說怎麽過,我就怎麽過?謝謝媽媽把我和豆娃帶到這個世界。”

緊接着又問,“哥哥回來麽?還是我們去找他?”

家有龍鳳胎,生日必須一起過,差了誰這個日子都是不完整的。

沈星拍開昭月的手,笑道,“中午去研究所接他出來吃飯切蛋糕,省得他跑。”

對于這個安排,昭月沒有任何意見。

松開媽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随手拿了片烤吐司,開始往上面塗各種醬料,一層又一層,沒有一點女明星的覺悟。

以前,沈星還念她幾句。

日子久了,懶得念了。最重要她發現,她家這傻閨女跟她爹是一挂的,沒碳水化物不能活。好在,兩人都是那種吃什麽都不胖的體質,老天賞飯吃的天選之子。

昭月抹完,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各種醬料的香味開始在唇齒間蔓延時,她煞有其事說道,

“論慘還是我慘。”

顧明綽笑睇着她,“你怎麽慘了?”

昭月皺了皺小鼻子,顯露出幾條可愛的褶痕,“晚上的時候豆娃不在,那我不是要一個人跑兩地方,獨自被禮物狂砸。”

“哈哈.....” 顧明綽被傻閨女逗得直發笑,“這麽凡的嗎?”

昭月斜眼笑,得意過表情包,“這就凡了?這不是小豆豆日常嗎?”

一擊就堵得顧明綽說不出話了,只能轉向沈星,“沈總,你來。”

沈星藍眸中的笑意滿得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溢出,“來什麽?小的愚鈍,請顧老師明示!”

顧明綽配合演出,端出擔憂模樣, “還能是什麽呢?教孩子。”

沈星哦了一聲,随後瞥了眼自家小豆豆,“我家孩子不是挺好的麽?能吃能睡還能打。”

昭月:“.....媽媽,我嚴重懷疑您在黑我。”

沈星: “自信點兒,去掉嚴重懷疑四個字。”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愉快的早餐過後,一家三口相偕出門。昭月本來是要去公司同陸眠彙合的,但那樣的話,她可能又要看到陳孝賢。不想這樣,就只能改方案。

她在霍焱的陪伴下去了六十公裏外的光明農場拍雜志大片,陸眠從公司出發,在那裏彙合。

午後,結束。

昭月轉道電臺錄節目,出來時,整座城已經被暮色與水霧籠罩。

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了,空氣染了涼。

昭月從溫暖的地方出來,還沒來得及扣緊外套,就被冷風侵襲,不由得打了噴嚏。

陸眠聽見,忙不疊攔在她面前,給她系紐扣。

動作間,叨叨也沒停,

“可別感冒了,祖宗!最近行程滿得很。”

“剛就讓你穿好了再出來,非說自己大俠,身體倍兒棒。棒什麽呀?遇到了風還不是打噴嚏。”

“外強中幹。”

“......” 女俠.豆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冒犯,但剛才那個噴嚏....害,也是事實拉。躲不過去,只能活稀泥,“更深露重,給我留點面子撐過去呢。”

這話一出,不止是陸眠,霍焱都被逗樂了。

他笑着道,“累傻了啊,這才幾點,就更深露重了?”

陸眠附和,“就是。”

昭月一臉的理直氣壯,“就更深露重了。還有....兩打一,不講武德。”

陸眠搞定了,順勢摟住昭月的胳膊。

目光相接時,朝她咧嘴笑,“只要我不習武,武德就無法約束我。”

....

一日忙碌,再加上昨晚又沒睡好,昭月有些困倦,回到車裏沒多時就陷入了昏睡。她沒脫外套,密閉的空間裏會熱,霍焱貼心的開了冷氣,讓她能夠安睡。

這一睡,竟然夢回青城山。

那日,她在國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電影類獎項,成為萬衆矚目的新人王。她連夜飛往青城山,想和師父師兄還有陳孝賢分享這個好消息。

不管她嘴上說了什麽,能得到這個獎項,她是極為開心的。她喜歡大熒幕,她想擁有像爸爸一樣精湛自然的演技,沒有痕跡的演繹不同人的人生。

誰知她滿心歡喜地去到那裏,卻撲了個空。

那個夏天,他都沒再出現。從此,缺席了她的每一個夏天。一轉眼,七年過去了,她漸漸習慣,學會了隐藏遮掩。可是十五歲的糖豆不會,她失落心傷,含着淚給他留了信。

而那封信碎在了她不知曉的某一天。

被她在意的人,冷眼親手破碎.......

**

“來支煙?”夜深人靜時,明培蔚來到陳孝賢身邊,給他遞了一支煙。

陳孝賢雙眼微阖,連呼吸都比之前輕緩了許多,要不是他的睫毛時不時顫動,他會以為他陷落沉睡。

手在他的面前停了一會兒,見他遲遲沒反應,撤回送到了自己嘴邊。

咬住,點燃,有些笨拙卻說不出的潇灑。他很少抽煙,這兩天太過熬人,就擱附近的店面買了一盒。

伴着他深吸一口,薄薄的煙霧蔓開。裹着濕潮的空氣竄進了陳孝賢的鼻間,他緩而輕地睜開眼睛,眸光似被雨水洗滌過清澈見底。

兩天來,第一次開口,“一邊抽。”

聲音沉啞得過分。

落到明培蔚耳朵裏,他趕忙退到了遠處。連着吸了幾口,把煙給撚滅扔到了垃圾桶。

之後,繞到車旁,拿漱口水反複漱了口才又回到陳孝賢面前。

費勁兒嗎?自然是費勁兒。

可眼下狀況特殊,兄弟已經夠慘的,他就順着點,少不了塊肉。只是,現在他開始懷疑肖榆所說。

沈昭月真的會來嗎?這都兩天兩夜了,瓢潑大雨幾乎沒停過,他不信她不知道陳孝賢還擱這站着,可她一點音信都沒有就不說了,幹脆連公司都不來了。

想到這裏,明培蔚睇着陳孝賢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勸兩句,

“回去吧,好不好?來日方長。”

陳孝賢同他對視,黑眸無影也無波,“你回去吧。”

言下之意:他不會走。

“.......” 明培蔚的心被這話梗了下,心火忽而上來了,“老子看着像這種不講意氣的男人?我是覺得你這次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需要即時止損。”

緩了口氣,補充,“這麽逼沈昭月,說不定還會起反向效果。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何況被嬌養長大的漂亮妹妹呢?”

多少年交情了,明培蔚也能弄清楚陳孝賢這次的激進是為了什麽。

難道就因為不願再錯過沈昭月的生日?

話到這裏,陳孝賢的嘴角忽然上翹,幅度雖小,但已經能為明培蔚察覺。

他覺得莫名其妙,“我跟你說正事兒,你笑什麽?腦子被大雨沖出坑了?”

陳孝賢心想,他倒是希望昭月被逼急,罵他咬他都好,他想要的幸福也就這些了。

“我不會走。” 箭已上弦,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就算折箭退了,下次,就需要比這個更猛烈的刺激,多了,昭月就會生出免疫,将他的所做所為當做兒戲。

所以怎麽能走?他死在這裏也不會走。

“......”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語氣也淡,但明培蔚知道,他是認真的。想接着罵,話也到唇邊了,最後卻敗給了他眼中的孤絕,負氣離開。

離去前,冷着臉對他道,“你不走,我走。見過颠的,沒見過跟你這麽颠的。”

陳孝賢沒有挽留,再一次阖上了眼。

現在應該很晚了吧?

再過過,就是平安夜了,昭月的生日。

過往的一切,終将迎來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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